第十四章 野心
顾贵妃扬起一抹笑容来,那是早已经预演了千百次后,才凝结了的笑容。
“措儿,你与本宫来一趟,本宫有话与你说。”
秦游措虽然不愿,但众目睽睽下,他不可能出言反抗母亲,便拉了赵亦钰一同去了。
赵亦钰心里更是不愿,她还指望通过这次宫宴多了解一点关于西秦的情况呢,这么一看又泡汤了。
顾贵妃领着二人回了颐和殿,又屏退了下人。
“母妃有什么话,还请快说。”秦游措倒是不知道客气,直直道。
顾贵妃似乎窒了一窒,也难怪,亲生儿子与自己这样说话,任哪个当母亲的听了都不会好受。
“本宫哪里有什么话,只不过与你太久没见了,想要看看你。”
秦游措冷冷一笑,拉过赵亦钰的手,便要扭头就走。
“等等!”
顾贵妃慌忙起身,一时竟没注意,桌上的茶水被她碰撞了下来,瓷杯碎裂于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秦游措停下了脚步来,目光凝视着青色地面上那瓷杯的残渣,乌黑的眸子透着隐隐烁烁的光芒。
默了半晌,他终于开口,“是你让舅舅去收买章大学士的?”
顾贵妃愣了愣,“什么叫‘收买’?我不过是让你舅舅帮章大学士编纂了诗集。”
“说得好听。”秦游措冷笑了一声,“舅舅帮章大学士编纂诗集,必讨章大学士欢心,欢心之余,亏欠之心即起,章大学士纵横官场多年,自然明白母妃与舅舅的用意,遂特意在父皇面前为我美言。母妃并不在父皇面前多夸赞我一句,却找了不少代言之人,倒是更好地达到了目的。”
“措儿,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怪母妃呢?母妃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你好!”
“为我好?”秦游措嗤笑一声,“母妃有心,不甘于贵妃之位,我能理解。但母妃何必将我也拉下水?大哥如今已经对我多有怨言,如若再照此发展下去,不知会如何。”
赵亦钰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对母子之间的矛盾比她想象得还要大。不过她既然不明白他们为何产生如此矛盾,也不方便插嘴劝解。
她叹了一口气,权当自己今天看了一场大戏。
顾贵妃不屑地扬了扬嘴角,声音带了几分嘲讽之意,“措儿,你不是认为太子是打从心眼里把你当亲兄弟对待吗?既是如此,又何必担心他会误会你呢?”
“我只是不希望引起不必要的冲突。”秦游措眯了眯眼睛,道。
“措儿,你与太子是不可能共存的,当年我与皇后……”
“够了!”秦游措突然提高了声音,倒是把赵亦钰吓了一跳。
只听他又道,“母妃,你与皇后的恩怨为何牵扯上我与太子?再说了,当年的事情究竟是皇后害了你,还是你害了皇后?”
“你……”
顾贵妃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整个人向后倒了去。赵亦钰见状,忙三步并作两步,扶住了她。
秦游措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又似乎什么都不想说。
寂静的夜,流积而下的不是岁月的静好,而是绝尘的伤痛。
赵亦钰看着秦游措分明的侧颜,月光投射而下,他冷冷地凝视着这里的一切,那目光流淌,凝结,成了致命的瞬间。
紧接着,他头也没回一下,转身而去了。
赵亦钰忙将顾贵妃搀扶到了软榻上,顾贵妃抿了一口茶,精神这才得到了一丝缓解,她面上虽然笑着,但声音的痛楚出卖了她的内心。
“玉兰,你与措儿去吧,我想独自歇息一会儿。”
赵亦钰知道自己是个外人,不便多说什么,只得应了声,朝殿门口去了。
秦游措还算有点良心,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倚靠在马车旁等她。一路上两人相顾无言,气氛莫名得尴尬,赵亦钰索性闭眼装睡,方才熬到了王府门口。
她刚一回房间,便准备倒头就睡。
细柳帮她捏好了被子,不由自主地小声嘀咕起来。
“不知道王爷与贵妃娘娘的关系是否真如传言那般,水火不容?”
赵亦钰打了个激灵,瞌睡虫瞬间消散了。
“细柳,你是从哪里听说的,快说详细些!”
细柳一看刚才还睡眼朦胧的赵亦钰如今竟生龙活虎了起来,不觉心底里偷偷一乐,看来这赵亦钰也和她们一样,有一颗红灿灿的八卦之心。
她清了清嗓子,道:“奴婢听说,当年皇上还是王爷之时,府中顾良娣,就是现在的顾贵妃,与现在的皇后,当时是刘良娣,都为争王妃之位用尽了手段!当时刘良娣已有一子,就是当今太子,而顾良娣却并无子嗣。王爷那时专宠顾良娣,所以一直盼着顾良娣能生下儿子来。”
赵亦钰严肃地点了点头,心里不自觉地推测起后续发展来。
“之后顾良娣怀孕了,王爷很高兴,对顾良娣也千般万般保护。只不过后来顾良娣为了陷害刘良娣,故意拿肚子去撞桌角,诬陷是刘良娣推的她,却没想到这一闹腾,导致顾良娣自己早产了,生下来的孩子正是如今的小王爷。”
赵亦钰蹙了蹙眉头,这顾贵妃为了争宠也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竟然连肚子撞桌角这种不损人又不利己的招数都想了出来。
“后来太后发现了顾良娣陷害刘良娣,虽然王爷一心相互,可太后不肯息事宁人,一怒之下命顾良娣去大悲寺悔过,这一悔就是十年。而因为顾良娣的缘故,刚出生的小王爷及其不受重视,被多方排挤,只有刘良娣的儿子,也就是如今的太子与他交好,多次保护了他。”
原来这就是秦游措如今对太子敬重的原因。
赵亦钰点了点头,“太后归天后,顾良娣才从大悲寺回府,那时秦游措已经十多岁了,他虽在太子庇护下长大,却也几乎看尽了人世冷暖,所以有了权力后的他便飞扬跋扈,随性而行。”
她突然对秦游措起了一丝疼惜之意,她无法想象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在这腥风血雨,尔虞我诈的王府之中是如何生存的。
“王妃,天色不早了,该休息了。”细柳见赵亦钰脸色不好,以为赵亦钰困了,便如是道。
赵亦钰点了点头,躺了下来,眼见着细柳吹灭了蜡烛,心里却如何都无法平静。
翻来覆去许久,她都觉得没法入眠,倒索性起了身来,随意披了件衣服,朝花园里散步去了。
月色正好,梦破五更。
她叹了一口气,随意踩着掉落的花蕊,青丝被风拢乱,她却觉得有一股难言的快活。
“这么晚了,王妃这是在做什么?难不成是来寻本王的?”
她愣了愣,抬头看去,见秦游措正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手里握着夜光杯,一股桂花凝结而成的酒香顺着空气,缓缓弥散。
她翻了个白眼,“谁来寻你,我是闻着酒香寻过来了。”
秦游措笑了笑,倒了一小杯桂花酒,递到了她的手里去,她倒也是不客气,仰头一饮而尽了。
“这酒不错!”赵亦钰舔了舔嘴唇,准备再喝上一杯,秦游措却将杯子收了起来,不再与她了。
“小气鬼!”赵亦钰嘟囔道,秦游措不觉低声一笑,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仿佛闪过了什么。
赵亦钰瞧他心情好了不少,这才开口道:“今日……你还好吧?其实给章大学士修诗集,是我出的主意,不关母妃的事情。但当时我并不知此事会引起这么大的波澜,我……”
“我知道。”秦游措又仰头喝了一杯酒,“不知者无罪,我不怪你。”
还好这个秦游措是个讲理的人。
她本是轻轻舒了一口气,却听秦游措又道。
“不过王妃以后确实是要谨慎行事,如若你不满足于只当王妃的话……”
赵亦钰手指一颤,还好是夜里,浓厚的夜色掩饰住了她面上的紧张,她微微屏息,心脏跳动的声音似乎自己都能听得到。
“我很满足,王爷请放心。”
“是么,我倒是觉得王妃志不在此。”秦游措似是漫不经心一般,道。
赵亦钰皮笑肉不笑,“何以见得?”
“王妃与我在平定起义军时我已看出,王妃应该是读过兵法的,而且王妃搞起阴谋诡计来,倒是不亚于术士,依本王所见,王妃应当也学过术数。但凡学这些东西的人,那都是有野心之人,王妃,你说本王所言是不是?”
赵亦钰抬了眸子,直直对上了秦游措的眼睛。秦游措的眸子快与黑夜融为一体,散发出黑暗又森冷的光来。
她笑了笑,不紧不慢地答道:“是,我的确学过这些东西,如王爷所知,姜国乃弹丸之地,我学这些不过是为了让姜国能生存下去,再说,王爷也学过兵法与术数,敢问王爷的野心有多大?可是那九五至尊之位?”
秦游措眯了眯眼睛,不怒反笑。只是那笑容格外冰凉,连同他眼底的寒芒一起,似乎要将一切吞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