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五章 蓝龙酒馆（下）
蓝龙酒馆是个奇妙的客栈。二楼狭窄的门厅居然还辟出了一间不大的阅读室，紧挨石墙摆放着一排古朴的高大书柜，旧得像上了年纪的老头，轻轻一碰立即簌簌落下灰尘，住在这里的人大概从不读书。
詹姆有些好奇，从书柜上抽出一本，羊皮纸纸页都已经泛黑朽烂，若是翻书时力气稍大一点，羊皮纸立即会碎成粉末。他站在走廊暗黄的灯光下随意翻看，这是本讲述魔法学历史的书，字迹模糊难以辨认，并且使用的是古代卡拉迪亚语的语法和失传已久的谚语，秘史大部分是作者臆想的神话传说和街谈巷议的奇闻异事，书名叫《卡拉德上古魔法秘史考》，作者的名字很奇怪，叫莉拉?皮拉米斯，大概是一个女巫吧。
詹姆将魔法秘史放回去，又抽出一本画册，布满黄斑的书页上画了些古怪的奇特的动物，全是鬼怪故事里的奇特生物，比如双头的蜥蜴。双头蜥的两个头并非长在一起，而是身体前后两端各一个，并且拥有两双闪闪发光的眼睛。作者说它们生长在潮湿阴暗的苔原和丛林里极难捕捉，眼泪有剧毒，能毒死大象。但双头蜥蜴晒干了可以制成治疗麻风病的药。书里还有一种叫发音读作“巴”的怪物，在萨兰德的神话中人头鸟身的怪样，萨兰德人死后，贵族将尸身制作成木乃伊，“巴”会携带者死者的灵魂与干尸结合而使人重生。
画册旁边一本是厚厚手写的笔记，上面记载着多种有色气体的属性与炼制方法，非常详细。笔记没有署名，詹姆猜测笔记的主人就是屋子的前主人，这本书也许巴库迪会喜欢看。
三楼有四间五步见方的客房，客房里没什么摆设，只有旧货市场上淘来的旧衣柜，有些衣柜的们开合起来发出嘎吱嘎吱的叫喊，就像锯木头。衣柜里常常发现粉红色的小肉球，哦，它们成了老鼠温暖的产房。整个酒馆里只有三间客房里有床，也是简单的两块榆木板子，架在垫高的砖头上，床下有掉了瓷的夜壶。其他客房更简陋，地上铺着厚厚的草垫，潜伏在草垫里的跳蚤肯定不会是小数目。草垫上铺了破旧的羊毛褥子和亚麻布床单，褥子疙疙瘩瘩，詹姆心想，自己的后背躺在比石子还硬的疙瘩上是啥滋味呢？
三楼走廊的尽头露出微光，吹进丝丝寒风。詹姆走近一看是一座窄小的木质旋梯，连接屋顶上的塔楼，旋梯周围是千疮百孔的稻草与木板搭建的筒状墙。旋梯吱吱响，每走一步都抖落无数灰尘，摇摇晃晃，詹姆深怕这旋梯会突然倒塌，把人摔个半死。
他小心翼翼，颤颤巍巍终于爬到了塔顶。眼前的景色旷远开阔，迷失峡谷中的树木郁郁葱葱，浓重的树影笼罩在氤氲的雪雾中，偶尔有一两只惊起的乌鸦从漆黑的森林里飞出又落下，打破夜的静谧。
雪后的天空非常晴朗，镰刀座的星光在清冷的后半夜更加熠熠夺目，美丽的银河如柔美的丝带，使人短暂忘却了人间的愁苦与烦恼，变得平静澄澈，像宁谧幽蓝的夜空一般。积雪覆盖着北方大道，地平线下就是家乡维基亚啊。远山朦朦胧胧，山顶的轮廓时隐时现。西边的雪山就是几个小时前庇护他们脱险的雪隐山峰。
詹姆深深地吸了一口寒气，缓缓吐出，恍惚间幻化成一匹白马，朝幽暗的夜空奔腾，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他离开家，离开阿斯卢姆村，不知不觉，时间之沙已经流淌了半年，一路走到这里，经历了许多事情，体验了种种情感，见证了生离死别。自己也不再一如往常难么悲哀，人能平安地生存在纷繁复杂的世界上就是上帝赐予的幸运，死难的人尚且没有存在的机会，活人该当心存感恩，好好珍惜，又何必羡慕国王的奢华生活呢？现在能吃饱饭，睡在温暖的床上是一种幸福啊。
詹姆的耳边又回想起老村长临死前说过的话。
“平民的安定生活来之不易，保护他们。”
老村长的坚毅的身影浮现在星空中，库吉特人认为人死后会回归长生天，化为空中的星辰，哪一颗星又是你呢？也许化为繁星只是人们朴素的理想吧，其实与浩瀚的宇宙相比，渺小的人只不过是一粒细沙，人类短暂的生命又如何能和朝升夕落了千万年的太阳像比较呢？圣人奥尔卡斯说，太阳终归有消亡的一天，人所建立的辉煌功业又怎么能与日月争辉呢？古老的帝国也消失在漫漫黄沙中了，除了诗人和学士，没人记得建立城堡的英雄们，记得他们冲锋陷阵的事迹。那么古往今来前赴后继的英雄们所追求的到底又是什么，也许以身犯险的骑士保护的仅仅是这样的一种平静生活吧。
詹姆对着宁静的星空无声地呼喊：“埃瑟罗德，我少年时的伙伴呀，茫茫星辰下，你在哪儿呢？如果我们共同经历了这一切，你会改变想法吗？”
詹姆陷入沉思，他忽然发现怀里还揣着一撮库吉特烟草，他高兴极了，像找到糖果的孩子，将烟草仔细塞进烟斗里，点燃它们，看烟丝在火苗中化为游丝。任凭烟雾上升，灰蓝色的游丝缓缓翻滚、变化，凝聚呼啸的飞龙，又伸展为娇媚的少女，腰肢再佝偻下去，变为消瘦的老妪，然后消散。詹姆沉醉在寂静中，自得其乐。
楼下的木楼梯发出咚咚响，巴库迪挤到瞭望塔上，嚷嚷道：“这可真是个棒极了的地方。”他抢过詹姆的烟斗，抽了一口。
巴库迪仰望星辰叹道：“今夜的天空真美啊，让我想起萨兰德的沙漠之夜。詹姆，你说天上的星星为什么会发光呢？”
詹姆深呼一口气，说：“法维奥爷爷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群可怜的萤火虫，嗯。他们被一团东西困住了，然后就一直发光。”
巴库迪扑哧笑了，说：“哎呀！詹姆！哪里有萤火虫能够活几万年的吗？除非他们是萤火虫里的不死亡灵。沙漠里的学士们宣称他们是几千里外燃烧的大火球！但母亲告诉我，星星是神点燃的夜灯，专门为迷失在沙漠里的孩子指引回家的路。”
詹姆感到胸中温热，说：“多美好的祝愿啊！咱们该当珍惜这份美好。希望神听到我的祈祷。保佑咱们平安回到日瓦丁。”
巴库迪说：“詹姆，不知道傻骆驼哈尔巴拉怎么样啦。没准儿他已经到了日瓦丁，在酒馆里大口喝啤酒呢。”
“但愿如此，等找到哈尔巴拉，咱们要为他和高云儿主持婚礼，希望老额吉在天上祝福他们。”
巴库迪说：“如果咱们安全回到了维基亚，找到傻骆驼哈尔巴拉，成功破坏了阿骨尔的阴谋以后，嘿嘿，你打算干点什么？”
詹姆摇摇头说：“其实至今还没有任何打算，我以前在家乡是猎人和伐木工，后来做过一回赏金猎人，然后又稀里糊涂地当了商人的帮手，差点儿死在沙漠里。我发现自己并不适合当商人。说不定会跟着杰斯塔走，去做一个靠剑吃饭的雇佣兵。我还想游历大陆上的城镇和乡村，拜访学士、剑客、吟游诗人。我还想去诺德大海边乘着长船出海，去冰雪覆盖的亚穆拿大陆和盛夏般的巴里昂小岛上看看，法维奥爷爷说海外的岛屿上住着巨人哩；嗯……若是有机会，请你带我去沙漠里的巴瑞耶古城吧，听说沙漠里埋藏着宝藏。”
巴库迪说：“哈哈哈！太好了，詹姆。我一定带你去巴瑞耶，哦！巴瑞耶是做雄伟的城市，他隐藏在漫天的黄沙之中，从十里外就能听见人们诵经的嗡嗡声，像苍蝇哼哼，我一听到念经就头疼。”巴库迪说完吐了吐舌头。
“巴库迪，你呢？你打算干什么？”
“我也打算游历四方，我要当个魔术师，给中土人表演许多从没见过的魔术，肯定能大受姑娘们的欢迎。”
“不错的主意。我去为你加油喝彩。”
“咱们可说定了，詹姆。”
二人在塔楼上憧憬未来，你一口我一口，很快抽完了草烟。詹姆感到瞌睡虫爬上眼皮，说道：“今晚实在是太累了，我先去睡了。明天一早得接着赶路。”
“去睡吧！我的詹姆，做个好梦。我想一个人看会儿星星。”
詹姆和巴库迪说了晚安，刚走下木楼梯大概六七层，巴库迪突然大叫：“霜狼骑士！”
“什么？”
詹姆一惊，身体前倾，赶紧扶住楼梯边的破洞，才没从陡峭的木楼梯上跌下去。
巴库迪转过头道：“快看！该死的跟屁虫又追上来啦。哦！天啊！难道就不能让咱们睡个安稳觉吗？”
“来的这么快？”詹姆快步登上尖塔，顺着巴库迪手指的方向眺望，霜狼骑士的黑色阴影飞驰在积雪覆盖的北方大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