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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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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下,楼予烈神色平静,映着橘红色火苗的眼瞳与傅妙静四目相接。

相顾无言,那一刻,耳边只闻轻微的烛芯爆裂声。

傅妙静干咳一声,率先移开视线,左右张望,努力挑起话题:“太太没给你配小厮吗,怎么不见人影?”

楼予烈道:“天色已晚。”

傅妙静干巴巴‘噢’了一声,明白他是指小厮休息了。

她将面推向楼予烈,接着从食盒里拿出筷子,扫了一眼桌子,怕脏,便举在半空中,示意楼予烈接。

楼予烈却纹丝不动,眉头蹙起,漆黑的眼珠盯着她手上的银筷,不知在想什么。

他眉骨深邃,眉眼微压时格外严肃狠厉。

这副神情,好熟悉……

她记起来了,那年夏天,晒书的午后。

傅妙静蹲在地上将一幅幅画卷铺开晾晒,冷不丁听见他问:“画上的是你?”

循声转过头,楼予烈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高大的阴影完全将她笼罩,他用黑沉的眼眸看着她,眉压眼,严肃狠厉。

傅妙静仰视着他,第一反应是自己要遭殃了。

小叔子久不归家,一回来变化委实太大,身上已然有官老爷的气场,婆母看到后岂不是要气疯了,到时自己也得跟着倒霉。

兀自想着,却听头顶传来带有一丝压迫,一丝急切的问话:“画上的女童是你?”

傅妙静看向那幅画,微微惊愕,进喜怎么把她小时候的画像也拿出来了,看着画中的自己,目露怀念,“是啊,这好像是我六岁生辰时父亲请画师为我画的。”

言罢,还没从回忆中抽离,傅妙静感到手腕一阵剧痛,是楼予烈拽过她的手,一把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傅妙静被拽得一个趔趄,险些跌倒,而楼予烈手腕发力,将她往自己这儿带。

为了站稳,傅妙静不得不扶着东西,而眼前只有小叔,故而她的手搭在了小叔的胸膛上。

“你干什么?”傅妙静回过神后不停扭动被禁锢的右手:“放开我!”

楼予烈轻而易举制服了寡嫂,他的两只手箍住寡嫂的,“只要嫂嫂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便放了嫂嫂,如何?”

傅妙静气急,瓷白的脸涨得通红,就连耳尖也染上红意,可男女力量太过悬殊,不得不忍气吞声:“你问就是了。”

“嫂嫂幼时可曾去过扬州府?”楼予烈的目光认真而专注。

傅妙静:“没去过。”

楼予烈脸色微变,盯着寡嫂的眼睛再次问道:“嫂嫂仔细想想,真的没去过?”

傅妙静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遍记忆:“真的没去过,我骗你作甚!快把我放开。”

腕间一松,傅妙静终于摆脱了小叔的桎梏,她顾不得看楼予烈的表情,也顾不得满地的书册,提着裙子一路小跑,跑出了瑞草轩。

——————

傅妙静举了一会儿筷子,手腕渐渐酸痛,他才接过。

不偏不倚,楼予烈双手插在她的手中间呈包围姿势,傅妙静一滞,急急忙收回手,他手指温度不似上次低,热的有些烫手。

看了一眼楼予烈的表情,依旧淡漠看不出情绪,心下不免佩服,郎中说此病发作奇痒无比,他还真能忍。

“吃完好好歇息,我就不打扰你了。”

楼予烈慢条斯理接过筷子,轻轻嗯了一声,没有起身送客的意思。

傅妙静没有介意,甚至松了一口气,她如蒙大赦连忙离开瑞草轩。

这场带有目的的接近,让她颇不自在。

着急逃窜的傅妙静哪里知道,楼予烈墨黑的眼珠一直凝视着那道纤细的背影。

“啧啧啧,怪不得让我躲起来,原来是深夜会佳人。”

一位披头散发,矮小消瘦的人从后堂走出,离的近了才看清蓬乱如杂草一样的白发下隐隐露出纱布,斜着缠了半个脑袋,面容隐在发下看不分明,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打着各色补丁。

‘啪’的一声,楼予烈将筷子扔在桌上,并不接茬:“交代你办的事如何了?”

男人笑嘻嘻地坐到原来傅妙静坐的椅子上,探着头望那碗色香味俱全的面,吸了吸鼻子:“好香的面,你小子有福气,初来侯府就有美娇娘为你洗手做羹汤。”

楼予烈看着他似笑非笑。

男人搓了搓胳膊,讪讪一笑:“真够吓人的,幸亏你没对小娘子做这副表情,不然别说面,连汤都没有!”

楼予烈不耐烦敲了下桌子,示意他说重点。

“你总要多给我些时日,上京城那么大,符合条件的女子数不胜数。”

“洪泰三年时去过扬州府,大概六七岁,小名唤作夭夭。”男人喃喃道:“你自己听听,这好找吗?”

楼予烈:“我知晓并非易事,但她对我很特殊,你多费心。”

“呦,莫非你看上人家了?”男人啧了一声,眼有戏谑:“那时你才多大啊,就懂情爱了?”

楼予烈看着男人,答非所问:“到时报酬少不了你的。”

男人拈起灰白的头发放进嘴里咀嚼,歪着头斜着眼看他:“嘿,我疯半聋是贪财之人吗?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我与你娘恩爱了几日,那我也算得上是你几日的爹,就当老子疼爱儿子的!”

这话委实太轻佻,寻常人听见怕是火冒三丈,性子急的,拳头早就挥上去了,但楼予烈坐得四平八稳,表情波澜不惊。

疯半聋从嘴里掏出湿淋淋的头发,跳下凳子凑到他身边:“你真是一如既往的无趣,怎么逗都没有反应,话说刚才的女子是谁?瞧着水灵灵的嘛。”

楼予烈掀开眼皮,抬眸看他:“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哦。”

疯半聋习以为常,认识楼予烈那么久早就知道他是一个冷心冷情之人,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那位‘夭夭’了吧。

疯半聋的脑袋越过楼予烈的肩膀,再次凑到那碗面前:“嘿嘿,既然是无关紧要的人,那这碗面你还吃不吃?”

楼予烈浑身发痒,体温逐渐攀升,他竭力忍耐但弥天盖地的痒意让他烦躁不堪。

伪装卸下,少年俊秀疏朗的面孔转瞬间变得阴郁,他紧抿着唇,声音冷如冰:“拿去倒掉。”

疯半聋怪叫了一声,护住面碗:“你不吃还不许别人吃?!”

楼予烈站起来,一把推开疯半聋,端起瓷白圆碗,腕子倾斜,鲜美的汤面尽数倒在了渣斗里。

他微微侧头看向疯半聋:“你可以滚了。”

疯半聋啧了一声,摇头想:这人可比我疯多了。

不禁怜惜起夭夭小娘子,被这个疯子惦记上,惨哦。

傅妙静睡了个好觉,日上三竿才起床,推开房门,天光大盛。

站在廊下伸了个懒腰,纳闷道:“奇怪,怎么不见进喜?”

四下找寻,却见东边浓烟滚滚,傅妙静脸色大变:“不好。”

东边是灶房,进喜现在还不会使用灶台!

飞奔过去,只见灶房埋在白茫茫的烟雾中,刺鼻的味道充斥鼻腔。

没起火,只冒浓烟,傅妙静猜测是引燃湿柴火所致。

她一边捂鼻一边咳嗽:“进喜,进喜,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咳咳,唔。”微弱的声音传来,一道纤细的身影佝偻着从浓烟中走出。

见人没事,傅妙静提起来的心放下半截,连忙扶进喜到远处呼吸新鲜空气,过了好一会儿,进喜的脸才从红转白。

昨日熬药,她看药童轻易就燃起火,便以为很容易。

进喜惭愧低下头:“都怪我不好,本想给夫人做早膳,但没想到火怎么也烧不起来,好不容易烧起来,又冒出好大的烟。”

傅妙静轻轻抚她的背,安慰道:“你是我的一等丫鬟,从来没做过这种粗重活,不会也是人之常情,又怎么会怪你呢。”

“那我们吃什么啊?”进喜一阵后怕,还好没起火。

她从没想到会被打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更没想到大太太竟如此狠心撒手不管她们,连饭都要自己想办法。

想着想着,眼泪就淌下来。

傅妙静抽出帕子给她擦眼泪,柔声道:“有我在呢,进喜,你记住,往后我们靠自己。”

进喜靠在她的肩上,抽抽噎噎点头。

傅妙静目光坚定,这一世,她不光要自己脱离苦海,还要进喜平安幸福。

安慰好了进喜,她用水浸湿锦帕围在脸上,冲进灶房夹出湿柴火,又将窗户全部打开,过了好一会儿,浓烟才散去。

“烧火要用干的柴火。”傅妙静道破原因。

进喜愣愣道:“夫人怎么懂这个?”

“那自然是……”傅妙静改口:“书上说的。”

“原来是这样。”进喜觉得书真是神奇,这种知识也有,“夫人,这锅…还能用吗?”

长时间的烈火烤炙,锃亮的大黑锅丧失了光泽,灰扑扑,干巴巴的,细看还有蜘蛛网状的裂纹。

傅妙静苦笑:“大概是不能了。”

“李妈妈说负责补给的两日来一次。”进喜内疚到了极点,这两天难不成要饿着夫人。

傅妙静将目光飘向隔壁。

几分钟后她带着进喜敲响了瑞草轩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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