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门铃响起时，诸伏景光正好将晚饭摆在餐桌上。

他去打开门，果然，门外站着的是麦芽威士忌。

麦芽什么都没说，塞给他一个打包袋，走进客厅后四处打量了一会儿，自顾自地坐在了沙发上。

诸伏景光看了一眼怀中的袋子，那是一家出了名的贵的餐厅的打包袋，他迟疑道：“这是……”

雨宫清砚熟练地把外套盖在头上，他进门时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苏格兰大概已经做好了晚饭，不过那不影响苏格兰再多吃一道菜。

“加餐，自己吃，别打扰我。”

苏格兰的乖巧之处在于，他在非常谨慎的同时还非常聪明，于是自然也十分懂得审时度势。

每当让苏格兰保持安静的时候，苏格兰不会应答也不会追问，而是瞬间安静下来，连脚步声和呼吸声都一并收敛。

就像执行任务时一样，隐匿身形，屏住呼吸，伺机等待给出最后的致命一击的最佳时机。

雨宫清砚对此还算满意。

在今天的任务里，苏格兰的表现很出色。

琴酒把他加进一个莫名其妙的任务名单里不算什么，他不去对他也没什么影响，但他还是去了。

上一次见苏格兰在任务中的模样还是黑麦叛逃的那天，苏格兰准备故意受伤放走黑麦的事情暂且不提，他想借这个任务顺便看看苏格兰的真实水准。

如果苏格兰实力平平，那还是直接把苏格兰带走囚禁个一年比较方便。

这不是什么好办法，毕竟他真把苏格兰关起来，系统和苏格兰大概率都会开始闹腾。

苏格兰还算好解决，关远点就算了，但是系统的吵才是真的甩不掉的吵。

等雨宫清砚睡醒时，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盖了条毛毯。

他一边坐起来一边把蒙在头上的外套随手扯下来，苏格兰正盘腿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侧头看向窗外。

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动作，苏格兰下意识地转头看过来，他们目光对接，苏格兰却没开口说话。

这让雨宫清砚十分受用。

雨宫清砚按着苏格兰的头，将他的头转回原先的角度，然后顺着苏格兰的目光看过去。

窗外什么都没有，不知道苏格兰是看什么东西看得那么入神。

他想起上一次苏格兰留意窗外时的情景，那时候窗外有什么？麻雀？黑麦？

雨宫清砚将手随意搭在苏格兰的肩上，问：“你看到了什么？”

苏格兰说：“路灯。”

雨宫清砚起身，走到窗边，一盏散发着橙黄色光亮的路灯正兢兢业业地工作着。

“看起来像橙子味的棒棒糖。”

苏格兰也走了过来，“你要吃吗？我这里有。”

雨宫清砚转头看了一眼那个爱看路灯的无趣的人。

苏格兰瞬间局促起来，站定脚步不在靠近窗边，“其他口味的棒棒糖也有……那吃蓝莓味的？”

雨宫清砚定定地看了苏格兰威士忌一会儿。

他开始觉得这个人确实挺有趣了，甚至微妙地在某个瞬间觉得系统对苏格兰如此偏爱不无道理，毕竟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会突然觉得苏格兰确实是个有趣的玩意。

敏锐却迟钝，谨慎却大胆。

于是就像在黑夜中对目标一枪即中一样，某些时刻，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毫无征兆地揭开一些秘密。

“苏格兰。”

诸伏景光正迟疑自己是否说错了话，麦芽威士忌忽然问了他一个前言不搭后语的问题：“你喜欢什么颜色？”

“我啊，好像没什么特别喜欢的颜色。”诸伏景光暗中观察着麦芽威士忌的神色，以防万一说错话了可以随时找补：“那就蓝色吧……”

见麦芽没露出什么特别的反应，那大概这个回答算是中规中矩没出错，他适时地将问题抛了回去：“你呢？麦芽，你喜欢什么颜色？”

“你觉得呢？”麦芽反问道。

诸伏景光觉得这种问题抛来抛去有点像幼稚园的自我介绍，又好像是中学时期同学间流行的问答仪式，事无巨细地将罗列出的大大小小的问题一一写清楚。

曾经有女同学邀请他做过那种问卷，从星座血型到喜欢的颜色口味，不过最麻烦的还是他要填写两份，有人不好意思直接去找他的幼驯染，便站在他的课桌旁一边说着降谷君的答案诸伏君一定也都知道吧麻烦一起填了吧一边塞过来第二张表格。

诸伏景光猜测麦芽喜欢的大概是绿色，毕竟组织里很多人都在猜测麦芽喜欢绿色眼睛的人，比如琴酒，再比如黑麦。

况且连黑麦本人都对他说过，麦芽对有着绿色虹膜的人存有优待。

于是他说：“绿色？”

麦芽没有对他的回答做出评价，关上窗，从他身旁径直走过。

关门的声音从玄关传来，麦芽终于离开了，听声响大概是回了隔壁。

诸伏景光去检查了一下门是否关好，顺便看了一眼隔壁紧闭的房门，暗自思量着哪里不太对劲。

我说错话了吗？

他回忆着自麦芽睡醒后发生的每一句对话和每一处细节，将搭在沙发上的毯子整理好。

从关于棒棒糖的问题转到了有关颜色的问题上，这两者有什么关联吗？

诸伏景光动作一顿，微微皱眉，无意识地将叠好的毯子重新拆开，然后重复不久前的动作再次将其叠好。

他抱着叠好的毛毯坐在沙发上，有些迟疑地想，难道其实棒棒糖的重点不在口味上而是在颜色上吗？

他去橱柜里拿出特意准备的那盒棒棒糖，找出一支蓝莓味的棒棒糖。

诸伏景光拆开包装皮，将糖放进嘴里，甜腻的糖果瞬间在口腔内化开。

他对着光看蓝色的糖纸，觉得或许下次可以试试说蓝色。

又过了一会儿，突兀的门铃声再次响起。

诸伏景光匆匆将糖罐塞在茶几的抽屉里，起身去开门。

门外，麦芽威士忌抱着个枕头，阴沉着一张脸。

诸伏景光正要开口询问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嘴里还含着支棒棒糖。

他有些尴尬，麦芽却已经熟练地从他身旁路过，直奔卧室。

“麦——”

麦芽威士忌单手抱着枕头，侧头警告道：“安静吃你的糖。”

然后干脆利落地关上了卧室的门。

紧接着卧室里传来关灯的声音。

诸伏景光：“……”

他将嘴里的棒棒糖取出来，看着空荡荡的客厅，陷入了沉思。

这里应该是他的安全屋吧？大概？在他记忆里好像是这样？

他忍不住开始思考麦芽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他的安全屋里来去自如的，最终得出结论，麦芽竟然从一开始就是一副反客为主的模样。

麦芽下午在沙发上小憩时他拿了条毯子帮麦芽盖上，结果兜兜转转，那条毯子竟然变成了他今晚的被子。

诸伏景光盖着毛毯躺在沙发上，还是忍不住想，那个人为什么非得在他这里睡觉不可？

两间公寓紧挨着，里面的布局也是一样的，上下左右的住户没有任何一家是在装修的，至少他在这边没听到任何噪音，麦芽却总是一边命令他保持安静一边占领他的安全屋。

想到最后，诸伏景光的脑海里再次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问题。

所以，麦芽对他特殊对待会是因为他的眼睛是蓝色的吗？

不，不对，不该只是如此简单。

而且虽然原因暂且不明，一直以来更加被大众认同的说法是麦芽喜欢绿色的眼睛。

麦芽的关注来势汹汹，不加任何掩饰和迂回，但是总该有什么原因导致了麦芽的这种突兀的行为。

组织里很多人默认麦芽会把黑麦当初带在身边是因为黑麦的一些特质与琴酒相似，觉得那是一场盛大的替身游戏。

如果要说他和谁的长相相似，那首先避不开一个人。

【“有个家伙让我保护你一年。”】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你的父亲兄长一类的……”】

萩原研二曾经在短信中托他对他的兄长转达感谢，并且说他们兄弟二人长得真的很像。

诸伏景光喃喃自语：“兄长吗……”

他想，或许我该找个机会去一次长野。

虽然诸伏景光确实生出了要去长野走一趟的想法，但是麦芽时时刻刻都会自顾自地出现在他附近，所以这个想法大概短期内很难实现。

然而实际上，就在一周后，他得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他被派发了一项在长野的任务，而麦芽恰巧准备回一趟美国。

美国算是麦芽的主场，组织里许多在美国的重要任务都是由麦芽在负责，麦芽真一直待在日本才要出大问题。

临走之前，麦芽留给他一把钥匙。

“准时去浇花。”

他还没来得及多问，麦芽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楼道里。

虽然对美国那边的事情了解有限，不过听说fbi在美国那边干了票大的，组织正焦头烂额。

也难怪这个时候这么急着把麦芽叫到美国去主持大局。

说起fbi就避不开一个人——曾经的黑麦威士忌，赤井秀一。

他和黑麦威士忌曾经意外见过一面，也做了一点交易，他并未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但是对方或许已经有所猜想。

如果他能给出关于麦芽为什么会对他产生特殊关注的谜底，那对方就会告知他麦芽的真名。

有了那个名字，一方面可以顺藤摸瓜地查出曾经在日本生活过的麦芽的真实背景，一方面是赤井秀一声称那个名字可以在实在搞不定麦芽的时候说出来做一个杀手锏。

但是如果真的事关他的兄长，那这个交易是否成立就要另当别论了。

不过，如果他没猜错，fbi想做的事情大概率不是逮捕麦芽，而是想办法拉拢麦芽。

有趣的是，诸伏景光竟然觉得这说不定是可行的。

诸伏景光看着手中的钥匙，若有所思。

他倒是不知道原来麦芽还养了花。

这把钥匙他十分熟悉，因为他也有差不多款式的一把钥匙。

诸伏景光转头看向隔壁紧闭的房门，将钥匙插入锁芯。

啪嗒一声，门开了。

客厅里很空旷，几乎没怎么布置，一盆花摆在窗边，那是一盆矢车菊。

诸伏景光还以为麦芽是养了很多花，如果只有一盆花的话，与其让他每天过去浇花，还不如直接把花送到他那边直接养。

他低头观察那盆盆栽，还没开花，不知道是什么颜色的。

诸伏景光转身看向身后，既然麦芽能为了一盆花直接把钥匙给他，那就说明，麦芽完全不在意这个安全屋。

也对，毕竟按照情报，麦芽最常停留的安全屋是在美国。

不过这倒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进行调查的机会。

麦芽在这段时间日常自由出入他的安全屋，但是麦芽的住处他还从未涉足过。

就算只是临时住所，也能通过生活习惯中的蛛丝马迹进行推理。

诸伏景光推开了一扇半掩的门。

里面排列整齐地摆放着几排书架，靠近窗边的位置摆着一把椅子，他小心地走进去。

那个书架他好像看到过一次，在麦芽刚刚搬进来的那天，他从敞开的房门内看到了似乎是什么架子的一角，那大概就是还没摆进房间里的这些书架。

书架上并没有大众意义上的书籍，而是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一些大小厚度统一的本子。

他小心翼翼地取下了其中一本，翻开第一页。

那是一本速写本。

里面是一幅幅黑白素描。

诸伏景光想起赤井秀一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如果遇到不好敷衍过去的问题，可以送麦芽一盒高级铅笔试试，麦芽对这个很受用。

他将那本速写本复归原位，后退一步，看着摆在书架上数量不算少的速写本，摸了摸下巴。

怪不得。

倒是从来没听过，原来麦芽还有画画的爱好。

他按照严格麦芽叮嘱的时间去为那盆还没开的矢车菊浇了水，心中忍不住怀疑，按照麦芽规定的那种浇法，这盆花究竟还能不能活到开花的那天。

但愿这盆花出问题了麦芽不会怨到他头上。

当天晚上，最后一次看了一下那盆花，诸伏景光启程前往了长野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