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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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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宣永兴二十年,初春,有细雨淅淅沥沥。

在氤氲的水汽中,盛京的生机缓缓苏醒。

清晨悦耳的鸟鸣声此起彼伏,几缕凉风在未明的空中伴着星点灯火掠过鸟羽,推开缓缓升起的炊烟。不多时,有店铺支起写着早点字样的招牌,早起的行路人喝下热汤暖茶唤醒朦胧的味蕾,慰藉饥肠,身心皆舒展开来。

这是女学兰庆院兴办的第五年。

卯时,兰庆院的婢女们已经将讲课用的堂屋打扫干净,摆上几盆洁白新开的兰花装点讲案和窗台。有婢女点上熏香,一束洁白的烟雾弯弯绕绕攀爬而上。

婢女立春摆正讲案上的笔墨纸砚,一旁的立夏凑过来:“立春姐姐,听说,盛京那个女魔今日要来上课,是真的吗?”

立春瞥了她一眼,眼里带上了一丝警告。

兰庆院不同于其他民办女学,这是当今圣上亲自批建的官学,来此上学的少女哪一个不是达官显贵家的名门贵女?或许那个女学生在外名声并不好,但是,有身份地位不怕得罪她的人说得,身在市井乡野私下腹诽难以传到贵人耳朵里的人说得,她们这些随侍贵人的下人却万万说不得。

立夏自觉多嘴,自行拍了一下嘴巴,讨饶道:“是我说错话了,立春姐姐,我知错了。”

立春缓和神色,起身整理一旁的书画,抬手一指:“第二排那个垫子歪了。”

立夏手上动作,嘴上也并不停:“听说那位是咱们盛京第一女纨绔,招猫逗狗,抓鸡遛鸟……”她压低声音,“听说她即便是秦楼酒馆都是去过的,怎么会来咱们兰庆院呢?”

立春整理好先生上课的所有用具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听见立夏跟上来了才道:“贵人们的事情,咱们少置喙。”

少顷,便有几辆马车停在兰庆院门口,几位少女从车上下来,带着随身的侍女,互相打招呼寒暄。她们衣着并不艳丽,多为素色,衣料却不难看出都是上好的布匹锦缎。

周君怡打着油纸伞带着侍女观溪从自家马车上下来,雨已经小了许多,像是飘在空中的水雾,丝丝缕缕地扑在伞面上。

她走到院门口,在屋檐下把伞合起,递给观溪。观溪上前将她裙摆的些微水珠用手扫去。

赵月素瞧见她,上前道:“你不进去,在门口作甚?”

周君怡笑开,两个酒窝显露出来,她神秘兮兮道:“我想瞧瞧那位宣宁郡主究竟是长什么模样。”

大宣相较前朝虽民风开放了许多,但是人的思想毕竟没那么容易扭转,大多世家千金依旧秉承着少出门抛头露面的教育理念,再加上周君怡不仅是工部尚书的孙女,还是当今皇后的侄女,为了不让别人对周家有所置喙,家教更为严苛,如今能出门上女学已是家里为了支持当今陛下兴办女学的政令而格外开恩的,平时那真的是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主,是以在几年前宣宁郡主大闹盛京时,完全无缘一见。

赵月素摇了摇头:“你自等着吧。”

话刚落,便听巷尾有马蹄声疾驰而来,还未进院门的少女们闻声望去,只见一匹棕红色的骏马破开雨雾,踏水而来,马背上坐着一位身着蓑衣的少女,少女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握着马鞭,在颠簸的马背上挺直脊梁,她仰起头,风将头上的斗笠扬起,露出一张洁□□致的脸庞。发髻微斜,长长的发带舞起,眼睫上落了几点晶莹的雨珠,清澈的双眸如宝石一般耀眼。

“嘶——”随着一声嘶鸣,骏马高高抬起前腿再稳稳落下,少女翻身下马,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拖泥带水。她摸了摸骏马头上的鬃毛,笑得肆意:“好惊羽,歇着去吧!”说罢,将马绳递给兰庆院的小厮,利落地将身上的蓑衣卸下一并交给他。

蓑衣之下,一身鹅黄色的衣裙露出,外裙竟是被绑在腰间。少女边快步走着边将裙摆解下,那衣裙这才像朵花似的绽开,衬得少女总算有了几分柔美。

别说是周君怡,在场的少女们谁见过这样的女子?周君怡一时之间竟是挪不开眼,只喃喃道:“这……就是宣宁郡主吗?”

宣宁郡主关山月听到她的声音,朝她看去:“你不认识我?”

周君怡愣愣地摇了摇头。

关山月拍了拍身上的水雾,笑道:“现在认识了。”

周君怡被她的笑晃了一下,立刻回过神来,拿过自己的油纸伞:“宣宁郡主,我这有伞。”

关山月摆了摆手:“这点小雨,用不上。”

说罢,她快步过了庭院,直奔堂屋。因跑马散乱的发髻被她随手解下,一头乌发披落,又被她用发带随意束起,只听她清脆的声音落在院中:“都说不扎这种发髻了,非叫我扎!”

观溪为周君怡撑开伞:“娘子,我们也进去吧。”

周君怡点了点头,便又听有马车驶来,跑得比一般马车又是快上许多。她不由地转头又看了一眼,下车的却是个婢女打扮的丫头,她提着一个书篮,快步进了兰庆院。

“娘子,这是关家的马车。”观溪看出周君怡的疑惑,为她解答道。

周君怡点了点头,这才走进了大门。

关山月来的算晚的,堂屋内已经基本上坐满了。她扫视了一圈,只有后排一个靠窗的位置桌上空白,便径直走过去坐下。未几,她的侍女葡萄便提着书篮来到她身边,将书籍用具摆好之后才委屈道:“郡主,你以后还是坐车来书院吧,葡萄差点都追不上你了。”

“知道了知道了,下次还骑。”关山月拿起毛笔,用笔杆子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葡萄扁着嘴巴,不情不愿地告退了。

关山月用手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堂屋内的少女们却都心照不宣若有若无地偷偷看了几眼她。说完全不好奇那是假的。

宣宁郡主关山月在整个盛京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的祖父关天和外祖父陆海都是大宣开国将军,可惜家族人丁凋零,陆将军早早亡故,孤女陆明婵嫁给关守业,不久之后诞下独女关山月,没过多久也体虚病故。

之后关天将军薨逝,关守业挑起第一名将的重担,也是大宣战功赫赫的护国大将军。关守业在发妻亡故后不曾续弦,关山月作为关家唯一的掌上明珠那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被宠成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在盛京肆意妄为,毫无顾忌,这才落下了盛京第一女纨绔的名头。

三年前,护国将军关守业战死沙场,陛下为了抚恤关家,册封关山月为宣宁郡主。

这是大宣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被册封郡主的臣女,封号还是以国为号,宣宁宣宁,大宣安宁,如此殊荣,足以彰显关家赫赫战功带来的无上荣光。

三年守孝期满,没人知道曾经张扬肆意的关山月会不会有所收敛,但几乎所有人都在默默看着她今后该何去何从。

周君怡走进堂屋,坐在前排自己的位置,正要回头看一眼,便见女夫子朱丹墨走了进来。

女学生们齐齐站起,正走神的关山月显得格格不入。

学生们恭敬地行弟子礼,齐声道:“问朱先生安。”

关山月这才回过神来,懒散地起身弯腰:“问安问安。”

“请坐。”朱丹墨抬手示意,待到大家都落座后又道:“宣宁郡主。”

关山月重新站起来:“我在。”

朱丹墨坐下,道:“既然来了,就好好学。”

关山月道:“知道了。”

朱丹墨见她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咽下去的话又涌出喉咙:“郡主为何要来兰庆院?”

关山月疑惑地看着她,道:“想来就来了。”

如此简单,想来就来了,没有什么漂亮的场面话,回答得敷衍至极,仔细一想,何尝不是一种不多作敷衍的表现呢。

这样的回答倒是把朱丹墨原本想接的话给堵得死死的,只能用问话绕回:“来兰庆院,却不为求学么?”

关山月长长地哦了一声,道:“不为了求学又是为了什么呢?”

堂屋中传来几声细小的笑声。

在兰庆院的闺秀们无论原本是什么身份,来了这里,就都是学子,是学子就要尊师重道,因此女学生们对夫子们一定是恭恭敬敬的模样,这也能体现女学生们各自家风严谨,可如若有人不敬夫子,因着她们显赫的身世,夫子也不可能真的为此责怪她们。

朱丹墨一时无言,她揉了揉眉心,轻轻咳了一声,道:“既然有求学之心,那便端正态度,来兰庆院求学的机会不是人人都有的,你理应珍惜才是。”

关山月扬起嘴角,这才毕恭毕敬地行了个弟子礼:“学生知道了。”

关山月其实说不上有多顽劣,只是她自由散漫惯了,一时要她像其他闺秀那样规规矩矩还真做不到。但此时她如果不规矩一些,恐怕朱先生要同她再说上许久了。还不如就做做样子,换来后面的和平相处。

朱丹墨看她态度终于端正,这才示意她坐下。

其实关山月也同样说不上有多好学,只是父亲在时,三番五次要她好好念书,做不到知书达理也要做到明理知物才行。父亲在时,家里能请来专门教习的夫子,如今父亲亡故,她作为孤女,有着令人望而却步的名声,就算有着郡主的头衔,也请不来好夫子了。于是乎,守孝期满后,她便求了陛下,将她送进兰庆院了。

关山月自嘲地笑了笑,却见朱丹墨将一张宣纸铺在身后倾斜角度的桌面上,确保坐在堂屋内的女学生们都能看见纸张。一旁的两位婢女为其用细线固定纸张,让宣纸不至于落下,正好奇这是在作甚时便听朱丹墨道:“这堂课,我们来画,兰花。”

关山月扶额——画画啊……她最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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