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福掌柜
何氏牵着云晚意刚回到沉香院,便迫不及待捧着她的小脸,仔细打瞧起来,见她眉眼含笑,面色红润,不似受了磨难的模样,方长舒了口气,又不由探询,“迎亲时……,那事儿闹的沸沸扬扬,今个儿姑爷还这般作态,娘还忧心你吃苦头哩。”
屋里头只有母女二人,云晚筝给何氏打发着去寻邻家的小姐妹玩去了。
云晚意闻言,面色坦然,迎着何氏的眸光。
“新婚那夜,事发突然,亦非郎君所愿,涉及朝中事务,过些时日娘亲便知。”
说着,她小脸上又染了几分女儿家的忸怩,“郎君只是性子端正了些罢了,这几日……女儿在侯府,是极好的。”
虚虚实实的话,从来都是最难辨别的。
虚的话。
陆明渊愿不愿,她不知,上一世,夜七说是不愿的,也许吧。
她过的好么?上一世确实是不好的吧,而今,重来一遭,不抱期意,却也不坏就是。
至于实的话。
新婚夜陆明渊丢下稀稀落落的宾客纵马离府,确是非同城中流传那般,因婚宴惨淡动了怒气。
他不在意这些。
上一世云晚意也是后来才从夜七口中得知,与前几日通州府津门县灭门血案有关。
“端正?”,何氏暗暗嘀咕了声,陆世子贸然求娶的举止,倒瞧不出是这副性子。
云立富同陆明渊在这桩亲事的私下往来,并不为人所知。
旁人都只道是云家赴京途中为陆明渊所救,又恰逢侯府有意求娶,云家三爷也就借着报恩的名头顺杆而上了。
何氏亦是知靖宁侯府没落、陆世子钱财窘迫的,若要偿还恩情,云家缺那点银钱么?
何苦以儿女姻亲为价。
是以何氏极力反对这桩婚事,若不是生那变故,她是断不会同意的。
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更何况那还是侯府高门,何氏自是不愿女儿同她一般,所嫁非人,困郁半生。
眼下瞧着云晚意娇羞不已的模样,不似作假,何氏那颗蹀躞不下的心,才算是稳稳落了下来。
看来陆世子竟是个好的,虽说端方持礼些,但以靖宁侯府如今的处境,这性子反而靠的住。
这世间夫妻多是盲婚哑嫁,新婚夫妇恩爱无疑,多是话本子里诓人的故事。
在何氏看来,要是陆世子新婚那日并非有意落女儿面子,平常也未有意苛待,这桩姻亲就是极好的。
至于夫妻之情,相处日久,也就有了,因情爱结亲,也不见得都靠得住。
“悠悠能吃,福气自是大的,你过的不差,阿娘也就放心了。”
何氏笑着打趣了句,母女二人便一边斟起茶水,一边说起体己话。
坐了一盏茶的功夫,雪晴在屋外来禀,道是何叔寻姑娘。
云晚意回了声“稍会过去”,回头就见何氏诧异地看着她。
“可是还有事瞒着娘?”
云晚意笑了笑,“哪能呀,只是教何叔瞧着点归宁礼入库的事儿,省得有些人乱说话,损了侯府的声誉。”
何氏顿了好一会儿,才恍然。
侯府破落,想来今儿的归宁礼,女儿是动了些心思的,都有意着维护侯府声誉,愈发信了她方才的说辞。
不由好笑,“你这孩子,才方嫁过去,胳膊肘就往外拐啦?娘是那眼皮子浅的?还能嫌你们小两口礼轻了不成?”
“阿娘最是好了,女儿这不是怕那些做事的没个眼色么。”
云晚意又起身给何氏斟满一杯,抬眼才发觉何氏舒下的眉间,竟满是倦意。
方才何氏忧着她,皱着眉瞧不出,眼下放宽心,提着的一口气散去,便显了出来。
云晚意既是懊恼又是心疼,“阿娘可是操持归宁宴累着了?”
何氏一怔,目光飘忽了下,笑呵呵道,“今儿是你回门的日子,娘定是要事事看着,不教人笑话了你去。”
又起身往榻上去,回声催促着云晚意,“何叔还候着呢,你且去吧,娘恰好想憩会儿。”
她说的随意,可母女十六载,云晚意怎会不知她。
但见何氏在榻上闭目躺下,似是累极了。
云晚意咽下了即将出口的话,蹙了蹙眉,放轻脚出了屋。
阿娘性子倔的很,既不愿与她说,追问再多亦是无果。
云晚意带着雪晴到前院时,何叔正同他儿子福生说着话。
见她前来,父子二人一齐上前,低声道,“世子夫人,世子爷带的那两盒子,我方才依您的吩咐,入库时抽了出来,在礼车里头。”
出门前,云晚意低声嘱咐他,无论世子爷带的礼是什么,都不要搬进云家去。
说着,他斟酌了一会,开口问道,“世子夫人,那……两个盒子,只是寻常书画,可是有什么问题?”
云晚意没有回他,看向一旁的福生,他是识字的。
只见他开口道,“二姑娘,一幅叫《春江夜月图》,另一幅是《庐阳序》,落章分别是春山居士、望陇老道,小的瞧着都有些年头了,应当是贵重之物。”
贵重?云晚意闻言心底直冷笑。
价值云家千万家产,可不是贵重之至么?
虽是心底早有准备,可如今确认了陆明渊所送之物,在大夏天里,云晚意还是打了一阵寒颤。
可笑她那父亲还自以为聪明,陆明渊这等人物,岂会无的放矢。
“世子夫人,那这礼?”,何叔见她不语,踌躇地询道。
“留在礼车上,回侯府时搬到我院里去,遮掩着些,莫让旁人瞧着。”
“这……”
何叔还有些犹豫,云晚意怕说多错多,脸色一正,挥袖道,“何叔就按我说得做便是。”
“是。”
见父亲被二姑娘忽而严厉的模样吓的有些失神,福生忙肘了下他,开口应下,帮着将盒子放回礼车。
云晚意望向他,颔了颔首。
上一世福掌柜精明能干的模样和眼前的福生缓缓重叠。
福生是阿娘母家的家生子,阿娘在云家不得意,他在云家亦无从施展。
直到云家遭难,陆明渊看中了他,留他接手打理云家在京的的产业,他才得以发挥商才。
云晚意困顿于长宁院的两年,她虽不得擅离,但陆明渊却不曾限制雪晴等人进出。
她得以寻人经营她嫁妆里那些在京中的铺子,那时福生已是京中颇具声名的福掌柜,对她这位旧主的小生意,亦多行方便。
在得知她染病时,四处搜寻贵重药材送来,甚至一度捎信,想要前来探病。
只是他本就受恩于陆明渊,侯府的处置悬而未决,云晚意自是不愿他为难,亦不愿再累及他。
思及此处,云晚意开口道,“福生,你可愿意随我一同去侯府,我嫁妆里有些铺子正好缺人打理,雪晴她们毕竟是女子,出入多有不便。”
福生闻言脸上一喜,随之又有些期艾道,“承二姑娘看重,只是三夫人……”
云晚意出嫁时,何氏唯恐陆明渊心里生了云家瞧不上侯府的疙瘩,坏了她夫妻二人的情分,只是给安排了四个陪侍丫鬟,还有前院忙活的何叔夫妇,其他下人,都予侯府作安排。
加上福生尚未婚配,便留在云家了。
云晚意摆了摆手,“无碍,你且说你愿不愿,你若是愿意,阿娘那头我去说。”
“成,二姑娘,不,世子夫人大恩,福生愿随您去侯府。”,福生咬了咬牙,躬身行了一礼。
何家待他们一家恩重,三夫人近些日儿还有意将院里的桃香许他,但在云家洗马养花这些活计,并非他所愿。
陆明渊随着云立富从书房走到前院,恰好撞见了这一幕。
清冷的眸光,刹时变得晦暗不明。
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