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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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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咏也在庭中食槽边驯马,听到宣榕概述信里内容,皱眉道:

“我再三叮嘱曹如野不要泄露您行踪,不会是他说的,可能是他底下人口风不严实。”

怕曹如野从此在他主帅这里,挂上“御下不严”四字,宣榕试着给他说了句好话:

“不一定是从他那得到消息的,说不定早有人在盯我行踪。毕竟,今春百花宴我借病缺席也就罢了,宫里中秋晚宴同样神隐,若是有心,能觉察我不在望都的。”

“更何况,把如鸢夫人送去江南,动了公主府的私兵。”宣榕将信中请帖拿出,

“唔,而且他说的含蓄,请‘指挥使昔大人’及‘贵客’莅临——没提我身份呢。”

昔咏:“那您……”

宣榕看了眼时辰:“收拾一下,明日赴宴。”

耶律尧本以为她不喜这种宴席,闻言微微一愣,将护腕上的鹰放飞:“你还是打算去?”

“去。”宣榕垂眸,长睫敛盖情绪,“他想请教慈善堂和学堂如何开办,于百姓大有裨益,我为何不去?”

*

其实宣榕并不喜酒宴。

更何况,这或许是一场鸿门宴——陇西郡守名章平,在京城做过小官,无功无过,后被外放到地方,反而风生水起,连连提拔。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章平的恩师萧越,曾经主审过“亭坡”一案。

将昔家人判了重刑,唯独留下个七岁女儿,流亡江湖,后来一路隐姓埋名做到副帅,才直接跪陈皇庭,祈求复查这一旧案。

宣榕记得重审结果与初判大相径庭,萧越自然被舅舅迁怒,以办事不力的罪责革职。

这位七十多岁的阁老,在归家途中感染风寒,一命呜呼了。

一个狼狈不堪的收场。

所以章平很有可能来者不善。就算不奔着她来,也是奔着昔大人来的。

但正因为如此,她更不能拒绝。

瓜州曹孟之案,明面上都是昔咏在奔波走动。若是她再不出面,万一事后有人翻旧账,一纸奏令捅到中枢,说昔咏以权谋私——会有几分棘手。

说白了,这次宴席,宣榕就是去给昔咏撑场子的。

陇西郡处狄道,比瓜州繁华不少。来往商贩已有异邦外貌。

随着州郡来迎的兵卒,宣榕一行人骑马过长街,她在外多带幂篱,白纱遮掩,迎客的骑兵颇为稀罕,看了她好几眼。还和同伙窃窃私语好几轮。

然后就被张开的羽翅糊了一脸。

耶律尧侧眸,向肩上的玄鹰,不轻不重呵斥了一句:“追虹,别闹。”

又侧过头,毫无歉意地道了句:“失礼了,要不你离远点吧,它脾气不好。”

骑兵:“……”

这位青年样貌邪俊,又有猛禽在侧,他不敢说什么,默默拉开了点距离。

但也有骑兵胆子大,见苍鹰威风凛凛,心痒痒问道:“这位小哥,你这鹰俊啊,买的还是自己训的啊?平时吃什么?”

耶律尧淡淡道:“捡的。吃人。”

骑兵:“………………”

而宣榕正垂眸思忖,注意到这边动静,也唤了句:“追虹,来,有小肉干吃不吃?”

她娘亲年轻时,也爱熬鹰驯马,公主府后院至今有单独辟出的鹰舍,所以宣榕并不惧怕这类猛禽。

看到苍鹰眼巴巴望了过来,宣榕没忍住笑了笑,从锦囊里摸出肉干,抛过去,被苍鹰凑着脖子叼住。

又“嘤”了声,似乎是还想吃的意思。

宣榕正准备再抛几把。

耶律尧却制止道:“你别喂多了,否则它容易赖着你不走。”

印象里这只鹰经常见不到影子,只有进食准点,宣榕失笑:“它好像不缠人。”

耶律尧将蠢蠢欲动,想要往少女那边扑腾的鹰按住,冷笑一声:“那可说不准。”

宣榕只好作罢,将锦囊扔给耶律尧:“那你喂它吧。这本就是家中喂锦官的料子,玄鹰喜欢吃的。”

耶律尧头也不回,精准接住,然后在玄鹰面前晃了晃:“还要?”

追虹果然失了兴趣,默默将脑袋转向了远方。

耶律尧冷笑更甚,收起锦囊,决定今晚饿它一顿。

陇西郡太守府邸离城门较远,但按理来说,章平需要亲自来迎。

但只是派十骑护送。

向来心大的容松都忍不住道:“郡主,不对劲啊。就算不知您在,御林军指挥使也是比一郡太守职级高啊。”

容渡像模像样叹了口气:“可能是觉得,京官没甚实权吧。哪有当地父母官呼风唤雨。”

确实哀叹过望都物贵,俸禄太低,几年没房住的昔咏:“……”

宣榕语气依旧温雅,不动声色打了个圆场:“许是和昔大人有点龃龉吧。这次能握手言欢更好,不能也无妨。毕竟——”

说着,她撩起帷纱,看向不远处隐见灯火的府邸,那些建筑比望都寻常官府都来得奢华。

她话里听不出情绪:“昔大人直受天子号令,只要你行正坐直,捕风捉影的弹劾对你也没影响。”

*

晚宴设在府邸,流觞曲水,灯火通明。

章平姗姗来迟时,月已上柳梢。所有的客人——包括宣榕一行和他请来的陪客——都在等他。

宣榕见着这位略有些胖的官员,一路小跑奔来,对着坐席上的客人作揖:

“对不住对不住,今日突有要务,脱不开身,这才刚把折子写好派人送走,来迟了,我罚三杯。”

说着,他真就结结实实喝了三大杯酒。

又见他佯怒道:“你们怎么待的客,我不来,你就不晓得先开席吗?”

叫来作陪的,半数是军中将领,半数是州府文人,吵嚷着要和昔咏他们喝酒划拳,自然也没人想到提早开席,都笑嘻嘻地道:“哎呀章大人没来,怎么好意思先吃?你上坐,上坐!”

“这我可不敢。”章平敦厚老实的脸上,神色恳切,“今儿是请昔帅大驾光临,请她老人家的。更何况这位……”

他将目光看向了宣榕。

宣榕没接他的目光,在场所有人顺声而至的打量,也并未让她不适。

少女垂眸,无声一笑。

当年吏部朝官名录,她看过父亲对章平的四字评述,“口蜜腹剑”。

爹爹看人还是准的。

见她没接话,章平终归还是有点顾虑,没敢点破她身份,缓缓来了句:“七八年没见过您了,不知京中各位贵人圣安?”

“都安好。”宣榕微微一笑,“我就是跟着昔大人出来见世面的,章大人不必客气,您二位上坐,我和……”

她顿了顿,扫了眼宴席,发现容松早就和那群文官武将们打成了一团,容渡也喝了几杯酒,唯有耶律尧,选了个居中偏上不打眼地方落座,位置正合适,不算主席出风头,便道:“我和他坐在一处就行。”

章平迟疑:“可……”

宣榕打消他的顾虑:“我一个西岳堂学生,能坐此位,已是各位大人抬举了。”

十余年来,京中广设学堂,有权势的官宦人家不仅把男嗣送进学府,还能把女子也送进去。

在场众人眼神闪烁,极少数几个打听到了宣榕身份,也有的不明就里,误以为她是哪位普通官员女儿,跟着昔咏出来刷资历。

章平不再强求,痛快应了:“行,随您!可要摆歌作乐?”

宣榕看向昔咏:“这不应该问昔大人么?”

“……”许是没想到小郡主为昔咏撑腰的态度,这般直白,章平脸色微微一变,仍旧乐呵道,“昔帅可要?”

昔咏没跟他客气,大大咧咧走到上座:“行啊。陇西鼓乐一绝。据说女子力气不足,多叫几个男舞者来奏鼓乐。”

章平:“……”

宣榕摆了态度,便不管宴席诸事。

她喜清淡,在京中就不怎么参加酒宴,陇西口味偏咸,别看摆上来的山珍海味,但大部分餐食,她吃了几口就没动。

除了那碗软糯清甜的桂花粥。

吃完一碗,还有点饿,但宣榕已想端杯放箸,结束进食了。

这时,旁边桌席上,另一碗未动的桂花粥被递了过来,轻轻放在她案上。

耶律尧右手刀伤好得很快,修长漂亮的手上,几乎看不出割痕。那只翠绿小蛇蜷在拇指,衬得他指节如竹。

在觥筹交错声里,他轻轻道:“你哪来的委屈自己的毛病?没吃饱就让人再做份合你胃口的。”

宣榕本想说“劳民伤财”,但到底有一碗甜粥“贿赂”,她不太好拂了别人好意。

含糊应了声,问道:“你不吃?”

耶律尧:“饱了。”

两碗粥,差不多就是她平时晚膳的量了。

吃完,她这次是真的放平了筷子,已示饱食。

上方章平和昔咏似是交谈甚欢,其乐融融,可暗地里机锋不断。

而有陪客文人,见章平没在昔咏这里讨到好,转头向宣榕发难:“容姑娘,听说昔大人这次在瓜州,可是惩治恶徒,好不威风。可这瓜州县令,曾经也是两袖清风,为民请过命的人物。您觉得,这问题出在何处呢?”

本以为她会说些什么“人心易变”之类的车轱辘话。

没想到,宣榕端着茶杯,沉吟道:“考核期太长了。”

在场众人一静。

少女声若清泉:“县官五年一考核,这五年,足够让他紧紧把控当地权势,为非作歹的野心日涨。改为三年,或许会好一些。同时,亲眷最好不要在一地为官,防止沆瀣一气——婿舅这种关系也要严查。”

那位发难的文人,一时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这是个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过的答案。

但她说得对。近乎于直指本质。

他似是觉得被拂了面子,阴阳怪气道:“这话说得,容小姐像是有办法改考核期时长似的。唉要我说啊,京中定下的规矩,有时候是让人难办!”

这话一出,附和不少:“就是!”

“知道章大人今儿为何晚到吗?”

“怎么?”

“还不是有的京官想一出是一出!突然要州郡十年的卷宗文书,熬着半月整理好,卡着期限交上去!”

章平听得满头大汗——他是想给昔咏难堪,但不怎么敢向皇家抱怨。

立刻制止喝道:“怎么说话的?!食君俸禄,忠君之事,再累也是为了报答君王厚爱。”

宣榕却若有所思,她没出声。

耶律尧顺手将侍女刚上的点心,也摆在她桌上,问道:“怎么,觉得他们说得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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