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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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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甸甸地阴下来,远处春雷滚滚,瞧着不多时就要下起雨来。

慈宁宫中,太后一身杏色便服,倚在三足凭几上,垂眸把玩手中的南珠。

“娘娘。”宋温陶随明华踏入殿中。她督一眼太后,盈盈一福。

“跪下。”太后并不抬眼看她。

宋温陶神情一凝,“娘娘……”

“昨夜你去了何处?”太后督她一眼,见她不言,忽而笑,“你可知,宋冽病了。”

宋温陶眼眸一晃,抬眼看她。

“放心,只要你乖乖听话,他不会有事。”褚太后道。

宋温陶垂下眼眸,挺直脊背跪拜。

“温陶,身为一国公主,不可肆意行事。”

太后盘算着她回京以来的所做的出格之事。

殿中禅房幽会情郎,扮作男装私自出宫,入春风巷水月楼,而后画舫夜游,翌日方归。

真是荒唐。

较之郦云溪,竟一时分不出谁更大胆。

倒真是女肖其母。

褚太后幽幽地看她一眼,含着真切的探寻之意,问道:“你母亲什么下场,你难道不知?”

为何还敢如此行事?

宋温陶心脏跳动一下,指尖隐隐发热。

母亲毁于污名。

太后在暗指,她会走母亲的老路。

“我知晓了。”宋温陶在口中柔顺地应着,心底却轻笑一下。

她不在意。

“这些事,本宫会为你遮掩。”太后屈指含笑道,“不过你要知道,凡事皆有代价。”

“任凭娘娘处置。”宋温陶道。

“从今日起,你在安乐宫中,禁足三月。”褚太后道,“下去吧。”

宋温陶转身离开。

褚太后抬起眼皮。瞧她的背影。

她噙着笑,抬眼看一下明华,“太医院那边,可打过招呼了?”

明华应声,“已经按娘娘说的,吩咐过了。”

太后捏起两颗并蒂樱桃,轻轻将勾连的细枝撕扯开。

温陶该清醒清醒了。如今,在这宫中,他们没什么可依仗的。

即便是右使,也不过是个朝不保夕的虫豸。

给不了她任何庇护。

……

豆大的雨点自天空中砸下,愈来愈急,愈来愈密。

宋温陶踏入安乐宫,避雨入西厢,瞧见厢房中一片兵荒马乱。

深色床幔之中,傅迟晏面色苍白地躺在那里,他意识昏沉,高热不退,布条缠裹处隐隐透出血痕。

“怎么回事,走之前还好好的,不过出去半日,怎么……”

宋温陶忽而一怔,想起太后娘娘说的“代价”。

原来这代价,并不从她身上讨。

“殿下,冯太医取药箱回来了。”宫女快步走入宫中,后面跟着一位老态龙钟的太医。

“冯太医快请。”宋温陶将他引入西厢,忧心忡忡地看着他颤巍巍地落座,慢腾腾地扣住傅迟晏的脉搏,捋着白须沉吟良久。

“如何?”宋温陶问。

“不好说……”冯太医抖着手解开傅迟晏身上的绷带,端详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眉心越蹙越紧。

冯太医看了看他腰腹间的裂口,叹道:“哎哟,可真是凶险,若非处理及时,单单这一处,恐怕就能要了这位郎君的命哟……”

宋温陶一副心焦的神情,又见冯太医往下探去,待摸到小腿时,冯太医轻嘶一声,面露难色。

“可有什么不妥?”宋温陶连忙问。

“殿下所求,怕是为难。”冯太医指了指傅迟晏的小腿,“除鞭刑外,这位小郎君还受过棍棒钝击和砍伤,此处有骨裂之象,虽老臣已尽力接上,但恐怕也是……”

宋温陶面色微沉,她看着冯太医,“冯伯伯,您德高望重,医术精湛,当年母亲在时,便是您……”

话还未说完,冯太医长叹一声,“殿下,今时不同往日。”

他留了方子,慢慢直起苍老的身躯,往殿外走去。

宋温陶送到殿门口,扶着他迈过高高的门槛。

冯太医站在殿外,见宋温陶神色暗淡,沉吟片刻,低声道:“陛下那边,老臣会照看一二。”

宋温陶眼眸一亮,双手平举,郑重一拜,“谢冯太医。”

待人走后,宋温陶展开冯太医留下的方子,细细看过。

她虽不精于医道,但也粗通药理,瞧见方子上是一些清热解毒,活血化瘀的野菊连翘,三七红花,并一些安神汤剂之类,不见什么异样。

可她的面色仍然一派凝重。

方才扶容在她耳边,将来龙去脉知会于她。

她去慈宁宫的时候,冯太医已来过一趟,他喂傅迟晏服食了一些汤剂丸药,没一会儿,人就变得意识昏沉。

冯太医一派冷静,只说这是将暗伤诱发,再设法根治。又说这位郎君的伤势比他料想的严重,他要回太医院,再做一番准备。

于是便有了宋温陶回来时看到的那一幕。

“奴婢差人熬药,殿下回去歇息。”扶容接过方子,觑一眼公主的面色,推着她穿过回廊,往殿中去,“殿□□弱,您顾好自己。”

见宋温陶仍然心不在焉,扶容适时地补一句,“就当是为陛下好。”

宋温陶一时无法,又深感疲惫,她知晓自己的旧疾,感受到头颅中传来熟悉的隐痛。

脉搏乱跳,她不再强撑,依言睡下。

扶容点燃线香,柔白软烟升腾而起。

安乐殿中烟气袅袅。

宋温陶一晌乱梦。

她的神魂被拖拽至梦境深处,安置在混沌混乱又令人心安的、一团温暖的黑暗中。

她沉沉睡去,那些被强行压下的不安恐慌,刁钻地越过她的意志,密密麻麻地涌现出来。

宋温陶的眼珠不停地转动,忽地一下子掀开。

只是那双瞳眸中不见半分惯常的清明柔顺,充斥着漠然和深深的戾气。

……

慈宁宫中,草木葱茏。

一道惊雷划过天空。

猝然闪过的白光,映亮褚太后略显凌厉的面容。

“廷尉的那个外孙,如何?”褚太后一身凤纹黑袍,立在廊下看雨。

滚雷声落下的时候,雨势倏地变大,像是要淹没这座上京城。

冯太医拄着拐杖,恭敬地立在褚太后身后,“伤势颇重,伤筋动骨,老臣用了些过剂的伤补之药。”

“估摸着……”冯太医试探道,“不日大好,但身子会埋下亏空。”

褚太后闻言,垂眸轻轻转动一下眼珠,抬起金色的镶珠护指,接檐上落下的雨滴。

慈宁宫青瓦之上,象征祥瑞的脊兽端坐在屋檐上,雨水划过石质的灰色眼珠,沿着陡坡一路滚下,轰然砸入太后华美尖锐的指尖。

冯太医动了动拐杖,让自己立得更稳些。

他身子佝偻几分,又道:“那郎君右腿有一处骨裂,也是运气不好,逢着这样的天气,怕是会落下病根。”

“冯太医德高望重,妙手回春,就不能想想办法?”褚太后看着指尖的雨滴,护甲上的红色宝珠将水色映得猩红。

“老臣惭愧。”冯太医颔首,“实在是年老体衰,有心无力啊……”

“辛苦冯太医。”褚太后淡笑着摇摇头,“是哀家强人所难了。”

褚太后甩掉指尖水痕,那双保养得宜,莹润精致的手,停在冯太医面前,“劳烦冯太医,替哀家看看。”

冯太医苍老的手微微颤抖,搭上褚太后的手腕,感受到皮肉下的脉搏。

他不禁微微点头,“娘娘如今的脉象弦而不紧,肝气郁结之症已然大好。”

褚太后笑意更深,她轻轻瞥一眼自己的小腹,听到冯太医语带犹疑,又道:“不过……”

“怎么?”褚太后笑意收去几分,转眸看他。

“不过,娘娘的脉还是有几分沉细无力的征象,体虚畏寒,还须耐心调理。”冯太医耷拉下眼皮,盖住自己浑浊的眼珠。

“冯太医受累。”褚太后盯住冯太医片刻,一扬眉,唤自己的贴身大宫女来,“明华,赐冯太医一碗莲子粥。”

“雨势不小,好好送送冯太医。”

明华领命,拎着食盒,在雨中撑起油纸伞,回首道:“我送冯太医回去。”

……

大雨哗啦,下得欢畅。

安乐宫中,小厨房里正劈里啪啦烧着火。

烧火宫女往外面看一眼雨幕,又朝灶里添一把柴。

扶容吩咐她熬一碗安神汤,让西厢的那个郎君服下。

阴云密布,天色暗沉,烧火宫女灭了灶,将浓稠的安神汤小心地盛出一碗。

她并不打伞,躬身护着托盘闷头往前走,到西厢门前时,忽而一愣。

房门开着。

烧火宫女抬步进去,将安神汤放在茶几上。

昏暗的内室传来咔嚓一声响,微弱的火光猝然亮起。

烧火宫女往里觑,看见公主披着长发,身着大袖,正用火折点一炷红色线香。

“殿下。”烧火宫女有点紧张,“太医吩咐的安神汤……”

“退下。”公主影影绰绰地立在昏暗的室内,沉静地点香,并不朝她看一眼。

烧火宫女静静地退出门外,将房门掩上。

香气弥漫满屋。公主半倚在摆着香案的桌边,透过云遮雾绕的烟气,看床上沉睡的人。

熏香渗入布料肌肤,公主走到茶几前,端着那碗安神汤,迤迤然地行至傅迟晏床前。

傅迟晏高热未退,睡得有些不安稳。他眉头蹙起,手脚时不时痉挛一下。

公主立在床边端详他片刻,抬手拿起白玉汤匙,舀出一勺乌黑粘腻的药汁。

平举的汤匙一倾,微烫发稠的药汁浇成一条断裂的黑线,落在他苍白透明的唇上。

有的渗进唇缝,有的沿着唇角一路滑下,烫红脆弱的肌肤,在脖颈处连成黏腻的一片,渗入潮湿的发丝间。

傅迟晏不适地侧头,却没有醒来。

“傅大人……”公主低声唤他,嗓音轻柔,眼底却跳动着甜蜜的恶意,“喝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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