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十八◆长安乱 159汉帝的囚笼
到了第二日的日暮时分,高大巍峨的长安城已在眼前了。
这次他们是扮作一个关东的商队,货物当然是之前从并州和河内府库中搜掠而得,五十名火门弟子扮作商人,五十名身材高大的苍头军士扮作护卫。另外的一百五十名火门弟子,有五十人留在了函谷关,二十人分散各地,胡大已经带着那八十人在两日前扮作流民混了进去。在城门尉看来,这年头敢闯进长安的流民虽然不多,但总是有那么几个呆瓜过来送死。
甄尧虽未成年,但身长已足七尺,气度翩翩,却是衣着朴素,从商队正中走到前列,对门伯拱手道:“列位大哥,小弟拉这一批货物去武威,多有叨扰,还望行个方便。”
他说话间就顺手塞给门伯一个装满大钱的皮带,门伯掂了掂重量,咧开嘴一声冷笑:“你这几十车的货,给爷们这么点钱就想打发了?滚吧,老子看不上你的钱!”
门伯将钱袋往地上随手一丢,双手陇进袖口,抱着杆木枪凌风而立。甄尧则是脸上有了惊慌,须知过往商队若是不能得到西凉军的庇护,只怕进城的第一个晚上就要被西凉军给劫了。甄尧给的钱的确不多,但那门伯毫不犹豫地扔掉,大概也可算是骄横至极了。
甄尧连忙从地上捡起钱袋,用衣袖拂了拂尘土,这才苦着脸又站到了门伯的面前:“军爷,小人过往行商,做事也不容易,这趟货又是去西凉……本是军爷的乡里,还望军爷通融则个,至于利金,军爷且说说,须得几多?”
门伯鼻孔朝天,“十金。”
“十金?”甄乐的脸一下子绿了,“我爹会杀了我的!”
门伯被他逗得一笑,旋即又是冷面:“那我也无能为力了。”
此时春寒料峭,甄尧额上却渗出汗来,终于咬了咬嘴唇,伸开五指道:“五金!”
门伯依旧到:“十金!”
甄尧的脸苦了一分:“六金!
门伯鼻孔朝天:“九金!”
甄尧的脸又苦了一分:“七金!”
门伯依旧鼻孔朝天:“八金!”
甄尧脸色又绿:“七金!”
门伯这次将目光从天边收回,鄙视了甄尧一眼,却不答话。
甄尧脸色绿的不能再绿,终于痛下决心:“八金就八金!还望军爷保得我等安全。”
他转身一挥手,甄尧身后的一个年轻人捧着钱递到甄尧的手中,这位少东对这些好不容易聚敛来的资财大为不舍,但商队事大,只好忍痛割爱,将之交给了门伯。
门伯这次终于有了满意的笑容,点点头道:“晚间休息时记得悬一面‘多’字旗。”
甄尧唯唯诺诺,领着商队鱼贯进入城中。
甄尧身后的青年却在喃喃自语:“‘多’字旗,这长安城中有谁姓多?”
又一个青年跟了上来,低声地道:“长安城无人姓多,只是郭汜本名阿多,有没有可能是他的人马?”
这个青年一直都戴着一顶毡帽,他说话时抬起头来,这才让人望见他犀利的眼神。
之前跟着甄尧的那人又道:“大街上少说话。”
眼神犀利的青年点了点头,旋即隐入商队众人之中。
日头西斜,终于在最后一辆驴车缓缓越过城门洞时,落日的最后一抹霞光穿过长安城宽阔平整的长街,从城门洞照耀到吊桥、护城河,在一片隆隆的起降声中,吊桥缓缓拉起,落日余晖旋即黯淡。
梁啸走在路上,心中却满是高扬的战意。
是太阳就会下落,是人就会死亡,李傕、郭汜,你们得意时候很快就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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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元节后,天气已经渐渐变暖,此时积雪消融,田野也渐渐有了一丝绿意。
在大汉帝都长安城里,皇帝所居的未央宫内,虽然已经是春意融融,但这等大好春光于皇帝刘协来说,却无异于一种煎熬。
六年之前,那还是他的父亲汉灵帝死去之后,哥哥刘辩即位之后。刘辩被董卓废掉,囚居于永安宫,泪不曾干。六年后自己虽然号称天子,但此情此景与当年那可怜的哥哥又有多少差别?
少帝刘辩被囚居于永安宫,这是显而易见的囚笼。但如今的皇帝刘协,却被一个更大的枷锁套着。它可以是未央宫,可以是长安城,可以是骄横跋扈的李傕和郭汜,可以是暴虎冯河的西凉军!
多年过去,父亲驾崩了,大将军何进死了,哥哥刘辩也死了,董卓也死了,王允也死了……不论是英雄、狗熊,昏君、废帝还是不可一世的权臣,看似忠心实则专横的老臣……这世界生灵千万万,这世界依旧运转不休,太阳照常升起。
刘协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之下,心中却依旧死寂冰冷。
还有什么能让他重燃斗志吗?他自己都很难想到。
“皇上,大司农求见。”
一个内侍碎步走来,距离刘协三丈之时停下,神态虽是恭顺,但眉宇间已是不免有些死气沉沉。若是在太平时日,做皇帝身旁的近侍,他极有可能创作十常侍的辉煌。但是此时皇帝并无任何实权,只不过是藏在未央宫这个大笼子里的金丝雀儿罢了。
“大司农?他来找我做什么……”小皇帝此时已至少年,身材渐渐挺拔,眉宇间却是常年阴郁不开,听到内侍的话,转身向楼宇内走去,“请大司农书房等候。”
古时人们接见客人,可以在大厅,可以在偏厅,亦可以在书房。大厅彰显隆重,书房借表亲近之意,更有甚至可以在卧室接见,便是关系非比寻常的了。刘协让内侍延请大司农去书房,可见对其的尊重之意。
这位大司农不是别人,而是昔年的大汉第二名将朱儁。
朱儁表字公伟,乃是当年仅次于皇甫嵩的大汉名将。十余年前黄巾贼起是,正是朱儁联手皇甫嵩、卢植三人,将百万黄巾逐次镇压。朱儁因为屠杀大量黄巾俘虏,将人都筑成京观而被后人唾弃,但若是于当时的汉朝朝廷来说,如此多的降贼的确难以处理。
平灭黄巾贼后,朱儁被拜为右车骑将军,后来董卓入京,更因朱儁为宿将而用心接纳。后来董卓身死,李傕、郭汜掌权,在初平四年拜朱儁为太尉,录尚书事,又迁大司农。
朱儁性情刚直,乃是一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不知这次来找皇帝,又是何事?
百官公卿虽然列次在朝,但在小皇帝刘协看来,也全部都是花瓶。
朱儁找自己还能有什么事?
小皇帝绝望中有带着一丝期冀,正襟危坐在了书房中,挥手示意之下,朱儁便由内侍引导者来到了小皇帝的面前。
“朱公无恙乎?”
“臣虽已老迈,然尚未入土,多谢圣上挂怀。”
小皇帝笑容和煦,只是笑容里多少有些疲惫之色,朱儁却是神色严肃,一如既往。
“然,朱公何事而来?”
“为圣上所忧之事而来。”
硬邦邦的语气让小皇帝心中一动……为自己所忧之事而来?
但刘协本就聪明,做了多年皇帝,更是少不了气度的涵养,当下只是面不改色地道:“左右退出书房,不许进来。”末了对朱儁道,“请朱公明言。”
朱儁冷峻的面上始才有了一丝微笑:“圣上聪明睿智,必能兴复汉室。”
刘协只是苦笑,并不答话,心中却是隐隐地一动,犹如深潭死水,却被人骤然从水底搅荡。
朱儁低声道:“今袁绍坐拥二州之地,带甲二十余万,谋臣数十,战将千员,若得此人扶持设计,剿除奸党,天下幸甚。”
小皇帝眼中目光稍一闪烁,忧心忡忡地道:“李傕、郭汜还有樊稠三贼,狼子野心,剽悍猾贼,若是为其所阻,岂非大患?”
朱儁冷笑道:“李傕、郭汜不过小竖子而已,樊稠甚是平庸。三人不过势利之徒,并无远略,又兼能力相若,军力相当,一旦有事,则必会生乱。”
小皇帝见朱儁如此笃定,虽然心中已经有了期望,双眉依旧不展:“朕被此三贼欺凌久矣,然则若要令其生乱,计将安出?”
朱儁道:“臣有一计,如今关东诸侯割据,征伐不休,可令樊稠出征关外,此后长安只余李傕、郭汜二人而已。其后再令二贼自相残害,诏袁绍、曹操引兵杀之,扫清贼党,以安朝廷。”
小皇帝又是皱了皱眉道:“那李傕、郭汜二人相从亲密,如何能令其自相残杀?”
朱儁呵呵笑道:“吾皇勿忧,朱儁此言既出,绝无虚言。”
皇帝虽然心中好奇,且对朱儁将挑拨之策藏而不露有些不满,但如今他为鱼肉,朱儁虽然已经年迈,但比他的情况还要好了一些,最不济朱儁能够逃归乡里,做一个富家翁,可是他刘协能吗?
不能,不然继续做这个皇帝,不然就死。
心念及此,刘协点了点头:“此时全赖朱公了,可要诏书?”
朱儁摇了摇头:“为求保密,且许臣便宜行事,若要召集百官群寮,臣自会言明。”
“善。”
“臣告退。”
望着朱儁高大而苍老的身影从视野中消失,小皇帝轻轻叹了口气,亦是起身离开,消失在了重重楼宇之中。
朱儁离开皇宫之后,便乘车望自家府邸而来,入得府邸之后,也并不停步,直穿过三进庭院,到达了府邸深处的后园。
园中放着一张短榻,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人斜倚其上,神情慵懒,见朱儁前来,只是翻开眼皮道:“他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