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这一晚,在汤药的作用下,霍翎睡得极沉。
但这一晚,多的是辗转反侧的人。
属于柳国公府的别院里,顾氏和柳国公世子一同坐在桌前。
回想着今天校场上发生的一幕幕,顾氏神情难看:“陛下与那霍氏....
在众目睽睽之下,天子挥退禁卫,亲自将霍氏女抱上御辇。要说两人间没有猫腻,那是谁都不能信的。桌上的烛火摇曳着,将柳国公世子的脸庞照得一时明亮一时昏暗:“失策了。”
顾氏看向丈夫。
柳国公世子揉了揉太阳穴。
即使心中再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再装作看不到就是自欺欺人了。
“我原以为她是盯上了端王侧妃的位置,没想到她的心,比我们想象的都要大。
“照陛下今日表现出来的态度,宫里很快就要再多一位娘娘了。”
顾氏难以置信:“怎么会这样。她才进京多久,居然就勾搭上了陛下。”
柳国公世子并不在意霍翎是如何与景元帝搭上线的,他更看重的是结果。
顾氏也和柳国公世子想到了一块去:“她与柳国公府不对付,要是进了宫,会不会对渊晚那孩子不利?”柳国公世子叹了口气:“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
季渊晚过继一事始终没能定下来,这早就成为了柳国公世子的一块心病。
以霍氏女的美貌和陛下今日表现出来的重视,她入宫以后,说一句宠冠六宫绝不为过。陛下再圣明,枕头风听多了,也难保不会受影响。顾氏急声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能想办法阻止霍氏女进宫吗?”
顿了顿,顾氏唇角苦涩,在更可怕的后果面前,她终于放宽了自己的底线:“大不了....大不了我去劝劝阿乔,让她同意霍氏女进端王府当侧妃。”霍氏女进了端王府,上头好歹有个端王妃压着。
她要是进了皇宫,得了天子宠爱,上头真未必有人压着。
柳国公世子将手里的茶杯重重砸在桌上,压着声音训斥道:“你在说什么蠢话。”
“这....”顾氏道,“霍氏女不是和端王两情相悦吗,如果让端王用过往的情谊去劝一劝她,说不定有用呢。”柳国公世子道:“就算霍氏女被端王哄得回心转意了,你以为陛下会乐意吗?”
顾氏还抱着最后一点侥幸心理:“陛下与端王好歹也是亲兄弟.....
但这话,她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要是陛下顾及着端王,就不会有今天校场上那一幕了。
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在安慰丈夫,又像是在自我安慰:
“再受宠也不过是个妃子,难道还能影响到朝堂大局不成?”
柳国公世子神情也是一缓。
许是经历过先帝时期的后宫乱象,自己也在宠妃和宠妃之子手里栽过不少跟头,景元帝的后宫里,能身居高位的妃嫔,要么是诞下过皇嗣的,要么是潜邸时就跟着他的。这霍氏女没有显赫的出身,就算生得再好,给个昭仪之位或是妃位也就顶天了。
再说了,那终究是日后才需要担心的事情,眼下,柳国公世子还另有心事。
“我看陛下那态度,估计是打算彻查惊马一事。”
顾氏左右看看,即使屋内只有夫妻二人,她还是下意识压低了声音:“这件事情是你安排的吗?”"怎么会这样?"
不远处的另一座别院里,何泰颓然跌坐在太师椅上,面色惨白。
因为燕西之事,他一直记恨着霍世鸣和霍翎这对父女。但比起直接要了霍翎的小命,何泰更喜欢留着霍翎慢慢折磨。她想要什么,在意什么,他就要毁掉什么。
所以他命人给霍翎的马下了药。
那种药物会让马儿失控发疯,校场上有那么多禁卫在,霍翎从发狂的马背上摔下来,直接摔死的可能非常小,但一个不小心被马蹄踩中,至少也得缺个胳膊断个腿。只要不是直接出了人命,何泰相信,没有人会费力彻查此事的。
但现在的情况,与他之前料想的完全不同。
他想过霍翎傍上了嘉乐郡主,甚至想过霍翎傍上了宁信长公主,唯独没想过霍翎一步到位,选中了天底下权势最大的那个人。在景元帝的眼皮子底下,险些害死他看上的美人,那性质和害了一位没有家世背景的郡君能一样吗。下属跪在地上,额头死死贴着地面:“大人,我们的动作十分隐秘,如今又是死无对证,禁卫军未必能查出来。何泰唇角微微一颤,也只能怀抱着这样侥幸的心理,祈祷真的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如果实在瞒不过.....何泰阴沉的目光落在下属身上。
***
长乐宫里,角落的宫灯全部熄了,只有床边还留着一豆烛火。
屋外雨势渐大,李满悄悄推门,放轻步子来到景元帝身边,用极低的声音提醒道:“陛下,子时了.....景元帝坐在床榻边,身体倚着一旁的架子,正闭目养神,闻言缓缓睁眼。
他先是看了眼床上的霍翎,用手掌探了探霍翎的额头,确定热度没有反复,才道:“今夜朕就守在这儿。”李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退出了殿外。
崔弘益和无墨也都在殿外站着。
瞧见李满蹑手蹑脚合上殿门,两人连忙迎上去。
崔弘益问:“干爹,陛下还不回去休息吗。”
李满摇头。
无墨心里狠狠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家小姐赌对了。
崔弘益先是一惊,后又一喜,也暗道自己赌对了。
哎呦,从他在常乐县见到郡君的第一眼,他就知道郡君将来
必定贵不可言。结果怎么着,他还真看准了。
李满扭头看向无墨,小声问无墨有没有多余的毯子。
无墨明白李满的意思,立马道:“我记得是有的,我去拿。
霍翎再次醒来时已是白天。
晨曦铺满整座宫殿,她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天青色床幔。
许是昨天坠马的后遗症,霍翎胸口闷得厉害,思绪也有些迟钝,直到一只温热的手掌落在她的额头上,霍翎轻轻眨了下眼睛,犹豫道:....陛下?"
景元帝应了一声,掀开身上的薄毯:“醒了?要喝水吗?”
见霍翎没有回答,只是愣愣盯着他瞧,景元帝问:“是还有哪里难受吗?”
他话音一落,霍翎再也忍不住,眼睛一眨,便落下泪来。
她咬着唇,没说话,也没抽噎,依旧苍白的脸庞却在极短
的时间内被泪水打湿。
景元帝一惊,然后又笑了:“哭什么。”
他在身上翻找了一下,没摸到帕子,只好用袖子里侧为她擦拭眼泪:
"怎么越擦,哭得就越来劲了。"
霍翎不理他,扯高被子遮挡自己的脸,声音里带着哽咽:“您别管我。”
景元帝没有强行要求她把被子放下来,只是用另一只手抚了抚她散开的头发:“朕让他们拿一壶热水进来,再让你那小丫鬟进来伺候你梳洗,好吗。霍翎猛地放下被子,双眼和鼻尖都透着哭过的红意:“您要走了吗?”
“你不想让朕走,朕就不走。”
霍翎破涕而笑:“我现在相信天子是金口玉言了,您居然真的守了我一晚上。”
景元帝叹了口气:“昨天惊了马没哭,坠了马没哭,伤得那么厉害也没哭,就因为这点小事哭了?”霍翎慢慢止住了泪意。双眼被泪水洗过,剔透又明亮,宛若雨后初晴的蓝天。
“连家人都做不到的事情,要一个外人做到,这本来就是不合理的要求。
景元帝说:“朕不是外人。”
霍翎也是一笑,认真道:“我现在知道了。”
早早守在殿外的李满几人,听到殿内的传唤,连忙推门进来。
景元帝先给霍翎倒了杯水,等她喝完水,景元帝让无墨伺候她梳洗,他自己也去了趟偏殿,洗了把脸清醒一下。“太医来了吗?”
李满道:“太医已经在殿外候着。詹统领也过来了,说是查出了一些眉目,您要见见他吗。”
景元帝道:“让他先在外面候着吧。”
李满在心里为禁卫军统领默哀了一下。这詹统领,也太不会挑时间了。
因为霍翎还要换药,景元帝在偏殿多待了会儿,直到崔弘益过来提醒,他才回到主殿,坐在霍翎身边,看着太医为她把脉霍翎昨晚只是轻微发热,喝药睡了一觉,热度果然降了下去,不过太医还是为霍翎开了几副安神的药,让她接下来几天能睡得更安稳。太医一走,景元帝陪着霍翎用了碗清淡的小米粥,才与她说了禁卫军统领之事:“你是想亲自听一听调查结果,还是回去休息?”霍翎没有犹豫:“我要听。”
景元帝这才让李满去宣禁卫军统领进来。
李满与禁卫军统领关系不错,在李满的点拨下,禁卫军统领已经反应过来自己犯了多大的错,一进屋先给景元帝行礼,然后身体向旁边一转,没有直接行礼,却也是微微低头致意。"给襄安郡君请安。"
霍翎下意识想起身还礼,却被景元帝按住:“说吧。”
禁卫军统领瞥见这一幕,心下一松,将手里调查来的资料都交给李满,由李满转呈景元帝和霍翎。在景元帝和霍翎翻看资料的时候,禁卫军统领同时开口解释起来。
禁卫军里面还是有不少能人的,经过一晚上的排查,他们从那匹发狂的白马身上,检查出了残留的些许青色粉末。这种药物是从西域传进来的,在中原十分罕见。服用少量可以治病,过量则会导致人或动物发狂,而且发病极快。禁卫军正是针对发病极快这一点,排查昨天在比赛前进入过马厩的人,一点点顺藤摸瓜,查到了何泰的侍卫队长身上。霍翎神情平静,显然对幕后黑手的身份早有预料:“燕西过去就是河西走廊,何泰想弄到几份西域秘药很容易。”“但光凭这些,只要侍卫队长不开口指认何泰,也没办法追究何泰的罪过吧。”
景元帝合上手里的资料,吩咐禁卫军统领:“将那名侍卫队长拿下审问。”
说完,景元帝侧头看向霍翎:“不管那名侍卫队长开不开口,他是何泰的下属,而他的行为惊吓到你,扰了朕过千秋节的兴致都是事实。“朕会罢免他的职务,再将他暂时关押进牢房里配合调查。至于其它的,就留给你亲自动手,如何?”霍翎眼睛一亮,但很快,她又抿了下唇:“我自己动手当然最好,但我人微言轻,这样一来,又要让何泰多逍遥一段时间了。”景元帝保证:“不会的。”
霍翎含笑望着景元帝:“那我听陛下的。”
景元帝再次看向禁卫军统领:“方才朕说的那些,都听到了吗?”
禁卫军统领抱拳应是,就要领命退下,却又听景元帝道:
“只查到了这些吗?”
禁卫军统领不明所以,犹豫了下,还是点头。
景元帝淡淡道:“柳国公府,没有在里面推波助澜吗?”
此话一出,禁卫军统领和霍翎都齐齐向景元帝看去。
诧异过后,禁卫军统领果断道:“属下会派人往这个方向继续深入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