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日月同天
“姑……”,妇人瞧见云晚意坐在地上抚着腹间,神情滞怔的模样,不由急得关切出声,却瞥见眼前这小姑娘挽着已婚妇人发髻,心下诧异,改口道,“小夫人可有伤着哪里了?地上热气重,快先起来。”
说着一边上前欲扶起云晚意,一边招呼着身旁的丫鬟回马车上寻药。
“无…无事……”,看着那贵妇人伸着手贴近,云晚意方寸大失,惊措起身,狼狈地连连退了几步,直到回神的七音赶来扶着她的腰间才站稳。
那妇人一愣,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
她的手指纤细而修长,宛如琴弦般柔美,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与娴静。
阿娘的手,从前也是这般好看,云晚意定定的看着她的手出神,后背火辣的痛感都为心头的酸涩掩没。
妇人倒是性子柔和,也不恼,依是温柔道,“方才多亏了小夫人及时扶住了我,我名锦伊,夫家温氏,郎君家中行四,不知小夫人是哪家的,明儿备了礼再登门致谢。”
七音闻言,不由钦佩眼前这温家四夫人夫人的气度,同时扭头看向云晚意。
掌心传来冷意,姑娘的身子一直在发颤。
还不待七音开口圆场,云晚意便挣脱了她,慌乱地掩着腰间的衣摆,“不…不必了,举手之劳,徐…徐娘子不用客气,我…我家中还有事,娘子自便。”
也不待温家四夫人回应,转身跌跌撞撞爬回了马车里。
七音见状,忙着朝失神的温家四夫人福了一礼,“温夫人见谅,我家夫人怕生,望莫怪。”
温家四夫人轻轻点了点头,神色温和,“无碍,快跟上你家夫人吧。”
“失礼了。”
说罢,七音便匆忙跟上马车。
“夫人,那是谁家的小娘子,真是不知礼数。”,香枝拿着小瓷瓶,从马车下来,不忿道。
温家四夫人望着车马远去,恍若未闻。
她方才分明不曾说过娘家姓氏啊?
可观那姑娘方才的模样,分明是识她的。
而且,那姑娘…是害怕她?
她一介妇人,十数年来鲜少出门走动,也不曾同人结仇得怨。
那姑娘,虽不知为何打眼瞧着就生了几分亲近,但她确是不曾见过的。
罢了,那姑娘乘的车马瞧着虽是寒酸,却是公侯规制,回头寻个嬷嬷问一问便知了。
那姑娘好似是不愿有所干系,但她却不能知恩不报,待多了解些儿,再做决定。
思至此处,温家四夫人轻斥道,“人家许是有难言之隐,小夫人于我有恩,日后切不可这般说。”
她待下人向来亲和,鲜少生气。
香枝见状,虽是有些委屈,但还是怯怯回道,“知道了,夫人。”
温家四夫人脸色缓了几分,摆手道,“成了,我回车里歇会儿,你去瞧瞧涵儿好了没。”
……
皇城外,见陆明渊自宫中出来,夜七忙迎上前。
“主子,还要去云家接世子夫人么?”
陆明渊瞥了他一眼,没做理会。
转头看向凌五,“回府,备好所有卷宗,明日一早前往通州府。”
言罢,翻身上马,往靖宁侯府而去。
夜七缩了缩脖子,看了眼巍峨皇城,不由得暗暗叫苦,当真是一桩苦差事。
随即打马追了上去。
侯府的马车一路人潮间缓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自东市街驶出。
车厢里,云晚意取出盒子中的白鱼佩,卸下腰间的黑鱼佩,双手各持一枚,眸光暗沉。
七音在一旁瞧着自家姑娘庄重的神情,几欲张口又忍了下来。
姑娘自幼便有主见,若是不愿说,她多嘴追问,姑娘还要劳心哄骗于她。
她自然不傻,若是像寻常时,费心哄她能使姑娘欢颜,倒可以假意不识规矩一遭。
但如今姑娘这模样,着实令人挂心。
就在她心头千结百般纠缠时,云晚意“呵”的一声,笑了起来。
七音闻声看去,就见自家姑娘脸上满是释意的笑颜,忧意为之一散,不由欢喜道,“姑娘可是思绪畅了?”
云晚意颔首,“嗯,让你挂心了。”
说来好笑,两世为人,她早已不是小姑娘家家了,这般作态也不知是做何。
上一世得知时,她心里头就有明悟了的,方才紧着一见了一面,倒险些魔障了。
贪嘴惹得麻烦,今个儿若是同上一世一样回府,就不会碰见那位了。
…那位生恩,虽是迫于绝境,但上一世,她应算是偿还过了吧?
况且,那位刚刚伫立远望,应当是在接那位贵女吧。
眼下这般,再无干系。
于她,于那位都是好的。
今生呐,她念着盼着,若能偿清阿娘的恩情,便无憾了。
此时马车已驶在平坦宽阔的朱雀大道上,稳当了不少。
七音提起小案的小茶壶,边斟着茶水,边安慰道,“我瞧着那温家四夫人是个性子好的,不会计较姑娘一时失态的,姑娘宽心。”
还不待云晚意回应,前头赶车的何叔便高声道,“世子夫人快瞧瞧,有奇景呢。”
云晚意亦不愿再谈论那位,轻应了声,抬手掀起车帘。
只见远方天际,通红的霞光映在她瞳孔间,残阳与新月悬领两侧,霞光中光辉异常明亮,映出一层层五光十色的光晕,竟是层次分明。
残月一旁,岁星缓缓亮起,同残月交相辉映。
日月同辉,岁星耀月。
云晚意心中忽就想起这一幕。
但,不应当是日照金霞,岁星越位么?
天象奇景,也会变么?
“哇,姑娘快看,好生绚丽。”,却是七音不知何时卷起了车厢的帘幔,探着半个身子惊呼道。
美?
云晚意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无论她的记忆有无差错,这可都算不得吉象。
明日朝堂上,纷争再起不可避免了。
不过庙堂之事,无关她一介女流。
此次风波也无关靖宁侯府,明日,他应当就要前去通州府了吧。
将将行至府门前的陆明渊,亦看到了这一幕。
轻喃道,“岁星凌日?”
夜七系好马,抬眼就瞧见陆明渊望着天际的美景出神,奇心大起。
主子成婚后连性子都转了么?往常可不见他有欣赏美景的心思,又替世子夫人不忿,主子如今都愿为美景驻足了,却还是不懂怜惜世子夫人那等美人儿。
燕京城郊,刘氏汤泉庄子。
女子衣裳半垮,半侧身子睡得正香甜。
凹凸有致的身子不时翻动间,春光乍现,好一幅的美人入梦图。
“东家东家,快来瞧瞧,日月同天啊!”
突如其来的高呼,扰了美梦,女子神态迷蒙。
嗯,屋里头有些昏暗了。
“死丫头,喊丧呢,明儿搁你山上睡去,包你一天瞧两次,再吵姑奶奶,明儿丢你去山上喂蚊……”
“虫”字未落,外间丫鬟的声音一转,“公子,您来了!”
“嗯,有事寻阿姊,你们先下去吧。”
“是。”
女子闻声变色,手忙脚乱起身整理身上的衣裳,许是方才的睡太过放肆,忙活了半天,身上的衣物依是松松垮垮。
珠帘掀起,一名满身书卷气的男子走了进来,他看了眼满地的瓶瓶罐罐,不甚好闻的酒香夹杂着女儿家的幽香,眉头微蹙。
眸光不由望向床榻,一抹春光入目,又悄然移开。
鬓发遮住微微发烫的耳尖。
女子撕扯了半天,到底还是理不明白,干脆将手一甩,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嘟喃道,“神经病啊。”
“阿姊不是允了我,往后不再宿醉么,怎又喝这么成这般模样,多伤身子。”
眼见男子又要唠唠叨。
女子先是脸色微红,随即又挺了挺,一双玉兔呼之欲出,先声夺人,“说几遍了,唤姨娘,还有,男女授受不亲,日后能不能等我允了再进来。”
男子目光移在旁侧,不觉微嘴角微翘,轻声道,“青兰在外间通传过了。”
“小佑!”女子一双桃花眼瞪的溜圆,嘴嘟得像只气极的河豚。
“有阿姊的信。”男子侧着身将信笺递予她。
又不小心瞥见玉手抬起间泄露的的春光,通红着脸忙转身离去。
女子看着桃色的信封,入目只见“刘夫人亲启”的字样。
先是一愣,狐疑的看了眼晃动不止的珠帘?
心下诧异,展开信笺,满封秀气的簪花小楷,她眼中瞬时亮了起来。
男子行至屋外,徐来的晚风,好不容易消去脸上灼热。
就听见屋里传出一阵破音的呼声。
随即,又便是一通脾气,“朱砂,死丫头又死哪儿去了,还不快进来帮姑奶奶更衣。”
“白月,备温汤,放最好的香露。”
“青兰,快,去将那件鹅白牡丹绣金纱裙翻出来,姑奶奶要穿。”
院里一阵鸡飞狗跳,男子摇了摇头,天际的奇景映入,不及的眼底。
送信的下人说受他家夫人所托,但那信,不似姑娘家字迹吧。
不是当真如几日前笑言,要给他找个庶父吧?
这般想着,他回转了身子,房门紧闭。
不适感,自心底点点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