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扣住坚冰，冰面凹下一块深坑。
他等了许久始终等不来夭夭，下定决心敲响朱门询问夭夭的下落，却遭门房一顿毒打，门房嘲讽他瘌□□想吃天鹅肉，金枝玉叶的小小姐不过拿他当消遣的玩意儿，可怜他竟上了心。
楼予烈鼻青脸肿倒在地上，门房朝他脸上唾了一口唾沫，冷冷告知贵客一家早早回了上京。
痛，心口处的肋骨好痛。
猛地将冰掼在地上，冰块四分五裂，如同一颗破碎的心。
楼予烈眼眸深沉晦涩，就算把上京翻个底朝天他也要找到夭夭的下落！
他要质问夭夭她究竟把他当成什么，质问她当初为何不告而别。
他们明明约好了明日相见。
嫂嫂送来的漆盒耀武扬威躺在他脚边，楼予烈气血翻涌，一脚踏了上去。
嘎吱嘎吱，精致华美的漆盒变成破烂碎片。
楼予烈长了记性，不是他努力争夺来的东西，他不要。
日子禁不起细数，转眼间十四天已到，郎中来看过，傅妙静和进喜没有染病，只是傅妙静底子弱需要温养，旁的无甚大碍。
峥嵘院解了禁，傅妙静和进喜可以自由出入侯府，但赵英蔷记恨庆山之事，始终没有放话让她们回燕语堂。
傅妙静也不着急，悠哉游哉在峥嵘院住着。
自打上次翻墙进瑞草轩，后面她又进了两次，原以为楼予烈态度会软和些，没想到他比以往更冷淡，连“嗯”字都吝啬说出口。
傅妙静头大如斗，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如此讨好过一个人，加上她与男子相处的经验甚少，楼予烈又冷硬不吃，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条路行不通，她不能硬走，便思忖着有没有旁的机会。
自四年前，嘉峪关以西的关西七卫就一直受西部瓦剌的侵袭，楼无疆就是在哈密卫与他们厮杀中战死沙场，此后大熙军队连连战败。
她清清楚楚记得，在七月中旬，瓦剌一路攻至大同。
大同总督，总兵官，左参将都督连带四万大军尽数战死，塞外城堡，接连沦陷。
陛下赵昱在大太监俞恺的怂恿下率军亲征，仅仅一个月，全军覆没，陛下被瓦剌俘虏，消息传来上京朝野震动一片哗然，人人自危。
傅妙静敛眸思索，那时京中大乱，朝堂分为两党，保守党主张迁都南避，激进党反对迁都，主张另立新帝，遥尊赵昱为太上皇。
两党争论不休，直到瓦剌攻至上京，挟赵昱为人质进行勒索。激进党胜出，上京民众也起而保卫，一番激战后瓦剌战败。
这场战事危机重重却也机会良多，如果，她趁战乱伪装成流民逃跑……
太过危险，这是下下之策。
傅妙静在心里盘算着，万不得已时方能使用。
思来想去也没个章程，便打算出门，一来将自己制的香拿出去售卖，二来憋了许多天出门解解闷。
这段时日傅妙静没有闲着，她想到一个好点子。
冬日严寒，小娘子们几乎人手一个手炉，而手炉靠燃碳取暖，若是将香和碳融在一起做成香碳……
大熙朝爱香成风，上至王公贵族下到平民百姓都对香推崇备至，傅妙静自信香碳一经推出定然大受欢迎。
峥嵘院内有梅，便就地取材，做一些梅花香碳。
将采摘下来的梅花拣去枝梗，只留花瓣，烘干，再将花瓣研磨成末，称一些碳与之融合。
这一步骤傅妙静重复多次，一点点摸索碳和花瓣的最佳比例，几天下来，她觉得三斤碳和一斤半的花正好。
接着像和面一样，将花和碳和到干湿软硬适度。
傅妙静再次遇上难题——花瓣和碳粘连不上，不能完全交融。
为此她苦恼了一段时日，还是进喜一语惊醒梦中人，“放些糨糊进去好了。”
傅妙静眼睛一亮，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她放了糯米浆，果然完美解决难题。
将揉好的香碳制成梅花的形状，放在太阳底下暴晒，待完全干透，梅花香饼就大功告成了。
这种香碳简单，成本低，用来投石问路再好不过。
傅妙静拣了个篮子装起香碳，换了一身男装和进喜一道出了门。
上京繁华，商贾云集，百货充盈，来往车水马龙，路旁各类叫卖声不绝于耳。
傅妙静拨了银钱打发进喜去闲逛，自己则直奔王家上色沉檀香药铺。
王家香药铺处在繁华闹市，铺面开阔，门口站着一位头戴方顶样头巾，身穿蓝衫的伙计。
他见傅妙静在门口流连，瞧她身着淡素衣服但面料却好，心道是个有钱的，忙上前招呼，嘴里嘟噜唱道：“您里边走，里边瞧，咱家有天竺国的沉香，昆仑国的丁香，大秦国的降真香，波斯国的安息香，婆律国的龙脑香，应有尽有咯~”
伙计抽下肩头的白巾，利落掸了两下，躬身道：“您请。”
傅妙静朝他颔首，抬脚进去。
掌柜的正埋首拨弄算盘，听见脚步声当即抬头，锐利眼神一扫，便知面前的是个着男装的小娘子。掌柜见多识广，没有惊奇，笑容可掬道：“相公要些什么？”
傅妙静不动声色打量一遍店铺，见没有香碳，心安定几分，将篮子放至桌上，掀开淡蓝布盖：“您看看这个。”
掌柜一脸狐疑，盯着梅花造型的黑碳默然几瞬，半晌道：“莫要与我玩笑，相公要是不买香料，出门右拐就是碳市街。”
“掌柜，这不是普通的碳，是香碳。”
“快走，快走，别耽误我做生意。”掌柜最后一点耐心消失殆尽，虽然这碳的造型确实别致，但他活了那么久，还没听说过碳是香的。
“掌柜可否让我一试？”傅妙静道：“这碳小巧精致，专门为手炉而做，燃起有梅香，清新淡雅，后韵悠长。”
王掌柜见面前相公言辞恳切，心中又对这劳什子香碳颇为好奇，便点头应允，但还是敲打一番：“若没有真功夫，是耍着我玩的，往后相公可登不了我的门！”
傅妙静笑笑，“您瞧好吧。”
取出一块放在火盆里，一边烧，一边道：“这香必须燃透，红彤彤的最好。“
待香碳红了，傅妙静夹起放进一早准备好的手炉里：“待表面蒙上一层黄衣后，徐徐以灰覆之。”
她把手炉递给掌柜：“您自己看，是不是既保暖，梅香又馥郁。”
王掌柜早年走南闯北，凭借毒辣的眼光，诚实守信，多年苦心钻营才在这上京城站稳脚跟，他一眼就看出这香碳的品质一般，碳不是最好的，烟气稍大，梅香可以更丰富些，可酌情加点香料，但瑕不掩瑜，耐不住这点子实在稀罕。
爱不释手捧着手炉看了又看，闻了又闻，将手炉拢在袖中，几息后满袖梅香。
心中啧啧称奇，实在是秒，妙极了！
他喜笑颜开道：“这篮子里的我全要了。”
小娘子扮男装出门做生意，想必家中有难言之隐。
王掌柜查了查数，篮子里还有二十块，略一思忖，道：“一块香碳二十文，共四百文，如何？”
傅妙静自然没有异议，碳和梅花都是侯府所出，她只出了几分气力，这四百文相当于纯利润。
她此番出售意在将梅花香碳推至人们面前，让人们知晓有此物件。
梅花香碳制作简单，一经推出必有人模仿售卖，她在侯府不可能大规模制作，就算她的比旁人品质高些，却也卖不了许多钱，由此便落了下乘。
傅妙静早就打算好了，待她多出几种品类的香碳，便将配方悉数卖出换银钱。
届时香碳如米面一样普及，进入寻常百姓家，那么日后不论到了什么地方，她都能凭此吃上饱饭。
王掌柜笑呵呵数了钱给她：“相公若是还有，尽管卖给我。”
“这感情好，我还真有旁的方子呢，到时劳烦掌柜了。”
傅妙静与掌柜寒暄几句，畅想一番未来，直说得王掌柜面色涨红，喜不自胜，仿若金山正朝他招手呢。
王掌柜一路相送，待傅妙静走远不见身影，才恍然回神。
伙计纳罕，这相公什么来历，竟叫掌柜如此殷勤，遂凑到掌柜面前，使劲吸了吸鼻子：“掌柜的，青天白日你饮酒了？”
“去去去！”王掌柜也未生气，吩咐伙计：“快找红纸来，贴张告示，说本店香碳上市。”
这厢，傅妙静本想去找进喜，却被街角的一家书坊吸引，但见书坊门前聚集大量儒生，将门口围堵得水泄不通，她转念想春闱在即这些学生不好好温书，却来这扎堆，定有蹊跷，便上前围观。
听了半天恍然大悟，原来是“黄册子”出来了。
“黄册子”又名《左氏博议》，是以《左传》为基础根据时事，社会情况和科举内容编写的讲义。
傅妙静是读过书的，她知晓《左氏博议》里面的文章，都可以成为科举考试中的范文，据说学生通过学习此书，科举水平能有立竿见影的提升。
“别挤，别挤，掌柜的，《京华日抄》是不是也有？”
“什么？还不快拿出来！”
“天老爷，哪个不长眼的把我鞋子踩掉了？！”
傅妙静听闻后心动不已，大熙科举考试采用八股取士，《京华日抄》里都是进士在科举考试中做的文章，参考价值极大。
楼予烈前世进士及第，但他如今染病，心绪不佳如何好好温书，科举结果亦未可知。
倘若将这两本书带给他看，高中的几率应会增加。
打定主意后，傅妙静便猫着腰，凭借瘦弱身形挤进人潮。
一刻钟后，她手拿两本书册心满意足出来，从怀中抽出手帕压了压额头，方才人太多，她脚被踩了许多下，疼的冒冷汗。
傅妙静将书册揣在袖中，打算找进喜，回侯府。
不想身后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傅妹妹，是傅家妹妹吗？”
傅妙静回头，看清来者后惊诧道：“周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