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捌章--歃血 60歃血
张燕只是坐着,而刘石举着长剑。
这场景恍若当日梁啸举着安定宝刀一般,只不过张燕还是张燕,举剑的人却已换了。
举剑的人已经换了,不知张燕会不会再像上次那般手下留情,保得举剑的人一条性命?
刘石渐渐感到自己双臂沉重,往日轻盈灵动的长剑在此刻突然变得如同巨锤一样沉重。张燕的目光逼视下,刘石竟毫无还手之力!
“哐啷”一声,长剑从刘石的手中滑落,落在大案上弹开,终于横躺在地毡上。
长剑剑及三尺,英挺秀美,虽然帐中灯火昏暗,也是反射着一冽寒光,竟是一口宝剑。
刘石“咚”地一声跪在了地上,“大督帅,刘石错了!”
张燕仍是一动不动,突然间重重地两声咳嗽,在帐中回荡良久。
“剑就在你脚下,自行了断吧。你我是兄弟,我不杀你。”
眼前这个重伤垂死的汉子——黑山贼的大督帅,刘石曾经的大哥,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刘石苦涩地笑了笑,“你不杀我,可黑山贼只有一个大督帅,小弟省得,小弟省得……”
刘石颤抖着双臂从地上捡起长剑,搭在颈侧,用力一割,鲜血顿时顺着伤口不住流出,透过那皮肉外翻的伤创,甚至能看见血液从血管中汩汩流出,进入气管,涌出口鼻,又滴入地毡,绽开成一朵朵的血色纹章。
“大……大哥,小弟……不负兄弟之义……”
刘石挣扎着说完,已经歪着脑袋,再无言语,他还是跪坐着——这个秦汉时代士人所独有的坐姿。
张燕再度咳嗽起来,鲜血不住地咔出,血珠子喷到刘石面颊,让刘石额上、脸上都是血迹斑斑,更添了无尽诡异。
不知什么时候,帐中的灯火已亮了起来,三个人无声地从屏风后走出,却正是青牛角、黄龙、浮云。
浮云此时没有往日的万种风情,昔时风骚入骨的她,此刻竟让人觉得冰美人一般,难以捉摸,更不敢亵渎,不能有任何的非分之想。
青牛角和黄龙都是对视一眼,默然不语。
浮云突然道,“我回去了。”
张燕好不容易不再咳嗽,眼中大有苦意,“军师,你……”
可浮云身法飘忽,张燕未及说完,她的身影早已到了帐口。
帐外一声雷吼“什么人”,便再度恢复宁静。
日出时分,梁啸已经接近了营地,偏偏在此时,天空中又是一声惊雷,雨点瞬时落了下来。
大雨,又是大雨!
梁啸对大雨并无多少戒惧之心,但想起那道惊雷,却多少有些不寒而栗之感。
为什么呢,他可是从来未曾怕过打雷的。
昨夜左髭丈八去袭扰袁谭,也不知结果如何,一下大雨,吕布想必是不会轻易出战的了。他们很可能不会攻击大营,多少是让人振奋的事。
可粮草的问题,还真的很棘手呢……
梁啸到达大营中的时候,大督帅张燕冒着大雨,亲自率领诸将迎接。
这让梁啸受宠若惊,但他显然更担心张燕的伤势,连忙扶张燕回到帐中。
张燕早已召集了大小将校,这时让他们齐聚帐中,黑压压的有数百人之多。
梁啸对此颇有些不解,但他知道张燕对自己的爱护之心,他既然做了,自己便会毫不犹豫地全盘接受。
张燕命人端来一个托盘,盘上一个人头,瞪大双目,眼中满是痛苦之色。
梁啸一愕,这人正是刘石,却不知为何已经尸首分离。
“他密谋刺杀你,被我守在帐中,已自刎了。”
张燕轻描淡写,将夜晚的事情一笔带过,可事实不也是如此么?
轻描淡写,仅此而已。
有时候一个人的生死固然重要,但刘石的生死还不至于到影响黑山军走向的地步。
梁啸笑了笑,知道此事对自己绝对是利大于弊。张燕为了他这个假子,已经做了许多的事情。
张燕在梁啸耳边低语两句,梁啸的笑容敛去,已是挥手示意众人坐下。
大帐颇为空旷,坐着两百来个将领也并非难事,他们大多席地而坐,有的是礼坐(双膝前曲,脚掌朝上屁股坐脚跟式),有的是盘腿打坐,也有的是半蹲半坐,但梁啸总算是让人安静了下来。
“今日有四件事,告知诸位。”
梁啸扫视一周,竟有了一股类似张燕的气势。但他的气势,与张燕又有不同。张燕其人剽悍灵动,气势却厚重如山。梁啸的威压虽然也是威压,但多少显得太过露骨,犀利有余而沉稳不足,比起张燕来说是差了不知千里万里。
“第一件,苍头军校尉左髭丈八,夜袭袁军营寨,斩获敌人数百,焚尽敌营一座,取胜而归!”
“好!苍头威武,黑山雄壮!”
“第二件,蹋顿背叛盟军之义,于昨夜拔营西去。”
话到这里,梁啸故意停了下,见中人大多惊凛不已,心中有了得意。
“然为本帅察觉,亲帅精兵于黄蛇谷伏击,蹋顿部三千人,除却蹋顿逃生外,尽数歼灭!”
不及众人欢呼,梁啸接着道,“但督帅刘石,心怀不轨,企图刺杀与我,进而篡夺大督帅之位,已被格杀。他身为一方督帅,却不思统兵合战,兵力却敌,反而残害同袍,以下犯上,其人殊为可恶,当为我辈唾弃!”
此言既出,众人不由沉默。
这件事,他们是已知道的。
今日一大早,大督帅就让飞燕兵召集各君将校,汇聚于此。大督帅指着刘石的尸体说,若有人质疑少督帅,可以当面找他,若是想要耍些阴谋诡计地话,刘石就是他们的下场。
他们当然不会认为刘石是自刎而死,他们觉得大督帅武勇过人,定然是奋起余威,将刘石击杀。
可刘石是追随大督帅的旧部啊!
是元老,是兄弟,是从尸体堆里一起爬出来的兄弟。
可大督帅说杀就杀了……
“第四件,今日大敌当前,我军内忧已出,眼下全力对抗外患,正当其时。然则,梁啸不想今日之悲剧重演,不想再有同袍死于内讧争权,诸位将军,若是有哪个不服梁啸的,便站出来!这少督帅么,梁啸不做也罢,只不想再有兄弟自相残杀,让人心痛!”
梁啸这些话几乎是吼出来了,他说自己甘愿让出督帅的位子,可场中众人,一来对自己并无信心,二来也是惧怕张燕在下杀手,到时候残害同袍的就不再是大督帅张燕,而是想要取代梁啸的无知狂徒了。
众人并无人能应声而成,但对大多数而言,的确是心有不满。
不敢而已。
“少督帅何出此言?”
人群中站出一人,他身材高大,只比当日的郭大贤稍逊,头戴牛角盔,脸色靛青可怖,正是督帅青牛角。
“少督帅以四千苍头力挫大戟士,抵挡并州狼骑两个时辰,只是初战便立下如此功勋,堪为我百万黑山中的绝世英才!
“少督帅虽然居功,却不自傲,立下了偌大的功劳,依然以部属袍泽危险,这样体恤兄弟们的将帅,难道很常见吗?
“少督帅又整训部众,训练兵士,在隘口扎下大营,身先士卒,抵挡袁军进攻,非我青牛角妄言,若非少督帅,袁军此刻只怕早已攻破隘口,将我等身后的老弱妇孺,父母儿女屠杀殆尽!
“少督帅虽然勇武不及郭大贤,用兵不及大督帅,但他做事认真,待人诚恳,对兄弟那是拼了命的守护,对敌人是如狼似虎一般地凶狠。这样的少督帅,我喜欢,我支持!从今以后,若是有谁敢于少督帅作对,便是跟我青牛角过不去!青牛角愿追随少督帅,至死方休!”
青牛角一番话下来,倒是说出了不少人的心声——最起码梁啸亲自提拔筛选的那些个将校便是。再加上梁啸直属的前军大营的支持,众人也都是心潮澎湃,齐声呼喊,拥护少督帅。
人有时就是这样地奇怪,自己一个人可以好好地思考,但人多了却难免从众,难免附会,虽有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之说,可若是皮匠们心思不一,就算是一万个,又怎能赛过一诸葛?
“梁啸今日愿与诸位,歃血为盟,结为兄弟袍泽,指天明誓,此生相互扶持,绝不相负!若有食言,必得身败名裂,众叛亲离而死!”
“青牛角(高顺、聂文、左髭丈八)愿随少督帅,歃血为盟,结为兄弟袍泽,指天明誓,此生相互扶持,绝不相负!若有食言,必得身败名裂,众叛亲离而死!”
“吾等愿随少督帅,歃血为盟,结为兄弟袍泽,指天明誓,此生相互扶持,绝不相负!若有食言,必得身败名裂,众叛亲离而死!”
众人一波波地呼喊,一排排一片片地站起,只是顷刻之间,大帐中已是沸腾了。
“好!取酒来!”
梁啸亢声发令,身后早有军士抬着硕大的一坛酒放到了梁啸跟前。梁啸取出金刀,在自己左手手指上轻轻一割,数滴鲜血滴入酒坛,混着酒香和帐外的潮湿,迅速地在帐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
梁啸之后,青牛角、高顺、聂文、左髭丈八、胖槐、张雷公、黄龙诸将依次上前,皆是以金刀沥血,滴入酒中。
不一刻众人都已是遍洒鲜血,梁啸命众人重新坐定,吩咐兵士取酒分派,给每个人都乘了满满当当的一大陶碗。
酒是浑酒,血是热血,喝酒的人,更是义气深重的好汉子!
“喝完这碗酒,我等便是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