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修）
麦芽说有人让他保护他一年，那个人说不定是他父亲兄长一类的角色。
虽然觉得这句话一定有什么问题，但是诸伏景光还是把这句话记在了心上。
他目前使用的假身份是没有任何亲人在世的，不过如果谈及他的真实身份，那他其实还有一位同样在做警察的兄长。
诸伏景光已经很久没和兄长联络过了，上一次听说兄长的消息大概是在三年前。
某次和上线接头时，对方提到他的兄长在东京拜访亲戚时意外破解了一桩爆炸案，间接救下了他的同期好友。
他那会儿也收到过萩原研二发来的短信，拜托他转达感谢，还说他们兄弟二人长得很像。
当然，那份感谢迄今为止还没能代为转达。
诸伏景光对着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思考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拨通。
麦芽威士忌说话前言不搭后语而且真假掺半，他不能被那个家伙绕进去——“苏格兰威士忌”根本没有在世的亲人。
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诸伏景光从猫眼看了看楼道，似乎是有搬家公司的人在搬家。
他记得隔壁住着一家四口，刚过完年，这会儿搬家倒是略显突然。
他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他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太多了，邻居是谁并不重要。
然而，第二天，诸伏景光意识到，邻居是谁其实还是挺重要的。
麦芽威士忌搬到了他的隔壁。
“你那是什么表情？虽然我很久没在日本住过了，不过有邻居搬过来，一般是会送点礼物的吧。”
诸伏景光对着麦芽伸出的手沉默了一会儿，觉得麦芽有一句话没说错，那就是他估计的确很久没在日本居住过了。
显然，在城市公寓中这种送邻居礼物的礼节已经不太突出了，而且往往是搬来的新住户给邻居送礼。
诸伏景光看着麦芽威士忌那副理直气壮的神情，去楼下的便利店买了几根棒棒糖。
“用这个当礼物应该可以吧？”
虽然上次麦芽吃的是蓝莓味，不过他也不确定麦芽喜欢什么口味，干脆每种都买了，拿回来让麦芽自己挑。
见麦芽威士忌不假思索地拿走了蓝莓味，诸伏景光心中也就有数了。
麦芽喜欢蓝莓？
不过经此一事，诸伏景光倒是明确了另一项情报。
麦芽威士忌有可能是日本人，曾经在日本生活过，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麦芽威士忌的真实身份一直成谜，迄今为止，在大多数组织成员眼里，麦芽威士忌的形象大概仍旧是一个行踪不明、长发绿眼、常年活动于欧美区域的神秘主义者。
那的确就是过去麦芽威士忌在诸伏景光眼中的形象。
只不过在黑麦叛逃事件后，随着麦芽威士忌不明原因地缠上他，那个家伙的神秘也逐渐开始褪去。
诸伏景光看了一眼隔壁的那间公寓敞开的门，问：“你是怎么搬进来的？”
隔壁的一家人他虽然没接触过，不过突然搬走换成麦芽搬进来，他难免有些担忧。
毕竟一个组织成员想促成一件事，那可用的手段实在太多太多了。
麦芽威士忌嘴里含着糖，淡淡道：“我说隔壁住着我的暗恋对象，给了他们一笔钱，他们就一边祝福我们一边搬走了。”
诸伏景光：“…………”
“怎么？你很希望我拿枪指着他们让他们把房子让给我？”
诸伏景光轻笑了一声：“那种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诸伏景光并未和麦芽威士忌多加交谈，他们本就不是什么朋友，转身时，他模糊地看到了摆在隔壁那间公寓内的众多架子。
那是……书架吗？
他来不及多想，关上了房门，将一切与麦芽威士忌有关的东西阻隔在了门外。
又过了一会儿，他听到锁门的声音，麦芽大概是出门了。
诸伏景光坐在沙发上，思考目前的局面。
麦芽威士忌接近他的目的尚且不明，但是看起来恶意并不明显，有时候反而更像是带着一些说不清的恶趣味。
为什么会突然盯上他？
诸伏景光思索良久，最终将落点放在了一个名字上。
黑麦威士忌，诸星大。
一切变故都是从黑麦威士忌叛逃的那一晚开始的。
——等等。
——不对！
诸伏景光忍不住皱眉。
如果一定要溯源的话，那这件事其实还可以追溯到更早的时候。
几个月前，黑麦尚未暴露时，他曾经见过麦芽一面。
也正是因为那一面，他提前得知了麦芽的秘密任务。
麦芽威士忌，曾经是雇佣兵，加入组织后常年在欧美活动，鲜少有人亲眼见过他，关于他的消息也少得可怜，但是因为他同琴酒和黑麦威士忌都多多少少有些关联，所以即使从来不在公开场合露面，麦芽威士忌也仍旧是一个只要提及就会有人开始畅所欲言的八卦中心。
几个月前，诸伏景光曾经意外与那个仿佛只活在传闻中的麦芽威士忌有过一面之缘。
那是一个雨夜，他在组织中很多代号成员会光临的那家酒吧附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黑麦威士忌。
但是让他停住脚步的并不是黑麦威士忌本人，而是站在黑麦威士忌伞下的另外一人。
他的夜视能力一向很出色，所以即使光线昏暗，他也还是看清了那个人的样貌。
那明明是一张极其陌生的脸，但是他的心中却迅速浮现出一个名字——麦芽威士忌。
关于麦芽威士忌的传闻有很多，不过大家往往一致默认的是，麦芽威士忌是一个留着一头长发、有着绿色虹膜的年轻男人。
他正思量着，下一秒，隔着雨幕，他的目光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绿眸。
诸伏景光在心中感慨着那人的敏锐，朝着同样转身看过来的黑麦威士忌微微颔首，独自走进了酒吧。
他不想惹出额外的麻烦。
不过他也的确很想知道麦芽为什么突然会出现在这里。
诸伏景光娴熟地向调酒师要了一杯酒，继续思考起麦芽威士忌这号角色。
组织里的神秘主义者不算多，真能保持住自己的神秘感的更是少数，行踪莫测的麦芽称得上是其中的中翘楚。
麦芽摆在明面上的人际关系也很简单，只有两人，分别是同样是长发绿眼的琴酒和黑麦。
按照传闻中的故事线，当年还在做雇佣兵的麦芽被琴酒引荐进入组织，迅速拿到代号后前往美国；麦芽在美国遇到了彼时还只是诸星大的黑麦，将其引荐进组织后，诸星大先是随着麦芽在美国活动了一段时间，来到日本后迅速拿到了属于自己的代号。
三个月，诸伏景光默念着那个时间。
无论是被琴酒带入组织的麦芽还是被麦芽带入组织的黑麦，都是在三个月内迅速展露出头角并斩获代号的。
他和黑麦的关系还算不错，以那个男人的实力会在三个月内拿下代号也不值得意外，现在让他陷入思考的是，麦芽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日本。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没法不在意这件事。
那个能为他解惑的人很快就坐到了他身旁。
诸伏景光熟稔地向黑麦威士忌打了声招呼，招手示意调酒师再加一杯跟自己一样的酒。
他也不绕弯子，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心，开门见山道：“那是麦芽？”
正接过酒杯的黑麦笑着说：“谢了……确实。”
话题已经到达他感兴趣的那号人附近，但是太过直白也不好，诸伏景光转而提起了另一个话题。
他笑了笑，端起酒杯与黑麦威士忌碰了下杯，以调侃的口吻提起了另一桩旧事：“当时你刚从美国过来，好多人直到你拿到代号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原来你不是麦芽。”
鲜少有人真正见过麦芽的真容，但是很多人都知道，麦芽是一个留着一同长发且有着绿色虹膜的年轻男性。
于横空出世的诸星大完美契合了麦芽威士忌两大外貌特征，再加上实力强劲且来自美国，会被错当成是麦芽也不值得意外。
那时候如果不是波本提前告知他诸星大是麦芽推荐进组织的新人而不是麦芽本人，他大概也会误会一段时间。
听到那个乌龙事件，黑麦无奈道：“我也没想到还会出现这种误会。”
诸伏景光觉得已经铺垫的差不多了，装作不在意地随口问道：“我听说他很少到日本来，怎么突然过来了？”
“他是带着任务来的。”
诸伏景光动作微顿，脸上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疑惑：“哦？”
“抓老鼠。”黑麦端起酒杯轻轻晃了晃，“上面把他喊回来找卧底的。”
“那他和琴酒一定很有共同话题吧。”诸伏景光暗中观察着黑麦的神色，微笑道：“不过他和琴酒似乎原本关系就还不错？”
黑麦威士忌只是再度与他碰了下杯，没有将话题继续延伸下去。
那次谈话结束后，他一边提高警惕一边与同样在组织中卧底的波本秘密同步了一下情报。
不过从那天后，他再也没有见过麦芽，也再没听说过麦芽的消息，仿佛麦芽一如既往地还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流浪，而不是已经回到日本执行任务。
等到他再听闻麦芽这个名字已经是几个月后了。
仍旧是那个酒吧，仍旧是那个座位，仍旧是那杯熟悉的酒，甚至那一晚仍旧是一个潮湿的雨夜。
诸伏景光清晰地记得那一晚，梅雨季已经过去许久，十二月初，这个时节已经鲜少会下雨了。
因为下雨而难得地稍显寂静的酒吧内刹那间爆发出一阵躁动。
他还没来得及查看手机中收到的邮件，坐在不远处基安蒂已经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来。
“黑麦是卧底？！”
随着那个向来沉不住气的代号成员彻底打破原本暗流涌动的寂静，这个并不宽阔的空间内如同沸腾的水，各种不同的情绪逐渐翻涌起来，像是下一秒就会冲破天花板。
“那个家伙……”
“黑麦——”
“干掉他！！”
诸伏景光打开那条群发而来的邮件。
【黑麦叛逃，即刻击杀。】
诸伏景光随着其他人的动作向外走，打开了邮件附件中的坐标，那是黑麦威士忌逃脱的方向。
穿过稀疏的人流时，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模糊地传过来，他转过头看过去，没找到是谁在说话，不过他立刻抓住了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最为重点的那几个字眼。
“……是麦芽发现的……”
他的脑海中再度浮现出黑麦与他提及麦芽来到日本的目的时的情景——
【留着一头长发、戴着针织帽的男人轻轻摇晃着酒杯，似笑非笑地说：“抓老鼠，上面把他喊回来找卧底的。”】
诸伏景光戴上帽兜，隐入细碎的雨幕中。
作为组织成员苏格兰威士忌，他此刻必须行动起来；作为公安警察诸伏景光，他更无法袖手旁观。
他原本的计划是在追击过程中随机应变，如果没有其他人找到黑麦，那他就可以受点不轻不重但是足够影响行动力的伤然后顺理成章地放走黑麦；如果届时还有其他人找到了黑麦，那他就要斟酌现场情况辅以帮助。
他先所有人一步追上了黑麦，而麦芽是第二个找到黑麦的人。
于是在又一个沉闷的雨夜，他第二次见到了麦芽威士忌。
明明是紧迫感即将突破阈值的局面，但是麦芽偏偏穿着一件透明的雨衣缓步走过来，让画面变得有些莫名滑稽。
他看了一眼还没来得及进行沟通的黑麦，在对方举枪时装作来不及躲闪的模样，准备先为退出对黑麦的追击做个铺垫。
对他来说麦芽威士忌是一个概念之外的代号成员，无论是个性还是实力他都对其知之甚少，虽然很想再帮一把黑麦，但是前提是他必须保全自己。
变故发生在原本还在远处的麦芽却瞬间出现在身侧一脚把他踹开的那一刻，等他捂着大概已经乌青的肋骨转过身时，麦芽已经躺在了地上。
蔓延开来的血色在乌云密布的夜晚不甚清晰，那件透明的雨衣隔绝得了数不清的雨滴，却抵挡不住一枚子弹。
惊魂未定下，他的第一反应是抬头看向同样震惊的黑麦，无声地做了一个口型。
【走！】
随着混杂着雨声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他凝视着倒在湿润的泥土上的不省人事的麦芽，半晌，他皱着眉，终于还是走了过去。
雨逐渐小了，被乌云遮盖的月亮露出边角。
他俯身扶起麦芽，被雨水稀释的血液顺着雨衣内里流淌出来，雨衣的帽兜随着动作的变换滑落，露出染着丝丝缕缕血色的浅色发尾。
诸伏景光想不通麦芽为什么会替他挡下那一枪，正如同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黑麦竟然也是卧底。
他带着受伤的麦芽回到组织医治，然后不出所料地去审讯室走了一趟。
此前为了避嫌也是为了避险，他与波本一直保持着距离，甚至因为黑麦和波本关系紧张以及他与黑麦交好的缘故，他和波本在组织里甚至不太对付。
但是谁又能想到，黑麦竟然也是卧底。
黑麦叛逃后他会被牵连在他意料之中，只要不露出破绽，在审讯室里待上一段时间，这段风波自然也就随着黑麦的离开而离去了。
但是这次事件所带来的影响比他预想中大得多。
直到某天，麦芽推开了审讯室的门，一切终于终结。
两道门铃声打断了诸伏景光的回忆。
门铃声听起来并不清晰，大概按的是隔壁的门铃。
诸伏景光将眼睛贴近猫眼，试图看清站在隔壁公寓门口按响门铃的人的脸。
他没判断错的话，麦芽刚刚就已经出门了，这会儿根本没人能开门。
如果这次来的只是普通人，那有可能不知道那间公寓里已经换了人，必要时他可以提醒一句；如果真的是来找麦芽的，那说不定能借此取得什么新情报。
诸伏景光眯起眼睛，却还是难以看清那个人的脸，不过从身形和穿着来看，那大概是一个成年男性。
目光触及一团黑色时，诸伏景光一愣。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不小心撞到了一旁的衣架。
黑色针织帽。
他想到了一个人。
诸伏景光扶稳衣架，喃喃道：“不会吧……”
下一秒，一团阴影覆盖在了猫眼上，一道清晰的门铃声紧随其后地响起。
这一次，被按响的是他的门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