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焦磊大爷(2)
但焦磊大爷却是个谜团,身上挂满的谜花费完了人们的猜测,还是没有完全破解。人们所知道的,只是知道他的老家在广西。解放前,他春妮的母亲携带他们兄弟俩逃避苦难的追逐,一路跌跌撞撞逃到了鄂西夷城县,最终在一个叫枇杷溪的地方安了家,落了户。之后,他哥哥在那里结了婚,并生下了一个儿子。现在,他春妮的母亲和他哥哥早死了,只有一个侄儿依旧住在枇杷溪,承担着生活的压力和他们家族传种接代的重任。据说也已结婚成家,下面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只是春妮从没见焦磊大爷去过他侄儿家,也没见过他的侄儿到这里来过。除了已经解开的这些谜以外,其他的谜团就无人破解了,比如焦磊大爷是怎么从枇杷溪到春妮们火石包来安的家落的户?他是怎么学的端公?师傅是谁?有没有结过婚?等等。他那张神神道道的嘴也只说驱鬼的事,根本不提及他自已。别人问他,他也只用微笑作答。所以他依旧是石包最复杂的谜团。
从春妮记事的时候起,他就是队里的五保户。逢上队里分粮食的时候,他常常背着一个破背篓,最后一个出现,脸上晾晒着病态,眉毛里摊开着苦难,等待着队里的会计给他称粮食。然后就用那个破背篓,背着粮食成为摇在风中的一片叶子,一走一摇晃地向家里飘去。但碰上人多聚众的时候,他的神气则成了沁水,从身体里一汩汩翻出来,话变得特别多,并且打着手势给他的话帮忙,引经据典地向人们论述他的观点。以此表明他的存在要比山峰大。所以对于这样的一位老大爷,春妮无法给他精确的定位,不知道把他归到哪一类去。
焦磊大爷走在前,手里拿着鼓、锣等响器家什和一些不认识的东西。脸上不再是寡白,而是堆着一堆自信的笑,一如开出的金银花。看得出,他又把自信找回了体内。一看见他,春妮就赶紧叫了他一声焦磊大爷,他也很干脆地应了一声
大伯和春妮的父亲走在后,手里也是各拿着鼓、锣等响器家什和一些不认识的东西。他们的脸上同样挂着卑微的笑。
春妮又叫了一声大伯,大伯也同样很干脆地应了一声。
听见声音,春妮的母亲的声音接着从屋里飘出来,她大声吩咐春妮给他们找椅子。春妮唉了一身,也就赶紧进屋,给他们拖了椅子摆到桌子旁边。
接着,春妮的父亲手里抱了一抱柴禾,也是脸上堆着微笑进了火垅。他显然是去那边架火泡茶去了。这是乡下的规矩,客人进门泡茶装烟,是雷打不动的事。
焦磊大爷脸上依旧开着金银花一样细密的笑,叫大伯随便找个地方放那些响器和杠神用的家什。
大伯没有回话,两人就把手里的家什往桌子上放。
落下时,铜锣和鼓都禁不住发出了叫声,乒乒乓乓的,一副急不可待的样子。然后就老老实实地歪在桌上,等待着它们大显身手的时刻。
那边火垅里则传来了春妮的父亲抈柴的咔嚓咔嚓声,那么干脆,一如欢笑。
这边灶屋里则传来了锅铲和锅亲嘴时,发出的嚓嚓嚓的亲昵声。
他们这栋猥琐、沉寂的屋子也终于在这些忙乱的声音里,第一次露出了笑脸。从灶屋里飘出的香气,更是人来疯,窜得到处都是。
接着,春妮的母亲从灶屋里赶出来,脸上堆着笑,感谢焦磊大爷,说:“让您费神了。”
焦磊大爷笑着说:“没事。”
春妮的母亲接着就把嗓子亮起来,吩咐春妮去给焦磊大爷和大伯找叶子烟。
春妮也响亮地应着,然后就去父母卧屋的柜子里拿了几匹叶子烟,出来递给了焦磊大爷和大伯。也直到这个时候春妮才发现她的心里早已是晴空万里了。原来的那些焦虑、担心和忧愁,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躲藏了起来,再也寻找不见。
焦磊大爷和大伯接过叶子烟,一边卷烟一边牵上嘴说上了话。
春妮则在对面的门墩上坐下来,望着他们俩。
大伯问焦磊大爷一辈子做过多少法事。
焦磊大爷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停止拤烟,然后摸了一把山羊胡子。这么摸着时,一丝得意就从他的脸上纤毫毕露地浮现出来,一如一群长跑运动员一起齐刷刷地跑到了他的脸上和眼睛里。然后他才说:“记不清了。反正是解放前做得多。一月要做好几场。解放后不兴了,陆陆续续做过几场,都是偷偷摸摸干的。总是提心吊胆。”说过,又埋头认真拤叶子烟。
大伯扭过头望了焦磊大爷一眼,那脸上呈现出的也全都是巴结、讨好的笑容。对大伯来说,他露出这样的笑容是难得的时刻。其实他笑起来,还是蛮慈祥的。笑过,他接着对焦磊大爷说:“这回您放心。没人敢传嘴。”
焦磊大爷则不同意他的这个话。他说,“那可不一定。猪嘴扎得住,人嘴却扎不住。你看那年春妮给长虹家的杠神,后来不知被谁传上去了。公安特派员还来找了我的麻烦。刚才你们去找我,我都把话说在了前头,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冒这个风险的。我真的是手提两只篮,左也难右也难哩。”说过,就抬起头望着大伯摊开双手,脸上则挂上了无比丰硕的无奈。
大伯赶紧笑笑:“那是,那是。”
接着他就给他保证,让他绝对放心。说这场法事绝对安全。刚才放工的时候他已给大伙说了,谁要是把这事捅出去他就对谁不客气。
他说:“我就不相信他们会不要工分,而去多那个嘴?”
这一回,焦磊大爷同意了,说,“那是自然。”
望着他们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地把他们的话语和眼光推来推去,春妮心里的疑惑就慢慢地爬了上来:焦磊大爷是来给我招魂的吗?如果真的是,为什么从进屋到现在他没有关注过我呢?就如同我不存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