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六十三章 恶魔的训练4
詹姆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他睁开眼睛，发现干柴散落一地，衣裳被荆棘刺划得破破烂烂，比乞丐还狼狈。他低下头，数不清全身被划出大大小小多少个伤痕，血蔓延出来。
“哦！该死的瘸子！”詹姆抬头骂道。
凯大叔说：“孩子，快点爬上来，否则我先跑回去把你那一份晚餐吃掉啦。”大叔说完一溜烟不见了。
詹姆嘀嘀咕咕咒骂可恨的凯大叔，他忍着全是刺痛，寻觅到一条小路，蹒跚走回小屋。回到小屋时，天已经黑透了，屋里屋外都亮着光，屋前的空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个洗澡用的大木桶，旁边架设起铁壶，柴火烧得正旺，火苗舔舐漆黑的壶底，壶嘴里喷出一团团白起。凯大叔正鼓起腮帮子吹火，他拎起铁壶，一瘸一拐把煮沸的水倒进大木桶里，一股刺鼻辛辣的草药味钻入詹姆的鼻子。
詹姆很生气，冲上去要踹翻铁壶，凯大叔急忙拦住他：“哎呀，别生气，我的孩子。晚餐给你留着呢，快吃完晚餐，准备泡澡。”
“泡澡？”詹姆匪夷所思。
大叔说：“没错。快点吃晚餐，吃完了脱衣裳跳到木桶里，让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把你推下荆棘刺丛。”
詹姆吃完晚餐，泡在滚烫的草药水里，觉得伤口不难么痛了，手腕和腰也不算了，全身有温热的烧灼感，通体舒畅。他不知凯大叔到底想干什么。
凯大叔先开头说：“小詹姆，你连续劈柴，练得腰酸背疼，泡泡澡算是大叔对你的补偿，这些可是我珍藏多年的草药，用它们泡澡可以强壮筋骨，增强你的抗击打能力。哎呀，我老瘸子教出来的徒弟，怎么能被喀杜拉斯糟老头子的门徒一剑击垮呢？那我老瘸子的脸皮该丢进诺德大海啦。”
詹姆说：“那为什么要把我推下山坡？”
凯大叔说：“嘿嘿，草药可以通过创口更快吸进你的身体，我就请荆棘刺帮帮你啦，难道你要让我用匕首把你的皮肤一寸寸划开吗？小詹姆，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浑身都是力气，恨不得跳出来掐死我？”
詹姆的确感到热气蒸腾中，自己的身躯变得更加强健，硬得像块铁板。他错怪了凯大叔，于是说：“可是您不该不通知我，就把我推下山。”
“我若告诉你，嘿嘿，你这胆小鬼更不敢跳下山啦。哈哈哈，要怪就怪你自己的反应太慢，搁战场上，你早被铁甲包裹的步兵挤到反骑兵沟里去啦。所以今后得多留心你身边的朋友，小心他们在你背后捅刀子，剑术家的背后都长有眼睛呢。”
山风低泣，树影婆娑，松林沙沙昨响，詹姆陷入了思考。
大叔坐在篝火堆边，摸出原石磨制的烟斗，从肮脏的小布袋里捏出一团烟丝，缓缓点上火，猛吸一口，浮起满足的神色，轻轻呼出一缕青烟。他给自己泡上一杯干柠檬茶，细细抿一口，啧啧咂嘴，然后摇头晃脑，哼起北海的水手歌。古朴豪放的歌声在松林间回响。
詹姆把脖子以下全浸入药水中，他按摩僵持的肌肉，抬头凝望晴朗的夜空，代表勇气和希望的镰刀座熠熠生辉。“她一直在夜空中瞭望我呵！多么温暖啊，无论走到哪里，她永远在看我。”
一道晶亮的火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飞速划过黑色的帘幕，瞬间消失在南方幽暗的群山中。
“大叔，您的剑术这么精湛，为什么不去做帕拉汶的宫廷剑术师，听说帝国老皇帝哈劳斯陛下四处招揽人才，不拘一格，剑术师能领道高额的皇家薪水。您可以住豪华庭院，每餐有牛排红酒吃，出门有仆从跟着，您干嘛隐居山野当樵夫，过清苦的日子？
“哈哈哈哈！”熊熊火光把大叔饱经风霜的脸映得像西天的彤云，他声笑道：“小詹姆，假如你是一只歌喉动听的夜莺，你会选择在森林里每天喝清泉，晒太阳，自由自在想欢啥唱啥，还是愿意被关在金丝笼中，吃寡淡无味的精粮，随时要为国王、贵妇奉上优美歌喉，博得贵族老爷们的喝彩呢？”
“当然是自由自在生长在山林中。”詹姆望着晃动的火焰和袅袅飞舞的火星。
“哈哈哈，大叔我宁愿在黑松森林里和鸟兽做朋友，唱唱歌，砍砍柴，逍遥自在，难道不快活吗？何必用剑术讨好国王，做舔贵官老爷马靴的奴才？”大叔拨了拨火堆，火焰窜高，干柴噼啪燃烧，发出松脂的清香。
“可英雄应该建立功勋，像圣王一样。您为何不披上骑士的战袍，保护世上的老弱妇孺呢？卡拉迪亚需要骑士精神，需要公平正义。
大叔皱起额头说：“你看我长得像骑士吗？我的孩子。”
詹姆先摇摇头，接着急忙点点头，说：“许多人被金钱蒙蔽了双眼，为权利出卖了灵魂，神性早已远离卡拉迪亚，人们的精神堕落，道德沦丧，迷醉于美酒和床弟。各国间的和平像摇摇欲坠的果实。我从旅行商人和酒馆客人口中听到很多消息，帝国皇帝哈劳斯年事已高，他靠政治手腕取得皇位，死后也许会激发贵族间新的矛盾‘北海的诺德寒鸦崇尚武力，篡位者坐在寒鸦王座上；维基亚君主昏聩无能，库吉特的那颜们像狼一样觊觎中土的财富，策划着侵略的阴谋。连沙漠中的国度萨兰德也不安宁，宗教仇杀频频。”
大叔说：“小詹姆，你知道是什么导致了卡拉迪亚的混乱吗？是人类的贪婪，人们有无情无尽的欲望，你去修道院里仔细听，向神祈祷的家伙们有的在求发财，有的在求蒙受荣恩，跻身贵族。上帝若是听见这些伪善的家伙们成天匍匐在脚下喋喋不休，准被他们烦死。在英雄纪元，人们满足于吃饱饭，有草屋住，人们渴求智慧和灵性，商人诚实经营，不使用诡诈的天平，学者转述真谛，而不是带着惺惺作态的假面具。那时候并没有骑士，但人们的生活依然井井有条，柔软的黄金没有坚硬的黑铁值钱。”
詹姆问：“世界为什么变成现在的样子呢？”
大叔说：“欲望不被遏止，人们不再信奉神祗，君王高估武力，蔑视信义。平民为多赚一点儿利益，舌头上上演着谎言。贪欲像一颗种子，在人们心中生根发芽，渐渐遮住本源的内心，黑暗便降临了，魔鬼占据了神的位置。”
詹姆说：“如何能够改变这一切呢？靠勇士的剑吗？”
“剑能杀死有形的魔鬼，却杀不死魔鬼的咒语。治愈世界的创伤只有依靠神的力量。我的孩子，今晚咱们扯得有些远啦。”大叔打了个哈欠，说：“我去睡觉咯。明天我带咱们下山，去松林外的小镇，把柴捆卖了，换点食物和烟草。”
大叔起身，回到小屋，不久便响起鼾声。
詹姆闭上眼睛，琢磨砍柴剑法的招式，他看见自己手持宝剑。下劈、横劈，横扫、上挑、下拉、拖割、突刺、曲击、瞥击、粘剑、绕剑、折剑、格挡，压防、挑当……剑的招数在头脑中越来越模糊。他发现水凉了，山风吹起的涟漪荡漾开来，他爬出木桶，换上大叔为他准备好的旧亚麻衬衣，也平静地睡了。
早上，詹姆和凯大叔起得都很早，黑松森林里的晨雾还没有散开。他们把木柴搬上小推车，沿崎岖的山路送到铁盾河下游的无名小村落里。山里人的日子近似于苦修，生活很简单，他们沿路遇上早期打猎、砍柴、牧羊的人们，每一个人都带着虔诚的笑容和他们打招呼。
詹姆把车推到一个烧炭老翁的院落，院落里用牛皮毡子支起简陋的篷子，篷子底下残存木炭的碎屑，灰土炭窑的外壁透出昨天的余温。凯大叔扯起嗓子喊：“噢，我的老伙计喀伯，老瘸子给你送木柴来啦。”
石头屋里走出来一个白发苍苍的矍铄老人，说：“凯。谢谢你来看我，你看，两个月前你送来的木柴全卖完啦，感谢主，今年的冬天比往常冷，我的木炭好卖多咯，瞧。”他指着身上的羊皮袄子，袄子落满炭灰，“这是我从旧货集市上换的。多亏你送来的木柴哟，我穿在身上暖和，不咳嗽了，愿主保佑你。”
凯大叔说：“老伙计，我今天又给送木柴来啦。小詹姆，把柴捆都堆放在干燥的角落里吧。”
老人笑着说：“老凯，这孩子是谁呀？你跟外面的女人生的小子吗？”
詹姆脖子泛起红晕，凯大叔哈哈大笑：“这是个又蠢又笨的傻小子，嘿嘿，老喀伯，你那只眼睛看出他和我长得有一点儿像？”
老喀伯说：“我倒是觉得这孩子长得像一个人。像……”
凯大叔摆摆手说：“老喀伯，你老啦，眼睛被乌云罩上啦，哎呀，你就让我呆在寒风中吗？不让我进屋抽点儿烟？”
老人说：“哎呦，我老得不成样子了，快进屋吧。”
烧炭老人的小屋黑漆漆，就好像一口炭窑，或者说老人就是住在炭窑里，家里的摆设很简陋，铁水壶，陶土杯和烧炭的工具，什物摆放地得豪不凌乱，井井有条。老人乐呵呵，和凯大叔一同分享最低廉的烟丝，他们聊起木炭的市价、村落里的趣闻，还有信鸦带来远方的消息。俩人促膝而坐，俨然多年的老朋友。
詹姆在炭窑里踱步，他拣到一块木炭渣，轻轻一扭，碎成飘忽的尘埃，没有残余块垒。他惊讶于老人烧炭的本事。受季节、茅草干湿和木柴本身干度的影响，炭窑的温度难以控制，窑温过高，木炭则化为灰烬，温度低火力不足，木炭核心烧不透。把木炭烧得恰到好处，更像宫廷画匠的作品。
烧炭老人虽然贫穷，却每天自得其乐，他是魔术师，经过布满老茧的手精心打理，一捆捆木柴在窑火中重生，变成一截截木炭，给村落里的家庭送去冬日的温暖。老人年纪大了，腿脚不像年轻时利索，淳朴的村民们总推着小车到老人的院落里买炭，老人烧的木炭很便宜，两个第纳尔就能卖一小车，人们把铜币投进屋外挂的竹篮，一个也不会少，谁也不忍心去欺瞒一位烧炭的老人。老人满足这一切。偶尔天气晴朗，他会推着小车去赶集，用劳动成果换取一点儿碎烟叶，买些烤饼。当刚刚出炉的烤饼冒着热腾腾的蒸汽，传递到老人龟裂的手上时，他露出开心的微笑。然后，老人把饼撕碎，分给流浪的小孩子、生病的寡妇、和残疾的老者。他把剩余的木炭也给了他们，于是，冬日的夜晚，流浪孩子寄居的破房子里传出了笑声，寡妇的屋内多了明亮，残疾老人一定睡得很好。
詹姆的心灵震颤，他忽然觉得，真正的骑士就在身边。骑士不仅仅挥舞宝剑，驰骋沙场，也许为人们带去平凡的快乐，更接近神性。
辞别烧炭老人喀伯的炭窑，已经快接近中午了。凯大叔带詹姆走进一家小酒馆，吃了些简单的午餐。凯大叔问：“小詹姆，你觉得老喀伯的木炭烧得好吗？”
詹姆点点头。大叔抿了一口村酒，说：“老喀伯在黑松森林里烧炭已有五十多年了。嘿嘿，小子，如果你砍五十年的柴，酿五十年的酒，练五十年的剑术，还有人能比得上你吗？”
詹姆傻傻地摇头。正在他们谈话时，酒馆的伙计忽然大喊：“不好啦，无头的洛奇来啦！”
村民们听了，仿佛听到死神降临，纷纷逃窜。连酒馆的伙计慌忙准备锁门。
“别害怕，我的朋友。”凯大叔一动不动，翘起腿，继续喝酒，盘子里的鸭翅膀被啃得只剩下骨头了。
詹姆问：“无头的洛奇是谁？是没有头的魔鬼吗？”
大叔说：“嘿嘿，小詹姆，无头的洛奇是村里的恶棍，他总是给搅乱人们正常的生活，给大伙带来麻烦。哼哼，来的正好，待会让他陪你练练剑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