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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金四钱将陆承带回了二楼的包厢里头。
他笑说:“麻烦九郎先在此等候,我这就派人去抓他过来。
听金四钱的意思,泄露纪明意身份的人约莫还在楼下的赌桌上一掷千
金,陆承对他拱手,客气道:“有劳。”
金四钱笑笑,带着下属们转头去了一楼。
等他们走了,陆承从怀中掏出了二十两金,交给曹道梁。
陆承抬了下眼睛:“这些钱你拿着,还是帮我去找陆绮买地。他手上还有最后五亩,这次一并全买过来。”曹道梁不解其意。
听陆承这样讲,曹道梁才接过了银钱,他嘴里咕哝着:“五亩地也用不着这么多啊,只需一半就绰绰有余了。九哥,这可是金子。”曹道梁大惊,忙将手中银钱又推搡过去,他十分愤慨地表示:“我如何能收九哥的钱?”
“剩下的,你收着吧。”陆承语态随意
陆承笑一笑,如空谷幽兰,又像偏爱在秋后才愿意绽放的桀骜野菊。
他说:“让你收着就收着。
“你既然投在刘龄之麾下,今后少不得有许多使银子的地方。”陆承的声音平和,是难得的温柔,他说,“阿梁,你叫了我两年九哥。临别在即,我没什么贵重东西送你。战场上刀剑
儿的金丝甲穿上,再打把趁手的兵器
见曹道梁还是不肯收下,陆承便拧眉,脸色冷寂:“好歹也是兄弟一场,你是不是非要这般客气?”曹道梁沉默一会儿,这才将银钱塞进了自己荷包里。他堂堂一个七尺少年,在此刻居然有落泪的冲动。曹道梁抽抽鼻子,他捏紧荷包,忍住心中酸涩,朗声说:“九哥,咱们是一辈子的兄弟。”
陆承目光微软,心中若有所动,嘴上却犹自冷漠地嫌弃道:“别搞得这么娘们唧唧。
曹道梁知晓陆承嘴硬心软,他也不在意,只是依旧开朗地笑一笑。
陆承说:“明个儿你还要去府军报道,不必再陪我,先回吧。
曹道梁“哦”声,又一派纯良地问:“九哥你留在这里,是真的打算捉陆夫人的把柄吗?”
陆承懒洋洋地往身后楠木椅子上靠了靠,不置可否的样子。
曹道梁于是说:“其实陆夫人这人还不错,陆伯父眼光挺好的。
陆承低下眉眼,轻轻地扯了扯嘴角。
曹道梁却还没走,他极为专注地凝视着陆承,忽而语气认真地说:“九哥,你和我不一样
“我爹本就是大字不识几个的军户,我连进三清书院都是找了门路托关系。”对于自己类似泥腿子的寒门出身,曹道梁说起来并不在意。他只是望向陆承,一本正经地道:“你出身世家,陆伯父又文采斐然,都道虎父无犬子。”
“九哥,我见过你认真做学问的样子,我相信九哥以后定然不会比陆伯父差。”
陆承自小就被不少人夸过“早慧”,但是还从没有人当面对他说过,相信他以后不会比他父亲差。
即便是他娘,也仅仅希望他子承父业而已。
陆承眉眼淡淡,斯文地微笑,他说:“承你言言。”
曹道梁对他狠狠一抱拳,两位少年便在这昏暗嘈杂的金玉坊内,做了他们成长中的第一回告别。
曹道梁走以后,陆承百无聊赖地捡起果盘里的青枣吃。
过得一时三刻,金四钱终于带着人姗姗来迟。
陆承手中拿着颗青枣,慢条斯理地抬眼看-
一身粗布麻衣的青绿色短褐,布料简单,但是衣裳的花样有些许繁复,并非普通的穷苦人家平日里穿着。面前的人穿得齐整,
陆承打量着这人有几分眼熟,应当是在纪家有过一面之缘,至于此人当时陪在谁身边,他一时又没完全想起来,便皱了皱眉。金四钱老早觉得陆承日后必非他中之物,今日陆承当面说要交他这个朋友,所以他也存着向少年卖好的心思。金四钱识相地笑说:“九郎盘点家务事,我等不在此碍眼了。
说罢,金四钱身边的手下踢了那人一脚,来拜见陆承的人立即跪地,讨好地叫道:“见过九爷。”“九爷的问话,你好好答,”金四钱临走前,似笑非笑地给了他一个下马威,“若是九爷说句好,你在我这儿欠的债,我给你消一半走。那人面露喜色,口中一连串说:
"是!是!"
这短短一出戏,足够陆承看明白面前的人是个十成十的赌徒。
赌徒的面孔,陆承这两年来见过太多,早懂得该如何对付。他咧咧嘴,喜怒莫辨地问:“你是纪家的人,叫什么?”"是,九爷,小的诨名李泥鳅。
李泥鳅对陆承磕了个头,
“那日您陪姑奶奶一道回门的时候,小的还见过您。
陆承故作怀疑地想了半晌,冷漠答曰:
“小爷对你没印象。
李泥鳅讨好道:“小的跟在三少爷身边,您真忘了?
三少爷,原来是纪明学的
陆承讥诮地勾起唇角,不屑道:
"你主子我倒是记得一点儿。"
“是,”李泥鳅点头哈腰地说,“三少爷陪您聊了好大会儿呢。
什么聊,分明是关公门前耍大刀一一献丑。
陆承讥讽地挑起眉,他老神在在问:“你们三少爷和你们姑奶奶不合?”
“瞧您说的,三少爷和姑奶奶都是一家人,存在什么不合呀。”李泥鳅人如其名,倒也不是个完全的傻子,还有几分滑不留手。他日后要在纪家继续混口饭吃,故而也不愿留话柄给陆承拿捏。谁知少年瞬间语气枯冷,他满面阴霾:“你可以滚下去了。
陆承的眼睛仿若古井无波,声线低沉而平缓:
李泥鳅惶恐:“九爷,您....您说什么??
“嘴里尽是不实之言,
他冷笑说:“我对向这样的人问话没兴趣。
说着,他一挥手,示意左右服侍的人将李
“九爷!”李泥鳅欠了一屁股赌债,难得得到金四钱一句金口玉言“消一半走”,怎肯放过这么好的机遇。泥鳅拖走。他目光冷淡,不带任何感情地说:“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别在这儿碍我的眼。”
他忙上前几步,牢牢抱住陆承的腿,恳求说:“您再给小人一个机会,小人保证好好答,定让九爷您满意!”陆承由着他磕了几个头后,方才使力一脚踹开他,他单手示意两边的人停住。
陆承眼中寒光一闪,凌冽地问:“明白该如何回我的话了
李泥鳅本来看陆承年纪不大,抱着坑蒙拐骗的心思
不想陆承到底是世家子,威压甚重,居然比纪家的老爷夫人还要难缠。他忙不迭地收起小觑之心,磕头说:“是,九爷您请问,小人一定知无不言。,以为能得过且过。
“你们三少爷和姑奶奶不合?”陆承又回到方才的问题。
李泥鳅咬着牙,颤颤巍巍地说:“是有些不睦。”
陆承的声音是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冷淡沉静,他说:
"原因。
李泥鳅道:“三少爷是陈姨娘所出。陈姨娘的娘家虽比不上太太
但她也是出自山西晋商。论身份,肯定比姑奶奶的亲娘高贵多了。可姑奶奶自从被收养在
奶奶的婚事。如果破坏不了,那至少让姑奶奶别在夫家过得太好。
陆承眯着眼,边啃了口青枣,边冷冷哼了声。
这话说得倒是比较老实。
他问:“所以你在外到处散布,你们姑奶奶是瘦马所生?”
“.....的说的也是实........
”李泥鳅嗫嚅道。
“都在哪些地方跟谁提起过?”陆承不悦地问。
李泥鳅说:“小的就在金玉坊提过几句。九爷明鉴,小人就是
个赌鬼,收了三少爷的银子后,径直
就来了金玉坊,小人白日里还要回府上伺候,真没时间去别的地方了!”
陆承微微垂眼,仔细审视了番此人的表情,确认这人的害怕和慌乱都是出于真心,方才收了心思。他双眸漆黑,沉声说:“你们姑奶奶既然嫁进我们家,你在外到处说你家姑奶奶的不好,岂不是让我和我爹一起跟着丢脸?”“有关瘦马的传言,两日内你全给我肃清干净。”陆承将手中吃完
完的枣核一弹,不偏不倚正好打到了李泥鳅的手腕虎口处。
李泥鳅只觉得虎口处酸麻地厉害,明白这是一个不轻不重的警告,他跪伏在地,忙说:“是。
李泥鳅混不吝地笑了笑,脑海中回忆着陆承和纪明意回门那日相看两相厌的模样,他便自作聪明起来,如痞子般得意洋洋道:“不瞒您说,姑奶奶幼时沐浴,小的还帮忙提洗澡水进去过呢,就连姑奶奶身上有几颗小痣都晓得。“你既然是纪家的家生子,”陆承抬眼,他好似漫不经心地问
“你对你们姑奶奶了解多少?”
陆承的面色骤然变得铁青森寒,他的眼神冷傲又尖锐,重重地将一颗青枣弹到了李泥鳅的门牙上
李泥鳅只觉牙根处传来剧痛,他忙以手捂嘴,低头时便发现,一颗带血的门牙完完整整掉在了掌心里。李泥鳅的神色登时惨白,凄厉地看向坐在上首的少年,磕巴着说:
“九...
.九爷......""
“不必谢我。”少年只是面不改色地冷笑一声。他的黑瞳如琉璃珠子般漂亮,却透着股无情的残忍,他扯着嘴角说,“‘无耻’正好配你。”李泥鳅满面骇然,见少年的表情好像只似小孩子发了颗弹珠的从容。他一边忍着牙关上的痛楚,一边咬紧了腭骨,发着抖道:“是...谢九爷堂。“再重新说。”陆承挑眉道,“了解多少。
李泥鳅不晓得陆承到底要听哪方面的内容,便只好如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能记起来的,有关纪明意从小到大的所有事迹一干二净全都抖露出来。陆承的眉眼不动,神情倒逐渐平和
直到李泥鳅抖露到说无可说的地步,少年才好像不耐道:“我问你了解多少,如何说了这么多。’
“无聊。”陆承发出声淡淡的轻斥。
无聊你还听得下去。
李泥鳅在心中疯狂腹诽,可俱于少年的淫威,只是捂着门牙,不敢真说出声。
陆承则是抿唇在想一一他小娘居然还在小时候,跟着兄长一起上树掏过鸟蛋。怎么从前没看出来她这么活泼?亏得她还在自己爹面前一直扮温柔娴淑,这女人到底几副面孔?
陆承眸中黑沉,片刻后回过神,又冷声道:“记住我的吩咐。两日后你若办得好,你在金玉坊的赌债,我可以做主帮你消去八成。“谢,谢过九爷!”李泥鳅双唇漏风,却仍然喜得连连磕头。
陆承对此,露出森然一笑。
小人畏威不畏德,这样一番敲打加给甜
枣的做派,不说完全收服李泥鳅,但至少能让李泥鳅这次踏踏实实地替自己办事儿。
至于之后该怎么处理他?那就更简单。
陆承故意只帮他清八成赌债,余下两成吊着他。只要李泥鳅还欠着金玉坊的债,那便会永远赌下去,只要他还赌,便将一直留把柄在金四钱的手中。短短一下午,陆承意外获得了五十两银票,在金玉坊赢了四十两金,巩固了与金四钱的关系,送别了曹道梁,吩咐他买回了陆绮手中最后五亩地,又敲打了李泥鳅。还帮纪明意肃清了所有坊间不利于她的传言,顺带探听了一耳朵她儿时的趣事。算是收获良多。
陆承心中有几分快慰。
三年过去,他不再是那个生气时只知道一股脑冲上去砍别人手的鲁直少年,已经学会了如何发挥自身优势去揣度复杂的人心,然后再对人心加以利用。他将“兵者诡道也”施展得炉火纯青。
陆承悠哉地吃掉果盘中最后一颗青枣,一旁随侍的婢女随即递上帕子,伺候他吐掉枣核。
陆承出了包间,他与金四钱拱手告别,而后潇洒地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