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祈梦令(二)
第八章祈梦令(二)
瑶光转,雪下星醉里
衣袖蹁跹
铅云冥窟,莫说冷
此生俱寒
花朝宿鸟,皆沉幽梦
天地呼吸间
只待仙剑载,命运柔情
还我春夏,一夜繁荣
思念泪,自然流。
——天狱·桑瑶儿·《祈梦令》
向晚之雨,下得真是绝奇。头顶虽是乌云重重,却无一声夏雷闷响。虽然是全身淋得湿透,却仍能看到西方斜阳倒挂,霞光刺穿沉沉云端,色呈满目炫彩的光景。
夕阳无限好,但在许多只混迹余生之人的眼里,这漫长的一天将要过去,终于有着那个寂静能够独处的月夜好时段中,默默如野兽般舔舐白日里职场惨烈征战而留下的伤口。
眴日明日终会起,黑夜只是短暂。许多的时候,有些伤口,都是来不及处理,天便明了。
如此,老伤带着旧伤和昨伤,再次惨淡杀入那无休止的战场,然后,仍然啊,是带着满身新伤,披星戴月,回到那块只属于自己真正能够安全的地方。
不要说那些连属于自己地方都没的人,他们的生活境地,只会更惨罢了。
然后啊,等有一天终于老迈,以往的暗伤俱发,撑不起身子,再也举不起刀了,黯然退隐。晚年那小小的居室里,望着那以往的夺来的战利品,数着曾获取了的荣耀,怀旧着以往的风华的日子,久久看着庭院中的夕阳,萧风过,几片叶落,静静儿神伤。
原来是,苍穹曲从来没这样听得清楚过。眼前的夕阳,也从没如此留恋如此绚烂过,以往的东西,对于现在的你,又有何意义呢。
于是,便喜欢看夕阳,只因为——它让人想到结束,也不管,这个结束,是好,还是坏。
可怜的鱼绪,被太清剑足足虐待了一整天。在这一天里,软硬磨折,幻吓求夸,太清剑真正个花样百出,千般本领使尽,就差没一剑直接斩了他了,但有碍于它与天清门的深厚渊源,又真不能杀了他。鱼绪本就性善,落在这个狡猾到家老不死的东西手里,自然是落不到好处,一天下来,着了它多少次道,已经是数不清了。每次上当,结局自然是被太清一顿乱招整得半死,可偏偏又是绝不能放弃的,如此一老一少便你吹胡子我瞪眼,耗了起来。
他们从地上斗到空中,又从空中斗到水边,最后更是钻进了水里,又从水里蹦跶到空中。太清百般为难,鱼绪却一心执拗不弃,斗到最后,鱼绪干脆就来了个死缠烂打,仗着太清不能真正取他性命这点,紧握闭眼,什么都不再关心,什么都不去在意。你不是设下陷阱么,我便直直踩上去。你不是要猜谜发狂么,我只不管。前边有刀山又如何,死便死了,前面有火海又如何,烧就烧吧,真快死了你也不会干看着的。什么油锅钉床,我都不在乎,反正要是完不成心契,自己也无脸面再见师傅了,还不如死了算了。
这惫懒的法子虽然不好,但却立马见效,这下束手束脚的反到成了太清剑了。即要让鱼绪这小子知道苦头,但却又不能真正伤害了他,万年来已经玩得出神入化的那些儿手段,放在鱼绪身上,却顿觉技穷之感。
说来这个法子省到是省心,但可却苦了鱼绪的那身皮肉,太清剑灵使坏整他的时候,熟手熟路,拿捏得当,恩威并施,把鱼绪整得个是真心的那个要生绝难生,要死不能死的地步。鱼绪初始只是咬牙坚持,不久就坚持不住,悲号起来,他师傅师叔们等闻声连忙赶到,见状师叔们正要向前帮忙,却被掌门师傅拦下,掌门见识广泛,一眼便看出太清和鱼绪的情况正处于关键重要时刻,决计是不能乱来的,上去帮忙只会更乱。鱼绪见师傅师叔们也不能帮忙,顿时是真正死了那条求援心了。死便死吧,鱼绪心想。斗到后边,鱼绪的心理对太清的折磨手段已经是到了完全的麻木地步,哪怕现在是有个人来当着他的面的割他的肉,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皱一下眉。
但不管如何,他的双手,从始至终,只是紧紧握着胸前的那把剑!
自从太清万古现世凡界一来,它每个历代使用的主人,在收服它时,那个不是有着绝大本领之辈——天之轿子。那些人使用的手段,自然是惊天地,泣鬼神,太清只有服气的份儿。像今天鱼绪使用的这样惫懒法子般,反倒是大姑娘上了花轿——第一次,首先是被埋于九渊千年蒙尘的自己,因缘巧合被他寻到,接下来,为保护回归门派的自己,又见历了他在九渊之下一人一剑,以不到化神的修为,负伤溅血,杀出了魔物的重重围堵。说不暗叹缘分这东西的奇妙,那是假的。也许打太清心底,自那以后,便再没了伤害鱼绪的心意了。
世间便是有这么多的光怪陆离,慢慢习惯就好了。鱼绪修为尚为突破化神,即便与太清剑完成了心契,也发挥不了太清的莫大威能。能够使用太清宝剑,最低修为也要是备仙化神期境界,真正能够与之能心契无隙,如臂指使,须也得到准仙渡劫期境界以上。不过。天清门有完整且完美的太清剑御剑功法,故而即便是太清剑到了洞虚期的天清门人手里,也能发挥十成的攻击力,并不比普通渡劫期修者使用太清剑时的威力差。太清剑灵对鱼绪自然不知怎么办好,但对他的师傅师叔们自然是满剑的怨气,他们如此心急,如果不是自己与鱼绪的缘故,只怕这个百年天才,就得真正亡命于此刻了。
太清剑终究是死物,殊不知它的一切行为反应,都已经被那老狡猾的天清掌门算到了。他和诸师弟早就看出天清门将来将要面临青黄不接的前景,在深刻担忧的同时。也对鱼绪抱着很大希望。故而才会在得知太清剑下落后,专派鱼绪孑然一身前往九渊夺回。他们五个老头子则在明面上对天狱窟进行牵制,好让鱼绪与太清熟络的计划顺利进行。如果不是这样,他们五人本领本就在门派中最高,还不如直接杀入天狱窟,更痛快些。若真是倾天清门一派之力出战,同为四大天门之一的天狱窟,可未必能招架得下来。
对于太清剑灵来说,鱼绪修为现在虽然低微,但将来的前途是不可限量的,相信太清这点还是看得出来的。化神前让鱼绪与太清完成心契的法子,是逼不得已,他们时间已然不多,鱼绪眼下需要的是要能快速成长起来的法子,迟则便会生出很多变故。但太清万年来被奉为门派至宝,本就桀骜不驯,鱼绪以元婴之躯,又怎能抵挡太清那恐怖的威能?
于是便有了前边的故事。
于是也在无意间造就了一个能在三界广知千载流传的传说。
在熬到完成心契的刹那,鱼绪竭力长啸,山林为之震响,那一刻,观者竟然有种与苍穹曲共分秋色之感。
完成心契的鱼绪,此刻已经是十足的像极了一条上了岸的软皮鱼,浑身上下,大口喘气,没有丝毫能自主的地方。
此刻太清和鱼绪,要是知道,他俩俱被一帮子牛鼻老道,从头算计到了尾,还吃尽了苦头。铁定是怒气冲天,举剑便杀上去,才不管什么欺师灭祖,什么外人的诛心唾骂呢。
晚雨来得甚急,但去得也快,不久便云散雨歇。残阳懒懒西坠,群山峦上,一道色彩缤纷的长虹飞渡。还散发着丝丝热气的大地上,淡白云雾大量蒸腾而起,蔚为壮观,群禽长翔掠过其上,和着渐转欢愉之声的苍穹曲,不时欢喜长鸣,群山为之回荡久久不歇,让人倾情神醉。
雨后,山溪水流暴涨,水渐变浊,瀑声开始躁耳起来。鱼绪意识已经完全迷糊,就如千年的老干尸,直挺挺地躺在溪边的一块巨石上,四肢大大伸出而舒展,一动也不是不动。不远处的地上,静静斜插着已经完成心契后的太清宝剑。
五道流光飞过,地上突然多了皆是仙风道骨的五人。
“唉,可苦了这孩子。”
中间道人上前,慈祥的打量着鱼绪的狼狈样,伸手细细整理了下他的道冠,一把抱起,衣袂飘飘,无风而起,随即向着山门远去了。
一月后,天清门下远道旁。鱼绪正临远行,天清掌门及他的众师弟们等天清高层为之送行,临别间对之细细嘱咐。
“绪儿,你虽经历了太清剑灵的诸般考验,大有长进,但你毕竟还未化神,无法发挥太清剑的所有实力,此番前去。若遇到那黑心道人,要先警醒为上,不可强来,应该智取,谋定而后动。西方净土世界现今正是噬心虫灾肆虐时期,生灵涂炭,你做事情要有个轻重缓急,应先急切找个法子解决噬心虫这场灾难才是,其它的可以慢慢再来。”
“你与太清完成心契时间尚短,路上空闲时间里,还要多加对太清剑招的练习。你在外游历过,世间凡尘之事,如何处理,你自有先前经验,这点我们并不担心。但你前面那些游历之时,大抵都是修者世界里的那些太平时段,眼下西方世界大变将其,变故很多,你要事事小心,多多担待。”
“来,为师亲手为你,将这太清剑佩上。注意,你此去只是锻炼,增长阅历,万事不可强求,但愿你能平安回来。”
“时间不早了,你,速速启程吧。”
三月后。在即将进入西方净土世界五州的某处小山头下的小道边。
“我不是说过了么,你们不要再出缠着我了。你们到底要我把话说多少遍?我治好你们寨主体内的虫病,只因我是一个医者。救死扶伤,是每个医者最基本的操守。不管病人是好是坏,地位高地的。你们和你们寨大王,虽然为了生计拦路抢劫,是群坏人,但我不会就此计较。我替你们寨主医好了虫病,他已经答应放了那些无辜的人,我们之间已经没任何瓜葛了。”
“我本劝说过你们大王,在此病后,心血大失,即便治好了,大限也不久的。以后应该要好好温养,不可发怒和动强,最好是从此改正,不要为害了。你们大王又皱眉不听,大动手段,现在病发即去,已经是没法救看,又来缠我做什么?”
鱼绪正值飞速空行,闻语奇怪,便降下细听,一听才知缘故,敢情是那坏寨主病好后不久手又痒起,动强发怒了,以致病复发如山倒。百般无法,只得再派人找这个医者救命。
他们口中的虫病,不知是否与噬心虫有关呢。能自称救死扶伤医者,据自己所知,只有同为修者世界里四大天门之一,天缘阁下的书阁里四大分阁,医阁弟子修者才会这样称自己的。难道天缘阁也有人来趟这趟浑水了?鱼绪心想,不由得向那争吵声传来的地方望去。
刚刚说话的正是一个温婉莺啭的女子,年龄不大。一袭黄衣,天真烂漫又可爱,脸带着急神色,此刻还在与那一帮子凡尘绿林汉子吵着。鱼绪听了会儿,便确实了眼前的这个少女医者确实出身天缘阁,只是她年纪轻轻,低阶的凝脉初期修为,又怎能治好噬心虫的病呢?心下疑惑,便有很多话问,只是那帮汉子虽然是人高马大,但性子却似乎极好,任那少女打骂责备,只是缠着不走,看来是他们的寨主是下了死令,非要他们把少女医者请回去治病了。
哼哼,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鱼绪不耐,上去露了两手,直接把那些山贼赶跑了。
鱼绪回过头来,却见这个少女医者真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似乎见到奇物般,满脸的好奇。
“啊啊,你这个人呢,怎么直接把他们赶走了?师傅说,在外边万万不能动强,也不能欺负弱者的。”少女瞪了半响,突然跳将起来,大叫道。
“..”
鱼绪无语,敢情自己帮了她,还没捞到好报了。心下不快,径直便问:“你可是天缘阁医阁弟子?你口中的师傅有是谁?你们来西方世界,可是为了噬心虫这件事而来?”
“咦,我们的事情,你怎么全知道啊,难道你也天缘阁弟子吗?”
“我当然知道,我可是..”鱼绪说到一半,才明白敢情眼前的少女,是个完全完全的小白啊。没在外游历过,为人处事全无经验,连回路边的搭话都不会?刚刚这不是等于自己直接承认了么。不过想想也对,像天缘阁这样的大门派,怎么会让自己的重要的弟子,在金丹期以下获准外出游历。她才凝脉初期,能出来见识,应该是在眼前的虫灾特殊情况下跟着师傅一起来的,想当初自己凝脉后期,也不是向掌门师傅千求万嚷了一个月,最后师傅实在烦不过,才大发慈悲放自己出来的么。
“哦,说来我也是天缘阁弟子呢,我是兵阁下分阁中剑阁的,你看,我背的剑多好看。”鱼绪头顶冒出偌大的一颗汗,敢情自己这样好像在骗小孩子啊,变成拐卖人贩的坏叔叔了。“不如我们一起结伴去西方,找你师傅去吧。你会治虫病,修为却低,路上很危险的,我修为比你高,路上也好互相照拂。”
“好啊好啊”,少女欢喜跳起拍着手:“我正发愁找不到赶着治病先行我一步的师傅呢,我们正好一起去西方禅门,你保护我,我就沿途治病吧。”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花莺,花开的花,黄莺的莺。你呢?叫什么名字。”
“娇柔如花,活波如莺,人如其名,果真是个好名字。”
“话说前边,告诉你,我的名字,你可不准笑。听好了,我的名字叫——聪怜。”
“咯咯”,满山道间的黄莺似乎都笑了。
“我都说了,你,闭嘴啊,再笑我不和你一起去西方找你师傅啦。喂喂,你听到没有,不准再笑啦,不准笑!”
“咯咯,还真是奇怪的名字呢。”
“是啊,确实奇怪。”鱼绪被勾起心事,黯然起来,摸了摸背后的太清宝剑,苦笑道:“想到并取这个名字的家伙,定然是个大笨蛋!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