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心思
寿安堂是云晚意祖母，云家老夫人住的院子，在宅邸东侧，从抄手游廊往东走，转过莲池的廊桥，不用半刻钟便能到。
云家人丁比靖宁侯府稍好几分。
祖父云亭山，虽早年因兵祸故去了。
但四叔云立贵是个浪荡子，常年流连烟花柳巷，至今还未成婚，云家眼下还是只分房不分家。
长房的大伯爷云立荣，娶了苏州首富次女常氏为妻。
南直隶兵祸时，随祖父在行商途中亡故，留下一子一女由常氏抚养长大，也就是大堂兄云知功和大姑娘云晚绣。
云家搬迁来京前，云知功娶了亲，妻子是盐商之女兰思语，二人便留在杭州，打点那边生意。
二房的二伯父云立华，年少便有才名，亲事是云老夫人一手操办，娶的是云老夫人侄女蔡氏。
奈何天有不测风云，云立华中了秀才后不久，在出门远游时惊了马，虽幸是性命无碍，却是再也站不起来。
好在早些年成了亲，添了双口，分别是三姑娘云晚菁和五姑娘云晚芊。
三房老爷便是云晚意的父亲，如今云家当家人，杭州首富云立富了。
云家老爷子去时，云家不过杭州一寻常布商，能一跃成为杭州首富，离不开云立富的机巧钻营。
云立富加冠前原是杭州城出了名的浪荡子，两位兄长珠玉在前，本是轮不及他承袭家业。
可谁曾想，父兄接连出了变故，他又有恩于杭州府书香世家，娶了江南名师何颂的嫡女何妤怡，也就是云晚意的阿娘何氏。
更是凭着岳家的人脉和一些手段，掺合了长乐年间两次下西洋。
在短短三年间积富有余，富甲一方，便顺理成章承了家业。
一行人快步穿过庭院，待走进寿安堂时，屋里头已经坐满了人。
除了腿脚不便的二伯父、留在杭州大兄嫂，各房的人都在。
云老夫人半倚在软榻上，脸色恹恹，一旁的大姑娘云晚绣轻轻的给她捏着肩。
云晚意一进门，方才还安安静静的堂内忽起窃窃。
“啪”的一声，卧榻上的案几震了几下，堂内登时一静。
云老夫人扫了一圈，喝道，“如今都这般没规矩了？”
说着眸光转向立在云晚意身前的何氏，脸色缓了些。
云晚意轻轻推开何氏，同陆明渊一齐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一礼。
“孙女给祖母请安。”
云老夫人先是打量了陆明渊几眼，又端详了她许久，才轻声道，“意姐儿，你且上前来。”
待云晚意提着裙裾走到卧榻前，云老夫人拉着她坐下，将左手的赤金扭丝镯子褪下，套在云晚意腕间。
堂下响起一阵吸气声，蔡氏更是心有不甘出声道，“姑母这……”
云老夫人冷冷瞥了她一眼，又蔑了眼不出声的云立富。
方才扭头，抓着云晚意的手，向来严肃的脸，竟罕见的携了几分笑意，“意姐儿到底是嫁人的，性子都沉稳了许多。”
说着眸光掠过陆明渊，最后落在何氏身上，“你如今已为人妇，这镯子是祖母嫁来云家时，祖母的阿娘加的添妆，如今送你…咳咳…”
几声轻咳过后，云老夫人的神色又萎靡了几分，“知你性子同你娘亲一般，不爱争抢，但如今身为一府主母，该管的便要管着，莫要躲懒，若是受了委屈，便说出来，祖母如今虽是老了，这副残躯管不了几个事，但也不会由着孙女儿受委屈，陆世子，你觉得呢？”
“老夫人言之有理。”，陆明渊应着，面无表情，心中做何想，旁人却是瞧不出个分毫。
云晚意上一世听到这番对谈时，还因一向不同她亲近的祖母忽如其来的关切而怔怔出神，只是木然看着陆明渊。
而今再闻，云晚意知晓，这番话，既是对她，亦对阿娘。
不以为意地扭头看了眼堂下抿唇不语的阿娘，耳旁响起了云老夫人的声音，“老身有些乏了，意姐儿，你且去同家中长辈见过礼，便随你阿娘回沉香院瞧瞧罢，往后，寻常便不能回来了。”
云晚意依言下去。
挽起陆明渊的手。
挽他时的反应，却是同上一世一般无二。
陆明渊到底是陆明渊。
只是身子微不可察的僵了几息，便面色如常地与她一齐向堂内长辈见礼。
大伯母常氏送了支精巧的事事如意簪、一本古籍，二伯母蔡氏送了两囊银叶子。
四叔云立贵只是淡淡应了声，眼眶、唇角处青黑瞩目。
上一世云晚意也曾好奇过，后来才知，她新婚次日，他又在春风楼同人好狠斗勇，在顺天府大牢待了几日，前日才给放了出来。
没作多询，直直走到云立富跟前，云晚意脸上的笑意消了些。
“女儿见过父亲。”
她俯身行礼，低眉轻语，态度温顺，不待他出声便起了身。
云立富嘴唇张了张，瞥了眼假寐的云老夫人。
轻轻颔首道，“回来便好，你母亲前几日便念叨着你了。”
说着余光隐晦地扫了眼堂内的姑娘们，对陆明渊道，“贤婿先随我去书房品品茶，让她们娘俩谈谈心，可好？”
陆明渊应了声“好”，翁婿便一齐出了寿安堂。
二人一走，何氏也不愿在寿安堂多留，牵着云晚意回了沉香院。
堂中众人散去。
才出寿安堂，五姑娘云晚芊便压低声音同大姑娘云晚绣道，“二姐夫生得倒是同二姐姐般配，只是好似同二姐姐不大亲。”
她方及豆蔻，情思懵懂，却也有觉二姐夫性子冷淡，不似大堂哥、大堂嫂新婚黏腻的模样。
蔡氏从堂中出来，闻言嗤笑了声，“祖母一向亲近大姐儿，谁曾想那赤金镯子竟给了二姐儿。”
一旁的三姑娘云晚菁忿忿接道，“祖母处事向来公正，她是不识规矩先着大姐姐出嫁，才抢了那镯子罢了，本不是她该得的东西，守不住也不怕招祸。”
这桩婚事本就门不当户不对，那靖宁世子忽就指名道姓求娶云家二姑娘，本就极为唐突。
更何况云家大姑娘都在闺中待嫁，便是定了亲事，也理当长姐出嫁，再论婚嫁。
可是三叔却是执意嫁女，任凭老夫人和三婶儿何氏百般反对，都不曾松口。
说得倒是好听，什么救命之恩大于天，可明眼人儿，谁不知三叔那点小心思。
今儿瞧着陆世子的作态，怕是云晚意在侯府的处境不怎地好。
云晚菁心底恼着呢，二姐姐生的模样好是好，但怎地瞧，也不似一家主母该有的模样，原以为是嫁个好的。
如今倒好，闹了个满城笑谈，还累及她们这些议亲待嫁的姑娘。
真真是无端被波连。
云晚绣瞥了眼她母女二人，怎会不明白她们那点小心思，摇头道，“三妹妹少说些，今儿是二妹妹归宁的日子，莫惹祖母生气了。”
说罢，云晚绣扭头望向那翁婿二人转过长廊的影儿，眉头蹙起。
方才她却是恰好瞥见三叔的扫视。
该不会是生了那等心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