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中火7
#20
不得不说,手沾上鲜血的滋味一点都不好。
徐行直视着他,他也含笑而对。这笑意与平日里
心脏传来麻痹之感,伴着些莫名而来的愤怒。
真是莫名其妙。
徐行拿着匕首的手微微用力,刀刃顿时更深地嵌入伤口,君川的脸颊跟着抽动了一下,笑也被割裂了一瞬。“原来是会疼的啊?”徐行漠然地在心里想,“还以为不疼呢。”
寂静间,她开口道:“能放开吗。”
君川道:“能放开吗?”
还问什么,说得好像是她握着他的手往上面攥一样?徐行不欲多话,他不放,那她放好了。于是,徐行眼皮都不抬一下,将左手抽出,拿心抵着他的肩,往后一推。并未用多少力,君川却从善如流地往后一退身,站直了。那柄已经被血糊的看不出原貌的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的右肩半个清晰的血掌印,黑发也凌乱了些许,真是看起来相当狼狈不堪。徐行将匕首捡起来,随手用袖袍擦拭,但,怎么擦也擦不干净。不仅是刀柄上粘稠滑腻,握都很难握住,更重要的是她的手。指缝、指甲、掌纹里全是略微凝固的痕迹,紧紧依附在上面,用布根本擦拭不掉。她在试图将这些痕迹消灭,免得等下出门吓到小孩,就这么一面略微用力地擦,一面想。
自己睡了多久?还赶得上吗?不过,这还好。原本今夜过去也只是碰碰运气,没什么十足把握。
神通鉴怎么又消失了?是主动切断联络,还是被动消失?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况时,还是在那人面前。她眼前陡然出现一面素白帕子,君川在她三步之外,将帕子递了过来。
徐行还是能听见水流的滴答声。那伤口并未痊愈,甚至连止血的意思都没有,月光之下,君川本就白皙的面色愈发苍白,唇色浅淡,一张脸更加浓墨重彩,只有一双眼极黑极沉。然而,正是这个时候,笑容比他白天时候要真诚不少一一不像被刀戳,更像捡了钱。
“多谢。”徐行礼貌的擦了几下,发现帕子也还是没用,于是丢了,对他道,“有水吗?”
君川指尖一动,水珠逐渐凝结成一团清凉的水球,徐行将手洗净,帕子还给他,道,“不管你有没有事,反正我还有事,先走了。”君川低头,道:“你是不是生气了?”
“我认为没有。”徐行微一偏头,用一种匪夷所思的语气道,“虽然我一向觉得动口不如动手,但明显用嘴巴就能解决的事,又何必动手?”“是我冲动了。”君川很听教训,叹道,“不该弄脏你衣物。
徐行:.......
出现了,这陌生又熟悉的无法沟通之感,若不是两人的灵气属性截然相反,否则她真会以为九重尊大驾再度降临。天上月已越发明亮,宛如圆盘,徐行将短刀收回袖内,拿起佩剑,君川却道:“你要去哪?”
徐行道:“去求神拜佛。”
“真巧。”君川跟没事人似的轻拍折扇,笑道:“我也正要去。”
“嗯。好啊。你去吧。一路顺风!”徐行正色道:“就算要去同一个地方,也不代表同路。
“我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坏人。”君川温声道,“何至于?”
兄台,实话实说,你的脸已经为你的人品加了非常多分了。若是换一个生的没这么美的,早在醒来发现有人直取自己天灵盖时她已然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还由得你在这里表演一出“小溪流水哗啦啦”?徐行和这位精神状况似乎欠佳的神秘人又这么大眼瞪小眼了一阵,最后,她还是决定相信自
她将剑放下,坐到桌上,伸手
遥遥点了点他,道:“如此,我问你三个问题,你若回答得令我信服,今后便任由你来去。如何?此话为假。最多便是不将他当贼来防罢了。
“令你信服,这实在是件难事。”君川含笑道,“不过,舍我其谁呢?”
徐行道:“那便听好了。第一,你来此地有何目的?要做什么事?”
君川摇头:“抱歉。此问我无法回答。”
“第二。”徐行道,“你的真名是什么?”
君川仍是摇头,道:“此问,我依然无法回答。”
“若是我回答算术问题时也能如你一般理直气壮便好了。”徐行道,“第三一一你有不得不跟在我身边的理由,这甚至关系到你的性命。是,亦或不是?”徐行本以为这个问题还要多加追问,才能从他
里撬出点什么东西,然而,君川并未有丝毫犹豫,几分郑重道:“是。”
"....."
徐行的直觉告诉她,此人没有说谎。但这便奇了,她此刻身上有什
么特殊的地
方么?怎么刚出穹苍便有人要杀她,现在又有人拼死拼活也要跟着她,甚至不惜动用苦肉计....
.嗯,暂时无法断定有没有
岸,全身都是宝.....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细雨,远处,一长
一短两道黑影逐渐走近,一人拿锣,一人拿梆,“咚!一一咚,咚!”地重重敲了三下,声音又尖又细:“三更天-平安无事-"
“走了。”徐行手一撑窗框,自二楼跳了下去,“三更天了!”
行至中途,真正柔弱无助的神通鉴终于悠悠转醒。
“你醒啦?”徐行慈爱道,“好险,九界离崩坏只剩最后一步了。
“什么?!”神通鉴吓得尖叫起来,“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如此尖叫半天,徐行方道:“你刚才是怎么回事?系统做不好,当个闹钟也很难么?”
“我,我也不知道....”神通鉴晕头转向的,“好像一不小心突然就睡着了....
徐行:“你是打算就用这个理由说服我?”
“此次和之前有所不同。”神通鉴肃然道,“不瞒你说,我的能量来源于‘某个地方’。但这个地方可能出了什么问题,总之,一下子便没有能源,就无法和你联系了。”它说得乱七八糟,但行还是能理解的。举个例子,有人在机房烧烤不小心点着了服务器,那旗下所有系统全部停止运转,极为正常。于是她难得发善心道,“下次不要这样了。这一次,我就原谅你,你还是我的好系统。”神通鉴简直感动的要落泪。
“好黑啊。”它看着黑黢黢又空荡荡的街道,颤抖道:“我还没有问你,去庙里作甚?”
徐行尚未回答,身后缓缓浮出一道嗓音,“你在想什么?”
神通鉴要时又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尖叫一一原因无他,君川一直
在身后这般缀着,突然冒
出一句才发现他在,已经够可怕了。更可怕的是,他的侧脸上沾着血痕,右肩上还有个血手印,一副刚办完大事要去毁尸灭迹的样子,简直像个杀人魔!“..."徐行道,“你下次说话之前,能不能咳嗽两声?”
君川无辜道:“看你都不说话。才想找些话题。”
原是天上下雨,沾湿了他的脸,他便伸手拭了几下,只不过手上全是血,血便沾上侧脸,看上去还真的能随便吓死一两个路过的人。徐行道:“虽然你替我开刃我很感谢。但你真的不打算包扎一下?是等着我来吗?”
君川本已打算取出什么,闻言一顿,惭愧道:“平日只读诗书,不知如何处理。”
徐行爽朗:“这不是你的问题,千万不要自责!我平日不读诗书,也不知道怎么处理啊!
君川:........."
他的视线逐渐幽幽,徐行这才将人手扯过来,撒了些药,用绷带包住。这处理方式堪称粗劣不堪,也是前几日才和大师姐学的。或许正是因为太过没轻没重,君川也不反抗,像是疼得狠了,手指不住细微颤抖神通鉴后知后觉地崩溃道:“刚刚发生了什么??我不过掉线几分钟而已,你就终于走向了犯罪的那一步?!!”徐行静静道:“我说是他自己把手往我刀上撞的,你信吗?”
神通鉴:“你打别人巴掌能不能说是别人用脸往你手上撞?”
不信算了!
"......""
修者脚程极快,没过多久,便从镇内的南边赶到了最北边。
如墨般的夜色中,细雨仍在无声落地,“胡三姑娘庙”这五个字印在门口朱红色的牌匾上,木漆已有些脱落了,被雨再一淋,像什么液体淌了下去。早些时候,徐行的确听闻游神领头那几人在交谈,说这牌匾已经挂满了多少多少年,终于到可以撤换重写的时候了。这似乎是狐神信仰的旧俗,旧牌匾就算撤下,也不能随意处置,而是要将木材重新建进这座庙....重点是,看来此地信仰并不是狐族掌权后而“编造”出来的,更像是原本便历史长得数不清,他们顶多算是顺势而为、略加利用。徐行准备迈进,然而,就在此时,雨中庙中,却陡然燃起了一豆昏暗的火花。
大殿中央的地面上,不知何时燃起了一根蜡烛,她再眼前一晃,蜡烛后便出现
了三只狐头人身的毛茸茸小狐狸。每只都穿着华丽的祭典服饰,表情如同人面,额上没有标志,而是写着三个不同的字。分别为:山、人、兽。
三狐围成圆形而坐,面前似乎摆着三个圆盘,盘上的菜肴各不相同。“兽”面前的是一块泛着诡异油光的肉块,“山”面前的是一牒翠绿的菜叶,而“人”面前却空空如也。嬉笑声中,额上写着“兽”的狐狸将肉块拿起,恭敬地喂到“人”的嘴里。三狐跳起来,“人吃兽,人吃兽,人吃兽....紧接着,额上写着“山”的狐狸将菜叶拿起,也恭敬地喂到“兽”的嘴里。三狐又跳起来,“兽吃山,兽吃山,兽吃山....而后,便该轮到“人”了。但
“人”面前的圆盘没有盛任何东
西。小狐狸的面上生动地出现
了困惑的神情,仿佛不
该如何是好,就在此时,“山”站起,走到它面前,一口咬断了它的咽喉。
霎时,血如箭矢,冲天而起!
那一口咬的真是毫不客气,“人”头颅和肩膀之间只余了一层薄薄的皮相连,头已经软软歪到了右肩上,七孔流血,脸上却出现了惊喜欢欣的神情。紧接着,三狐又快乐地边啪啪啪拍手,边跳起舞来"山吃人,山吃人,山吃人!好,好,好!!"
即便明知道眼前一切非真实,但一股恶寒依旧卷席而来。
修者对“魅惑”还有抵抗力,若是换了常人来,估计现在已经吓尿三条裤子不止,狂奔着回去找老娘了。比如现在神通鉴的惨叫声真是惊天动地。徐行真怕它一个不慎尿在自己脑袋里。
君川一点扇柄,记都扇升向半空,默不作声地挥动起一阵狂风。风骤雨斜,在倾斜而来的雨幕中,几只小狐狸、盘子、连带着蜡烛和血迹都消失一空,大殿内只余下寂静和黑暗。“连普通人也防着不让进。”徐行兴致盎然地踏进门槛,道,“若是还没有什么藏着掩着的东西岂非太无趣味?”看转移石雕那急匆匆的样子,她不趁虚而入趁热打铁趁病要命也岂非太没趣味?
不过,还当真和书上说得一模一样。狐狸平生最大乐趣,便是捉弄人类。要么扮做鬼来吓人,要么就把别人的东西变走,看人急急忙忙地撅着屁股到处找,心情就很好。神通鉴:“这贱贱的样子,让我不禁想起了某位故.....
“君川。”徐行听不到似的,“这儿,是障眼法吧?”
她指的地方竟是神像之下那个大大的木台。正常人都想不到那会有什么特殊之处,更何况她看上去真的像是随手一指。君川任劳任怨地上前几步,指尖轻点,果不其然,木台下竟有个藏住的异形空间一一里面满满当当堆满的,是书!不仅是书,还时间跨度很大。从用线装订的书,到泛黄薄薄的草纸,全都堆放在这里。而上面甚至还有新鲜翻动的痕迹,有几本书都没来得及归位“这狐狸比你好学多了....神通鉴呆滞道,“不过,你怎么知道这里有藏东西”
徐行嘻嘻道:“不知道。只是觉得,我要是藏东西,肯定不藏这里。藏这里太笨了。
神通鉴:“那你藏书要藏哪里?”
徐行:“记住,然后烧掉。如果真的重要到需要藏,就不会记不住。如果没那么重要,又何必藏?”神通鉴:“这是你把《我和师太那些年》天天摆出来看的原因吗?!”
徐行突发性耳聋发作了。
正巧,被翻动的都是些旧到感觉随时会消散的书,这和此前在穹苍天笔阁看到的旧书差不多,不率先费时费力也用灵力“翻译”一遍,便不可能看到
上面的内容。然而,
这里的书又
实在太多
太多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
因,让“她”无法做到
毕竟“她”也还没来得及知道,
这里面究竟哪一本是需
要藏的...
就像那堆石雕一样,既不能毁灭,又要不留痕迹地好好藏起。果真是难啊。
君川侧目看她,笑道:“如何?”
徐行定定道:“你的‘袖里乾坤’,放得下多少?”
君川:“你想拿多少,就放得下多少。
徐行一挥手,“我手往右,通通带走!”
君川笑吟吟道:“遵命。”
将近三分之一的书被带走了。然而,徐行也没有想要马上离开的意思,而是上了木台,站在白日见过的那尊狐神像之前。神通鉴:“你又怎??”
徐行:“等人。”
看来,运气不错。她话音落下不久,那尊神像的眼睛便缓缓染上了神采,甫一回神,便看到深更半夜自己面前定定站了个仙门大流氓,吓得发出一声狐叫“回来了?”徐行抱怨道,
“神像”:“别搞得好像你在家等我很辛苦一样?!!你谁啊你!”
"真是的
每次都这么晚。
“我?本人?你真不认识我?”徐行伸了个懒腰,道,
“在下穹苍掌门关门弟子,本次访学优胜第一,徐行。所以,这位妖友,你能告诉我狐族腹地怎么走吗?”“神像”:“那是腹地,不是你家大门!你以为是回自己家那么来去自如?!”
“此话怎讲?”徐行讶异道,
“可是,我去你家也很来去自如啊。”
“神像”咆哮:“你还好意思说?!!!”
徐行:“所以,果然是你。被派下来装神弄鬼很累吧?这位今年的‘胡三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似乎在为自己丢失的智力默哀。
“神像”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她视野受限,看不见自己背后,黑暗中,君川不知何时伸出了五指,正没什么地表情地按上她的头顶。看来他其实算不上有耐心。
徐行看向君川,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君川停顿一瞬,有点不情愿地把手慢吞吞缩回去了。
半晌,这位“胡三姑娘”轮值才开口,没好气道:“我不知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但,不管你是穹苍的还是什么无极宗的,我都建议你回去。这件事,是我族内事,狐族事,狐族毕,要交代,我们可以给,但不需要灵境来插手!”“哦?”徐行道,“意思是,这件事如果灵境插手,查出来的东西应当对你们族长不太有利了?”
“胡三姑娘”:“这跟族长有什么关系?!我没提到过他,你别随便攀扯!”
她似是要快速越过这个话题,又紧接着道:“你们所说的‘腹地’,族内称为‘圣地’。从一开始,本就是不允许人族踏入的!若不是你们灵境.....才网开一面,从前让你们进来参与祭典罢了,想收回这恩典也很正常吧?”然也。实际上,原本剧情中,徐青仙想进入狐族腹地也是费了将近三十万字的周折。虽然除了本次狐族严防死守之外,也有她不慎将哪个皇亲狐戚打到七分死的缘故,但也看得出期间曲折了。徐行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说,我想见到你们族长,也
不可能的事了?"
“想都别想!”
“胡三姑娘”冷哼一声,又有几分得意似的道,“死心吧。不论从何地进入圣地,期间都有一段你们无法穿越的路程。若没有找到能抵抗圣水的载具,你们是想尽办法也进不去的。”徐行毫无诚意道:“嗯。厉害,很厉害!那么,那段路程,你随随便便就可以通过咯?”
“胡三姑娘”傲然道:“那是自然。”
“那我不就有办法了么?”徐行拊掌道,“说实话,我不介意骑着你过去。就是要载几个人,应当有点挤。”“胡三姑娘”:“我介意!!!!”
短短几句话,她气得直喘粗气。忽然,徐行感到一股大力推来,像是一双看不见踪迹的手搭在她身上,碰了两下,正使劲将她往外推。“胡三姑娘”喊道:“你走!现在就给我出去!以后也别让我再看到你!”
这股巨力当真很难抵挡,徐行将剑插在地上,重新站定后,似是突然察觉到了什么,忽的一笑。
“你做狐真是不够厚道。”她悠悠道,“别人没给你带见面礼,不代表你可以从人家身上拿。”
“胡三姑娘”一怔,语气中要时带上三分心虚,“你什么意思....”
“好了。变回来给我。”徐行笃定道,“我说的是鲛珠。
竟然被发现了!
“胡三姑娘”微微瞪大眼珠,心中惊涛骇浪。难道眼前这人的修为比她想得还要再高不少,她这手“移形换影术”,可是没有过敌手,“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废话!”徐行理直气壮道,“因为那也是我偷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