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这句话正中孙保姆的软肋。
孙保姆脸色微变,连忙扔掉扫帚,手忙脚乱地往下扯袖子,试图把翡翠玉镯藏起来。
这个举动已经说明了很多,林云觅眉梢轻挑,明艳的笑容更显讽刺。
“你,你别胡说八道!”孙保姆将手藏在身后,气势已经弱了半分,但还强装镇定,扯着嗓子说道。
林云觅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说道:“没关系,我本就没想跟你这种人浪费口舌,我们到了警察局再聊。”
孙保姆没想到突然出现的女人态度这么刚,不像是在诈她,有些心虚地看着翡翠手镯。
这手镯确实不是她的。
这家女主人每天只知道画画,不跟外界打交道,也不说话,走路像是鬼魂在晃,看人时眼神直勾勾的,应该是精神有问题。
仗着这一点,孙保姆才敢拿走手镯。
她之前太过大意,曾在女主人面前露馅了,但女主人眼睛都没眨一下,并不放在眼里,只宝贝她那些破颜料。
这样看来,这个破镯子也值不了几个钱。
孙保姆的心又稳了一些,斜睨着林云觅,呸了一声,“你以为我怕你啊,到了警察局,我正好告你诬陷我,还有那个私闯民宅,还有拐卖儿童!”
孙保姆眼睛转了一圈,想出了这几个罪名,觉得自己有理极了,喋喋不休道:“不跟我说一声就把孩子接走,谁知道你们安的什么心,这年头人贩子也挺嚣张的,竟然敢当街乱晃。”
外婆露出了怒容,想不到世上还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林云觅嘴角的弧度却越来越大,看孙保姆更像在看落入陷阱的猎物。
她工作的拍卖行安保严密,不可能出现拍品被盗的情况,她之所以说那番话,只是在试探孙保姆。
孙保姆表情心虚,证明她不是从正当途径得到的这个翡翠玉镯,而她刚才那番话,说明她也不清楚翡翠玉镯的价值和出处。
这样一来,不管这背后有怎样的隐情,孙保姆的罪名都坐实了。
林云觅叹了口气,“你是真的一点也不懂啊,这个翡翠玉镯的颜色、光泽和透明度都是一顶一的,你以为在路边摊就能随手买到的吗?”
“算了,跟你说点能听懂的,装翡翠玉镯的盒子是红色的,上面有祥云的图案,外面还有一个藏青色的大盒子。”林云觅那张明媚精致的脸无可挑剔,笑容却让人遍体生寒,“盒子里还有几张纸,是玉镯的鉴定证书,上面还有拍卖行的标志,是一轮弯月。”
林云觅全都说中了,让孙保姆不得不相信她的话。
孙保姆已经完全没了刚才的气势,肩膀耷拉着,脸上的肉都垂了下来,一副慌到极点的样子,“这,这是我儿子买给我的,不行嘛?”
林云觅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差点笑出声,“你身后这套房子,再加上你一辈子的工资买不起这个玉镯,而且我们拍卖行是有准入门槛的,请问你儿子贵姓啊?从事哪一行?经营着哪家公司?他自己赚那么多钱,怎么还让母亲给人当保姆呢?”
孙保姆被说得脸色通红,身上的肥肉都在抖,但她不敢发作,只能死死咬着牙,瞪着林云觅,表情极其凶恶。
林云觅完全不怯,懒洋洋地戴上了墨镜,倨傲地看着孙保姆,又将了一军。
“看来跟你讲不通道理,只能讲法律了,唉,你这么大年纪了还要蹲监狱,可要好好保重身体,不然可能等不到出来看孙子的那一天。”
孙保姆最怕的就是这个,向后踉跄了几步,差点站不稳。
孙子可是她的心肝宝贝,她一定要亲自照顾,而且她的儿媳孙子一点也不争气,少了她这份工资,那谁去供养她孙子上学!
绝对不能报警,她绝对不能去坐牢!!
孙保姆彻底慌了神,下意识看向拉着窗帘的那扇窗户。
“这,这不是我偷的,是这家人的,要偷也是他们偷的!”
林云觅终于等到了这句话,“是他们觉得你做事勤快,把小孩子照顾得大好,奖励给你的吗?”
孙保姆想到她之前的疏忽,脸火辣辣的,觉得被人扇了一巴掌,但又偏偏发作不出来。
不管她偷的谁的,反正她偷了。
孙保姆恍然大悟,意识到这个陌生的女人和那个多管闲事的老太婆都是一伙的,给她下了套!
但她自己说漏了嘴,就算事后不承认,将这盆脏水赖在精神不好的女主人身上,也没有什么说服力了,事情闹大后依旧不好收场,别家不敢再收她当保姆,说不定她到最后还是要进监狱。
唉,也怪她手贱,非要带这个玉镯子。
孙保姆十分舍不得这个只管发钱,不管事儿的冤大头雇主,肉疼到嘴唇都在抖,但她被人抓到了把柄,只能咬牙往肚子里咽,觍着脸热情地迎了上去:“都是我的错,我没有去接祁妄,让这么小的孩子在幼儿园待了一晚,我心里也愧疚啊!”
她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本想落几滴眼泪,装得再逼真一点,可挤眉弄眼了半天,眼眶还是干的,只能僵硬地说道:“我没有脸在这个家里待下去了,我这就走,这个月的工资也不要了!”
孙保姆生怕林云觅强行抓她去警察局,立刻摘掉了翡翠手镯,想要放进她手里。
林云觅像笑盈盈地看着她,不接话。
孙保姆讪讪地笑了一声,就差对天发誓了,“我保证把它放回原处,绝对不私拿!”
林云觅还是不说话。
孙保姆也不敢动,眼睛转了一圈,看到站在一旁的外婆:“实在对不住,刚才你好心提醒我,我说话却那么难听,我以后绝对不敢了。”
外婆不想接受不诚心地道歉,但道歉对小孩子来说是管用的。
她见孙保姆没有跟祁妄低头的意思,咳了一声,用眼神示意。
孙保姆这才走到祁妄面前,挤出慈祥的笑容,还想用粗糙的手去摸祁妄的脸:“祁妄,你昨天一个人待在幼儿园有没有害怕,有没有着凉,奶奶知道你是勇敢的孩子,回去换件衣服,奶奶给你熬了姜汤,喝完之后乖乖去睡觉。”
祁妄沉默地看着孙保姆脸上的横肉以及油腻的毛孔,嘴角抿了抿,突然想吐,躲开孙保姆的手。
孙保姆觉得她“大人”的尊严被挑衅,但也只能干巴巴地赔笑,看向在场两位大人,见她们没有阻拦,立刻灰溜溜地回到房间,收拾自己的东西。
等孙保姆离开后,林淮溪才放下捂着耳朵的手,欢快地跑了过去,紧紧抱住林云觅的腿,撒娇似的蹭了蹭,“妈妈,我好想你!”
林云觅被儿子的小奶音,听得心都要化了,连忙蹲下来,抱住了林淮溪软软的身体,“妈妈也好想你。”
母子俩亲昵了一番后,林淮溪扬着软糯漂亮的小脸,星星眼地看着林云觅:“妈妈,你好厉害呀,妈妈是大英雄!”
林云觅被儿子一夸,立刻没有了形象,快要飘到天上去,“哎哟,夸得妈妈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妈妈也觉得自己超级厉害呢。”
林淮溪小小年纪就是端水大师了,又转头去哄外婆,“溪溪也觉得外婆很厉害。”
外婆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
林云觅抓住这个时机,故意逗林淮溪,“那溪溪觉得外婆和妈妈谁更厉害,这样吧,换个问题,把妈妈和外婆掉进水里,溪溪会救谁?”
林淮溪:“……”
好幼稚呀,妈妈又问这种问题。
他像个小大人叹了口气,表现比林云觅稳重多了:“溪溪会努力学游泳,把妈妈和外婆都救起来。”
外婆闻言叹了口气,忍不住催促道,“行了,回去再腻歪吧。”
林云觅牵着儿子的小手站起身,又变成了明艳稳重的大美女,转头看着祁妄,“小朋友,你要不要去阿姨家吃饭?”
林淮溪眼神都亮了,高兴得差点跳起来,“我们家有大餐哦,就是好多好吃的,还有小兔蛋糕!”
祁妄没有回答,而是看着内扇窗帘紧闭的窗户,小小的年纪,脸上就有了落寞和伤心。
林云觅沉默了几秒,将祁妄交给了儿子,转身朝屋里走去。
过了一会,她出来了,语气不像在哄小孩子,而像是在跟大人商量,“我跟你妈妈说了一声,也给她留了纸条,你今天就先去我家吃晚饭吧。”
祁妄抬头看着林云觅,过了几秒,这才沉默地点了点头。
林淮溪没察觉到气氛不对,用小手去牵祁妄,亲亲热热地跟他挤在一起。
回到家,外公已经做好了饭。
林淮溪很懂待客礼仪,先带着祁妄跟外公打了声招呼,又自告奋勇地带他去洗手。
林淮溪拿来了小板凳,放在祁妄脚边。
两个小人洗完手后,林淮溪拿出他最喜欢的粉色小兔毛巾,给祁妄擦手。
林淮溪的小手肉乎乎的,软糯白皙,洗完手后有种棉花糖的触感,他将手指放在祁妄鼻尖,满眼期待地看着他:“是不是香香的?”
祁妄沉默了这么久,第一次开口,“嗯。”
林淮溪开心地笑了起来,等他们回到餐桌旁,饭菜已经摆好,可以开饭了。
外婆站在板凳边,温柔地问道:“需要我帮你吗?”
祁妄摇了摇头,用小手撑着板凳,脚尖一踮就坐了上去。
林淮溪也尝试了一下,但他的腿太短了,小脚蹬了半天空气,愣是上不去,最终还是靠外婆帮忙。
两个小团子坐好了,林云觅才从房间里出来。
她穿着柔软又宽松的睡衣,睡衣因为洗了太多次,显得松松垮垮,被仔细打理的卷发随便挽了挽,用夹子固定头顶,发梢随意支棱在脑后,高高地竖着一撮,精致的妆容也被洗掉了,露出白白净净的一张脸,这个样子一点也不像那个明艳的精英白领。
林云觅却觉得这样最舒服,她端起杯子,大口喝完了整杯饮料,毫无形象地吐了口气,“爽,终于活过来了!”
外公心疼女儿,又帮她倒了一杯饮料,乐呵呵地说道:“这个周末在家好好休息,别再整天抱着电脑工作了。”
林云觅叹了口气,就差翻白眼啊,“我也不想免费加班啊,但那群人总是烦我。”
外公看女儿怎么都好,安抚道:“不聊不开心的了,你妈亲自下厨给你做的糖醋排骨,快来尝尝。”
家里一般都是外公做饭,但外婆有几道拿手好菜,外公怎么也学不会,偶尔心情好,外婆也会亲自下厨,还会给林淮溪做甜点。
林云觅听到这话,眼神立刻亮了,没有半点女神架子,夹起糖醋小排就往嘴里塞。
糖醋小排外皮焦香,里面的肉却十分鲜嫩,裹着酸甜的糖醋酱汁,惹人食指大动。
林云觅一点也不客气,一连吐了几块骨头,“外面的五星级餐厅也做不出这个味儿,我妈的厨艺真是太好了!”
林云觅旧态复萌,冲着外婆比了个心,“妈,爱你!”
林淮溪在林云觅身边长大,学了个十成十,立刻放下筷子,也有模有样地比了个心,含糊地说道:“外婆,溪溪也喜欢你!”
嘴里塞得满满当当,被说一个字,鼓起来的腮也跟着动一下,脸都被撑得变了,像只小仓鼠。
外婆不吃女儿这一套,却被林淮溪可爱到了,装不了严肃,笑着给他们一人夹了个鸡腿,“行,我知道了,快点吃东西吧。”
外婆没有忘记祁妄,也想给他夹个鸡腿,却晚了一步。
林淮溪手上没劲,胳膊上的肉绷得紧紧的,用筷子费力夹着鸡腿,颤颤巍巍地放到了祁妄的盘子里:“祁妄,你多吃一点,还有很多哦。”
祁妄看着林淮溪手指上蹭着的酱汁,没有嫌弃,而是拿着一张卫生纸,帮他擦手。
林淮溪笑了笑,执着给祁妄夹菜,一会儿祁妄盘子里就满满当当了。
林云觅看到这幕挑了挑眉,心里有些吃味,又想找找存在感,外婆太了解自己的女儿,见她又要没正形了,连忙堵住了她的嘴,“别总吃肉,吃点青菜。”
林云觅立刻调转枪口,缠着妈妈肉麻起来,外婆虽然满脸嫌弃,但满眼笑意。
饭桌上充满了欢声笑语,祁妄沉默地看着这一幕,感觉十分陌生。
在以前那个家吃饭时,桌子上有好多道菜,但吃饭的人只有他和爸爸,爸爸也总是很严肃,不跟他说话,吃完就离开了。
搬到这里来后,只剩下他跟妈妈了,妈妈依旧不跟他一起吃饭,饭桌上只有他。
这是祁妄第一次知道家人原来还可以像这样吃饭,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羡慕和向往,眼眶也跟着酸了。
他低下头,往嘴里扒了一大口饭,克制着吸鼻子的声音,不想当着大家的面掉眼泪。
他也想融入进去,却能明显地感觉到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隔绝在外——他可能永远也没法这样跟家人坐在一起吃饭了。
但那只一直牵他的小手,轻而易举地破开了屏障。
林淮溪趁外婆他们不注意,偷偷拿了两个小兔蛋糕,分给祁妄。
“外婆说只有晚饭后才能吃小兔蛋糕,那我们现在吃一个,之后才能再吃一个!”
林淮溪的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一派天真地说道。
祁妄沉默地接过小兔蛋糕,看向林淮溪身后。
外婆早就看到了他们的小动作,满眼无奈,却装作没发现,纵容着林淮溪。
见祁妄看得过来,外婆朝他笑了笑,让他别害怕,放心吃。
祁妄的目光移动到林淮溪那张写满天真的脸上,什么都没说,只是悄悄往他那边挪了挪,跟林淮溪紧紧挨着。
他发现,只要靠近林淮溪,就能感受到温暖和家的感觉。
……
吃完饭后,林淮溪迫不及待地拉着祁妄,去了他的秘密小屋。
林云觅并未因为林淮溪年纪还小,就无视了他的自我需求,端来了果盘和蛋糕之后,就关上房门,没再打扰他们。
林淮溪把他珍藏的宝贝都翻了出来,一件一件地分享给祁妄。
“这是妈妈上个周带回来的玩偶。”
“这是上上周带回来的机器人。”
“这个是……”林淮溪掰着指头数了一会,有点分不清了,含糊地说道:“很久之前带回来的小鸭子,你看他会扭屁股。”
祁妄被玩具包围着,拿起了小火车,“你妈妈每个星期都会送你礼物吗?”
“对呀,妈妈要出去工作,不能经常陪在我身边,她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礼物,不过这个是我的生日礼物,会自己动哦,是不是很厉害。”
祁妄见过比这好很多的玩具。
每次完成了爸爸的要求,爸爸不会露面,也不会夸他,只会送他一个玩具。
冷冰冰的,抱在怀里很硬,边缘还会划破手指的玩具。
祁妄看着手里档次差了很多暖棕色小火车,真心说道:“真的很好。”
林淮溪刚说了两个字,突然闭上了嘴,露出了很苦恼的神情,“这是妈妈送我的生日礼物,我不能送给你。”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看着祁妄,生怕他会生气。
“没关系。”祁妄放下了小火车,看了眼林淮溪后,又移开了目光,欲盖弥彰地抿了抿唇,僵硬又别扭地说道:“我可以来你家玩。”
林淮溪年纪还小,好糊弄,没发现祁妄的小心思,开心得海豹小手:“好呀,你每天都来吧,我们还能一起睡觉。”
祁妄顿了顿,摇头说道:“不行,我要回家。”
林淮溪不开心地嘟起了小嘴,但他没有哭闹着要求,只是小声说道:“好吧,那我待会送你回去。”
祁妄点了点头。
孩子睡觉的时间比较早,过了一会,林云觅便来敲了敲门,得到回复后才推门说道:“祁妄你该回家了,再晚一点你妈妈会担心的。”
祁妄点了点,林云觅牵着两个小团子,朝隔壁走去。
林淮溪家院子里种满了花花草草,被外婆外公打理得很好,角落里还装着很有情调的小灯,但祁妄家的小院却是一片漆黑,脚下是冰冷的水泥地,院墙边堆满了杂物,轮廓像是躲藏在暗处的怪物。
林云觅担心两个孩子害怕,把他们牵得更紧,一直将祁妄送到了门口。
除了那个拉着窗帘的房间,屋里也是一片漆黑,没有半点人味,林云觅往里看了一眼,十分揪心,“祁妄,需要我送你进去吗?”
祁妄摇了摇头,很有礼貌地跟林云觅他们道别后,开门走了进去。
林云觅转头看着儿子,见林淮溪小脸蛋上满是不舍,轻轻拍了下他的头,故意调动气氛,“好黑呀,妈妈好害怕,溪溪一定要保护好妈妈啊!”
听到这话,林淮溪立刻涌起男子气概,反过来牵着妈妈,十分认真严肃地说道:“妈妈别怕,溪溪在这里,前面有台阶,妈妈慢点走,不要摔倒哦。”
母子俩黏黏糊糊地挨在一起,回到了隔壁的家。
门关上后,他们的声音也随风消散,夜里一片寂静。
祁妄一直站在门口,踮起脚尖,用小手扒着窗台,目光追随着林淮溪他们的身影,脸蛋上写满了小孩子不该有的心事。
林淮溪,其实我们不一样。
我没有外婆外公,现在又没有了爸爸,而妈妈也不想要我。
我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