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嘶一嘤嘤。"
阒寂的黑夜中，传来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陆珩缓缓睁开眼睛，清醒半分，确定这不是在做梦，声音就是从耳边传来的。
他撑起上半身，偏头看了眼。
枕边的乔攸紧紧翕着眼，瘪着嘴，抽抽搭搭的，泪水顺着眼尾滑落，在枕头上晕湿开星星点点的深色水渍。“攸攸?怎么了?”陆珩把他揽进怀里，大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肩头，“做噩梦了?”
乔攸从哭声中睁开眼，回想起刚才的梦，心里更难过了。
他抓过被子使劲擦了把眼睛，看清了周围的环境。
简单不失格调的装修风格，由高级灰组合成的色调，是陆珩的房间。
他把头埋进陆珩怀里，闭着眼不发一言。
固然陆珩是个完美的倾听者，也很会安慰人，可这种事说出来会显得自己很狼狈，他还是不想被陆珩知道自己狼狈的一面。索性摇摇头。
陆珩把人往怀里按了按，下巴抵在他的额间，轻轻蹭了蹭
“嗯，没关系，不想说就不说。
乔攸嘶哑着嗓子“嗯”了声，尚且没从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
“继续睡吧，睡醒了明天我们一起出去散散心。”陆珩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尽量安抚他的情绪。“不想出去，很冷。想在家待着。”乔攸沉声道。
“好，那就在家休息，我陪你。”
因为一个梦悲伤了一晚的乔攸，翌日一早，又变回了快乐小狗，仿佛昨夜之事只是大梦一场，逮着机会就要和李叔比拼厨艺。陆珩望着在厨房和李叔拌嘴的乔攸，喝了口红茶，拿起手机去了花房。
“舅舅您好，我是陆珩。”电话一拨通，他语气恭敬道。
舅舅在电话那边“啊”了半天，死活没理整清楚，外甥的老公应该叫什么。
陆珩给舅舅打电话也不是闲的没事想侃大山。
他觉得最近一段时间乔攸的状态不太对劲，除了昨晚做梦哭醒，也变得很黏人。
而这种黏人的状态也不同以往，大多时候都是沉默地靠在他怀里，也不说话，时常还会走神，总要叫他好几遍才会回应。舅舅叹了口气
“快到他爸妈的忌日了，心情有波动也正常，因为这个原因小时候在学校里没少受委屈，之后每逢他爸妈忌日这段时间都会梦到以前的事，说到底也是我没处理好，总觉得学校和社会不一样，就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事情还要追溯到乔攸小学时的一次美术课体验活动。
老师为了锻炼学生们的观察能力，带领乔攸所在的班级参加动物园浣熊馆写生，老师要求同学们两两一组互相照顾，可班级人恰好是奇数，多出了一人乔攸本想主动站出来，因为他打小就对动物的毛的过敏，不能靠太近，恰好分组多出一人，他也可以顺便借着这个由头去隔壁爬行动物馆写生。不成想，没等举手，班里的皮猴跳出来对老师道
“让乔攸回学校照着图片画吧，老师你看这里好多动物妈妈带着小宝宝，乔攸没有妈妈会触景生情，我不可想万一他哭了我们还要负责哄。”虽然这个皮猴最后被美术老师教训了，老师为了照顾乔攸的心情也主动找到他说“和老师一组吧，老师也没找到合适分组呢”，但乔攸还是婉拒了。他可以自己一组，离着这些有毛的动物远远地画，这些都没关系。
如果不是他听到班里女生聊天:
“看，小浣熊也有妈妈，我们都有妈妈。”
另一个女生把她拉到一边，在她耳边道
“嘘一不要说啦，乔攸就没有妈妈。
声音有尽量克制，可还是被乔攸听了个一清二楚。
那天从动物园回家，乔攸就变得很沉默，一声不吭钻进舅舅怀里，咬着手指，双目放空，不管舅舅怎么问也不说。最后舅舅找到了这位美术老师了解情况，才忽然想起，乔攸爸妈的忌日快到了。
乔攸虽然嘴上不说，看这表现大概率也确实是触景生情了。
之后每逢爸妈忌日这段时间，乔攸总会做这个梦。
所以潜意识中，他忽略了自己不能接触有毛动物是因为过敏，而是把不能同动物接触和“没有妈妈”这件事画上了等号。陆珩默默听着舅舅的分析，全程没有插嘴，等舅舅说完，他才道:
“好，这件事我来想办法，尽快帮他恢复情绪。
下午。
陆珩处理完一点收尾工作，合上电脑，朝床上看去。
乔攸裹着被子倚在床头，刚才还在自己房间消磨时间，不知什么时候顺着阳台溜进来，陆珩还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他进来。也不说话，就自己一个人倚在床头看手机。
陆珩在他身边坐下，轻轻揽过乔攸肩膀，他也顺势倒在陆珩怀中
陆珩望向他的手机。
是一些可爱的小狗小猫的视频。
“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陆珩有意无意问道。
乔攸点点头，手指对着屏幕一划，大数据推给他一家猫舍视频，一堆圆滚滚的长毛小猫咪，像长了毛的糯米团子，倔强迈动着自己的小短腿，在地上滚作一团。再一刷，就是微笑天使萨摩耶吃生骨肉的视频。
“看着挺放松心情的，要是能带着小动物出去遛弯应该也不错。”乔攸随手点了小爱心，“但我对动物毛过敏，也仅限于看看视频了。”随后又补充:
“爬宠也很可爱，生命都是可爱且珍贵的。”
隔壁的小汪和小克
你真的不用多嘴这一句，会更显得我们很悲哀。
陆珩默默听他说完，笑笑
半晌，缓缓抬了眼，似乎在思考。
乔攸去确定了保险公司对车子的赔偿款已经到账，顺便跑去小吃街买了只大鸡腿，生怕凉透，急匆匆跑回家。刚踏进陆家庭院，猛地止住脚步。
整栋大宅黑漆漆的，没有一扇窗子亮灯，安静到只能听到风声。
奇怪。
他看了眼手表，以往晚上七点钟的时候，陆家准时开伙，应当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今天怎么一个人都没有，还关着灯。他按下指纹锁，使出吃奶的劲儿推开装甲大门，往里探了个头。
空无一人。
好奇怪，都出门了么?出门也不和他说一声。
乔攸“切”了一声，关了门，刚想用声控叫亮点灯。
倏然!一道黑影从他身后一闪而过，下一秒，一双手从他身后探出来，接着他的双眼被眼罩蒙住了。入室抢劫!
这是他脑海中闪过的首个念头。
但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嗅到了空气中属于陆珩的非常特殊的气息，对他来说却非常熟悉的橙花油混合鸢尾凝脂香，这是他送给陆珩的生日礼物，虽然就那么一小瓶，没了可以再买，但陆珩一直用地很珍惜，只有在出席重要场合或者和乔攸独处时才会用。“看得见么。”陆珩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乔攸:“就算不蒙眼我也看不见，黑灯瞎火的。
耳边传来陆珩的轻笑声，后腰随即被一只坚实有力的臂膀环住。
"跟着我，慢慢走。”
“什么东西搞这么神秘。”乔攸嘴上嫌弃着，身体却诚实的往前走，走得比陆珩还快。
陆珩生怕他磕了碰了，几次把人拽回来控制在臂弯中。
走了几步，陆珩停住
“准备好了么，我要把眼罩摘下来了。”
乔攸:“快快快。”
眼罩摘下的瞬间，整个陆家大宅倏然亮起，视线刚与灯光碰撞，尚未来得及完全适应亮光，只朦朦胧胧看到身边好像围了一圈人，耳畔随即传来一声响亮的“嘭”。不知是谁拉响了彩带，在半空中散开。
乔攸有点不好意思了
“这么隆重，今天也不是我生日呀。”
陆景泽难得说了一句人话:
“因为在我小叔眼里，有关于你的每一天都值得庆祝。”
“好了。”陆珩打断陆景泽，双颊却浅浅漫上一抹微微绯色。
他看向乔攸:“拆礼物吧。
他说的礼物是摆在大厅中间一只半人宽的大礼物盒，浅云色的盒子绑着素采色的绢丝蝴蝶结，周围铺着一层青色系的珍珠，素雅又不失格调。乔攸搓搓手，打开蝴蝶结，掀起盖子。
笑容凝固在脸上。
这是个什么玩意。
半人大小的金属制品，好像还长着四条腿，通体倒是极有质感的磨砂黑。
乔攸歪过脑袋看，退出去几米远整体看，愣是没看出来这是个什么东西。
见乔攸实在研究不出个
门道来，陆珩忍不住笑出了声。
真是天真又可爱，隐隐还透着一丝笨拙。
他拉过乔攸一只手放在那金属制品上，在他耳边轻声道
“恭喜你，拥有了人生中第一条小狗。
“小狗?”乔攸更诧异了。
陆珩按下遥控启动，盒子里的大家伙瞬间发出一声电子启动音，四肢舒展开，抬起狗头。
一只健壮的、外形酷似美国恶霸犬的仿
四足机械狗从盒子里跳出来，动作极富节奏性，跑到了乔攸脚边。
乔攸怔了许久，终于回过神。
他猛地蹲下身子，好奇地抚摸狗头
“这个我在新闻上看过，智能机器人。”
陆珩笑道
“你说想把脸埋进毛茸茸里的愿望可能实现不了，但带着遛弯，提供情绪价值对它来说还是易如反掌。乔攸喉结滑动了下，蹲下身子，眼中闪烁着小星星:
“.....握手?”
机器狗后肢一弯，模仿狗狗的动作坐下，缓缓抬起一条前爪放在乔攸掌心
“啊!!!它会握手!”乔攸激动地抓过陆珩的衣领，大力摇晃着，“只在视频里看过，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陆珩从他手中解救出自己的衣领，摸出手机一通操作:
“它是你的了，你可以给它想个名字。
“道哥。”乔攸脱口而出。
机器狗发出标准一声“汪”，伏下身子趴在乔攸脚边，摇尾巴。
乔攸再次抓住陆珩的衣领大力摇晃:
“我也有狗了!陆珩哥哥，你真好。”
说完，不顾旁人目光，在陆珩两侧脸颊上各印下一个吻。
对面的陆景泽和阮清嫌弃脸.jpg
机器狗不仅支持人脸识别、声纹识别等，还加入了情绪识别功能，可以对人的动作和情感做出自主反馈，或许是感受到乔攸的开心，机器狗转了一圈，忽然跳起来，发出了愉悦的一声“汪汪”。
“呜....陆.....乔攸的眉毛一点点耷拉下去，眼底沁出水光闪动。
因为得不到，所以潜意识里不断规训自己不喜欢。
可谁不喜欢听话忠诚的小狗呢。
哪怕只是丑丑的电子产品，乔攸还是在见到它第一面时就被它轻而易举虏获芳心。
孩童时的遗憾，和“没有妈妈”这件事画上等号的失落，终于在多年后的某一天，从陆珩这里得到了弥补，终得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