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那股阴冷的力量随着对方认出千禾杳而消隐散去。
千禾杳微微挑眉,十分意外,其一是因为在这座宿舍楼看到对方——这位刚被通过特级评级、且尚未毕业的三年级学生。
夏油杰。
家入硝子同届的两位同期之一。
其二,千禾杳辨认出那力量残秽散发的气息来源,原来是夏油杰在这里放出操控的咒灵。
是为了……对付她么?
千禾杳试探地竖起食指在嘴前。
她向旁边靠了一步,让开道,露出里面的七海建人。
夏油杰愣住。
水流哗啦的干扰下,七海建人无暇顾及周遭的动静,死死抓着水池边缘,浑身颤动。
这位学弟正在……哭。
夏油杰微张的唇合上绷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和千禾杳一起等待七海建人将这场被压抑整天的悲痛宣泄完毕。
千禾杳明白了,原来他是为了七海建人。
这位普通家庭出身的学生可不简单,拥有的特殊术式让学校破例提前招录。
夏油杰,作为咒灵操使,堪比操纵式神的上位,可无限制地控制所吸收的咒灵,且无任何反噬效果。
除此之外,另一个同期也是个了不得的家伙,也同时被定为特级——从小名声响彻咒术界,拥有六眼体质的五条悟。
连同家入硝子,千禾杳这三年都是听着他们的吹捧过来的,他们也是从入学起就被所有人关注的一届。
洗漱区的水流停下。
弯腰的七海建人终于开始机械般地刷牙,吐掉泡沫漱口,又用毛巾洗脸。
等一切弄完,七海建人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准备和千禾杳继续说话,才发现夏油杰站在不远处。
七海建人几乎吓了一跳。
夏油杰扫过他周身,知道他去找家入硝子讨药,低声说:“伤口怎么样?”
七海建人红着眼,声音都嘶哑了不少,带着浓重的鼻音说:“已经服用过止痛药,没那么疼了。”
两个大男孩聊了几句,各自晚安回房。
千禾杳则跟着夏油杰来到隔壁的宿舍,想找点话题聊聊,想是该恭喜对方的评级,还是让对方节哀。
她叹口气,觉得哪一个都不合适。
“夏油同学?”她的脚碰到什么,差点摔倒。
刚才他在屋里是一直保持没开灯吗。
宿舍灯下一秒啪地亮起,充满着生活气息的房间被收拾得七七八八,装满的行李箱和鼓囊的书包靠墙摆放。
她刚才碰到的就是行李箱旁摞起的鞋盒。
“这是——”
夏油杰眯起眼,适应着突然的光亮:“我在整理灰原的东西。”
千禾杳看床铺却仍然铺着,没有收起,上面堆着书籍和文具,一部翻开的相册随手放在床沿,朝上的照片中就有校内风景,以及灰原雄和其他人的合照。
“一直整理到现在吗?”千禾杳绕过纸箱,来到床边。
夏油杰扯着的嘴角放下,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他想让学弟多休息一下,便接手整理灰原雄的遗物。
千禾杳还记得刚才审核的工作调整,夏油杰接下来几天都有密集的外派案子。
工作量可不低,看他的样子,似乎不准备休息养足精力。
“累吗,夏油同学?”
夏油杰只是淡淡地说:“马上就好了。”
他想先送千禾杳出去,却没想她将包放在柜子上,帮他一把,检查还有没有遗漏。
塞进床垫下的杂志、漫画书,墙壁上的篮球海报和飞镖盘,床头柜和墙壁之间掉进去的纸币、耳机和家人的照片……
“应该放在枕头下面。”千禾杳拍着手里占满灰尘的相框,指着床头留出来缝隙。
她说:“夏油同学,你手里拿着什么?”
夏油杰回过神来,注视着掌心的一枚塑料游戏币:“这是……去年我们去新宿的游戏厅,没想到他还留着……”
“纪念么?”千禾杳看着他的脸。
夏油杰说:“也许吧……”
“有没有看到存折?”
夏油杰停顿片刻,起身将游戏币塞到书包外袋,从里面的夹层中抽出存折递给她。
千禾杳翻开到最后一页,看到余额,不由挑眉,说:“四百万,灰原同学是很节省,家庭有困难吗?”
她记得灰原雄的父亲是普通工薪,家里也并不贫困。
可这一笔笔汇入的金额,差不多把每个月的钱都攒起来,没有用多少呢。
夏油杰似乎不感兴趣,自顾将相框擦干净,和相册叠起放入纸箱中:“我只知道他还有个妹妹,其他并不清楚。”
“这样啊,”千禾杳原本想把存折收下,转念一想,递还给他。
夏油杰并未表现和灰原雄的亲密,但能做到整理遗物,恐怕他在平日里也很照顾这位同龄的学弟吧。
千禾杳突然很想问问,为什么夏油杰要选择提早入学,他完全可以完成中学的最后一年,再进入咒术高专。
“能麻烦你跟他的父母说一声么,现在高层正在协商补偿金。如果要争取多一些,就不要让上面的人知道他的存款。”
夏油杰抬臂接过存折,点点头。
夏油杰反应过来,说:“抱歉,我接下来要连续外出,而且我不知道他父母的联系方式。”
现在才想起来吗。有点不妙啊,这状态……
千禾杳肯定刚才的猜测,她就觉得夏油杰有点奇怪,确认他虽没有七海建人表现得严重,但能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
不是“心不在焉”。
确切的说,是一种冷漠、麻木的抽离状态,这是应激了么。
千禾杳掰出两片安眠药,专程给他看了药板上的名字:“放心,这是从硝子那里拿来,七海同学也服用过。”
“整理的事可以缓缓,我建议夏油同学还是早点休息。”
夏油杰停顿了一会儿,低下头去,却没有下一个动作。
这种沉默的压力让人无端的不舒服,千禾杳搭在胳膊的手指动了动,下意识做出防御的姿态,但是又在下一秒强迫自己放松。
只见夏油杰将药片扔到嘴里,也不用水,直接干咽。
千禾杳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拧眉,盯着对方的面容以及肢体语言,企图找到一些其他的有用的讯息。
夏油杰面无表情脸上有一种不愿被打扰的疏离,奇异又像是面具般的主动跟人保持距离,人却很礼貌:“前辈?”
仿佛在说,他已经照做,她还在这里做什么。
嗯,千禾杳判断没错,被讨厌了。
看来不是关怀的时机。
千禾杳干脆地说:“那么,再见。”当下不再停留,往外走去,还没走出走廊,便听到门关上的声音。
她转回头,最后看了一眼。
泉美泉还在墓地,千禾杳走到她身边,施加力气转动她的肩膀,将人带走。
“我听说了御三家的事。”
果然泉美泉打电话来是确认这件事。
千禾杳却打断她,让她回去跟尾崎说一声,加茂家接管今晚的案子,科长已经让办公组配合。
“前辈不回答也没有关系。”泉美泉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千禾杳则说:“因为我不知道我的答案是否让你满意。如果这件事与我无关,你会觉得自己的仇恨得到安抚吗?”
“我明白了,所以它是一场意外。”泉美泉有些失望,轻声说。
山顶的夜风盘旋,吹走她们的声音。
千禾杳点点头,它只能是一场没有任何人介入的意外。
御三家是咒术界里赫赫有名的家族,加茂、禅院和五条,他们都各自有着自傲的资本和能力,没有谁能算计过他们。
而企图算计他们的人,一旦发现,终将会遭到他们三家联合起来的报复。
至于灰原雄之死,又怎么能跟损失了宝贵精英,且永远屹立不倒的家族相提并论呢。
夜蛾正道真是高看千禾杳了,希望她不要借题发挥,应该给予死者应有的尊重和宁静的归宿。
以她现在的能力,原先也没打算做什么。
最多是给人添堵而已。
接下来两天,千禾杳一直东奔西跑,出差回来没有任何休息的时间。
她得乘着外勤到处跑的空隙,忙着将季度财政申报的补助审核拿到手。
申请补助款项,一部分回流给公家,一部分流向毫不知情的普通人手里。
八成都要用于祓除咒灵时,术师损坏的公共设施和私人财产,诸如建筑、路面部分维修和车辆的报损。
普通人得到保险公司的赔偿金里,如果有超过预期金额,都是总监部经过层层审核和官方补贴。
这里就要额外提一句千禾杳很佩服的一个可以写入教科书的术师。
这位术师曾专为保险公司服务,在内部发起一场有关骗保的追责官司。
该术师认为总监部凭借咒灵不为外人所知的特性,逃避对国民和企业财产损失补偿。
最终结果是,总监部败诉,交付天价罚款和赔偿。
更厉害的是,总监部虽然认栽,却做了更绝的反击——
一,申请破产。
二,中止当年正在执行的祓除任务,以及拒绝所有有关咒灵的案子。
由于御三家和社会关系盘根错节,还牵扯到宗教力量,国家本身就是个宗教大国,牵扯的范围越来越广,事态愈演愈烈。
官方不得不亲自下场,介入这一场差点要暴露咒术界的闹剧。
以官方每年财政拨款补贴和咒术师工资翻了几十倍为结局,才让整个事件落幕。
差不多是一个术师,改变了近世国家系统,造成如今的咒术界现况。
电话那头的声音变了人:“喂,千禾。”
千禾杳正在办公大厅填写追加的申报单,她放下笔,好整以暇地说:“真难得,终于舍得跟我说话了。”
那头的人立刻说:“我可从来没有怕过你。”
那声音充满着肆意张扬的青春气息,仿佛都能通过声音来勾画出对方的张狂。
千禾杳还能听到被夺走手机的辅助监督无助的微弱恳求,都能想象说话者伸手将手机举高的场景。
千禾杳等了一会儿,继续说道:
“五条同学,我正想问问,有关公园损坏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