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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第七回《旧案再启忽现疑云,今时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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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接上回。

是夜,戌时一刻,萧府主屋书房。

“主君今夜可有空议事?”

萧凭鹰与萧子桓一同到了书房门外,轻扣了几下门后,二人便敛袖在外静待。

不一会儿越琼从里边拉开门,对二人恭敬一拜,随后侧身引路曰:“主君知道二位男君前来,特令人在案前备下热茶,二位男君请。”

萧凭鹰父子二人随着她步入书房内室,只见偌大的一间书房里,只点着寥寥几盏烛灯,萧子衿拿着卷竹简端坐与案前,身前的烛灯已燃了不少,可见在他们来之前,她已这样孤灯独案同下属在这坐了许久。

“怎么不多点几盏灯?”萧子桓见状忍不住出言关心,“主君身为武将,一双明目最为重要,纵是节省灯油也不当如此。”

萧子衿闻言轻笑一声,道:“谢堂兄关心了,子衿多年行军在外,烛火自然珍贵,多燃太过奢靡且易引燃文书,像如此一盏点于案前,足够照明正好。”

越琼将萧凭鹰父子引入客座,又依次将茶盏置于二人跟前,随后便挪步回了萧子衿身边,替她整理桌案的竹简。

“今日的事儿,你二叔母同我说了,你做的很对。”萧凭鹰抿了一口茶,开门见山道,“凭纪性情凉薄,这么些年在外边待着,来往的书信也鲜少提及妻儿,既不在乎家眷,那自不必为难他们。”

“子衿本无意为难亲人。”萧子衿的视线又放回到了典籍上,“这句话早先就在二叔母那说过了,叔父此来若还是为了这件事,今夜也就不必来找子衿了。”

语罢,她头也不抬的一挥手,越琼复又起身执起了茶壶,行至萧凭鹰跟前斟茶。

眼见得盏中清茶将满,萧凭鹰也不急不恼,淡声问曰:“你接下来打算如何做?叔父指的是你表兄的事。”

越琼斟茶的手停住了,水线堪堪停在满杯的边界。

“想做的多了,叔父有何意见,可先同子衿说说。”

萧凭鹰但笑不语,端起茶盏瞥了萧子桓一眼,把话题抛给了他。

萧子桓认命地接过话头,道:“父亲原是这般想的,这案子当年的审理结果放到今时来看十分草率,但碍于之前经手之人太多,原本还算明了的案情硬是被审出了太多不知真假的东西,况眼下时过境迁,原先能找到的证人在这几年指不定就没了,所以……父亲想劝你放弃。”

坐在他对面的萧凭鹰听见他这番措辞后瞥着他的目光渐渐锐利,显然是察觉到了他儿子与侄女间那点不对劲来,叫萧子桓说到最后都有些心虚。

“你跟为父的关系什么时候生分到连劝诫都要归功于为父了?”萧凭鹰放下茶盏,眼神在面前的两个人身上来回瞄,“这不是你昨晚上跟我提的吗?这会儿倒是怕得罪你堂妹了?”

萧子衿的唇角勾起了一抹笑,假装没看见堂兄使眼色喊救命。

“父亲此言差矣啊,儿子当然和您一条心。”见堂妹如此见死不救,萧子桓欲哭无泪,“只是早前主君就跟儿子互通过信,表明了绝意行此事的原由,儿子——”

书房里另外三人同时看过来,眼里明晃晃地写着:“儿子什么?”

“儿子感动主君垂怜下士,愤世道是非不公欲使其清明之贤心仁义,又羡他们二人兄妹情深,故而决定帮衬一二,今对父亲有所隐瞒也实非本心啊!”

萧子桓言情真挚,恨不得现场给老祖宗和小祖宗各磕一个头,看得他爹眉头轻挑,反笑出声,越琼悄悄凑到主子耳边,暗道一句“精彩”。

萧凭鹰温声问道:“你跟你哪个姊妹相处不欢了?说来给为父听听?”

“……子悦前两天刚给我挠一爪子来着,不是,怎么扯到这了?!”

话题在萧子桓的奔溃中扯了回来。

“子衿心思聪敏,想也是知道叔父是何意思的。”萧凭鹰道,“旧案之所以称为旧案,便是因为早已时过境迁,若无人想起,即便旧时物证仍在,今时却也难寻到故人痕迹了,依叔父所看,你要做的这事儿对你如今的局面而言不值当。”

换言之,便是说世人早就遗忘了这世上还有金听澜这么个人在了,更别说还有谁在意当年早已盖棺定论的是非。

早先朝会上对于萧子衿在京中任职的事情已有初论,如裴青所推一般,若明日再议时朝臣无异议,萧子衿便会直接顶替原先郑中郎将的位置,加任虎贲中郎将。

此时突然横生枝节要查陈年旧案,且还是个经手过许多不相干之人,唯独不经廷尉府审查的旧案,于她不利,更于萧家不利。

“所以我没打算现在就跟那狗宦官死阉人明打。”萧子衿将手里的竹简递给越琼,“朝中对我在都城的任职可有规划了?”

萧子桓直言曰:“不出意外的话,镇北大将军之位不变,加任虎贲中郎将,但郑氏绝对会借此来跟你分权。”

“出意外了呢?”

“不好说,但虎贲军的兵权大概率会没掉。”

“那就无妨了。”

啊?

萧凭鹰问道:“怎么说?”

萧子衿道:“虎贲军原先跟着的那位我打听过,人也算尽忠职守,今时军职更替是因为人家要告老还乡,正好能避开些新旧贵族间的交锋。”

“而今我这个要嫁人的新侯刚一回来就接替人家老臣子的职务,还有可能只是一半……”

萧子衿略带讥讽地挑了挑眉:“下令的人无事一身轻,我还要费心思去跟一群血气方刚的大老爷们再磨合,闹呢?”

萧凭鹰父子闻言也觉有理。

“不过……”她突然又一转话锋,“若是任命后能掌虎贲军的一部分职权,也是有点帮助的。”

“北郊大营除了这几年跟我出征的那一支外 ,终归全不是听我的,能掌管多那一部分虎贲军也算是多了些可用之人。”

“可虎贲军是护卫天子之军,你该不会要用他们做份外之事吧?”

萧凭鹰皱眉道。

他转动着已凉的半盏清茶,说话间也思考着萧子衿言行间的危险性,还是那句话,若萧子衿行为出格,有事的就是全家。

萧子衿的视线与他撞上,却只见年轻的家主嗤笑了一声,道:“怎么可能?”

“军心若能服我,那我便以诚相待,若不服也亦然,一个窝里就算都是老鼠,也总有几只成精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又何必为难他们呢?”

言至于此,她又微眯了眯眼,带着些慵懒的调笑意味。

“二叔父可不要把子衿想太坏了。”

萧子桓见二人言语间初现机锋,忙出言道:“先不说兵权的事了,说查案,说查案哈,裴靖平今儿不是说替你办了件事吗?你让他办啥了?”

“哦,我让他把卷宗搞来给我看。”

啊?

萧子桓觉得他今天就不该进这个门。

“提醒你一下我的好妹妹。”

萧子衿在嗓子眼里轻哼一声,语调好不愉快。

“旧案的卷宗可能还在廷尉府没错,但廷尉府管卷宗的不是左监裴靖平。”

“我知道。”

“管卷宗的那位右监姓司,丹阳司氏的司。”

“知道啊。”

知道你还这么放心?你是不知道司氏跟谁搭过伙吗?!

“我的意思是,且不说司氏跟我们对不对板,就说你从廷尉府把卷宗调出来了,要如何保证真假?”萧子桓恨不得捶胸顿足跟堂妹掏心肺,“就如同父亲说的,这案子经手的人太多了,司氏的人亦在其中,可唯独廷尉府没直接参与进去,留在他们那的卷宗能有几分真?除非你——”

“除非我就是要一份假的,来和我所知道的信息做对比,好从中分辨出真实的线索来。”

萧子衿打断了萧子桓的话,笑眯眯的眼睛在烛光下闪烁着狼眼睛一样的光,叫人一见就心里发颤。

她轻柔地说道:“譬如裴靖平到底知道多少,譬如当年三叔父有没有趁机踩一脚,譬如金听闲在其中扮演何种角色,再譬如……”

萧凭鹰趁着侄女那吓人的目光还在儿子身上时不动声色地往门口那挪了挪。

“我阿兄是真的冤死狱中,还是被李代桃僵了,都可以从这些真真假假的线索里看出来啊。”

最后五个字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时,窗外忽地刮起一阵大风,将书房的窗子“砰”的一声吹开,夹着落雪的狂风灌进屋中将案前的烛火尽数吹灭,书房在风声中陷入黑暗。

越琼起身去将窗子关上,重新点燃烛火前,萧子桓眼前似乎出现了幻觉。

他在烛火吹灭的瞬间发现萧子衿的眼睛闪过一瞬微光,在短暂的黑暗中亮了好一会儿才沉寂下去。

像饿狼盯着猎物时眼中发出的绿光一样,叫人心惊胆战,冷汗直冒。

而在烛火再次被点燃后,那幻觉就消失,萧子衿收了那可怕的笑容,关切地问道:“堂兄怎么出了这么汗,可是吹风后着了凉出的虚汗?”

“阿琼,去将茶热一热给堂兄端上,莫要让堂兄也得病了。”

现下是没人敢去纠结她话语中的那个“也”是谁了,萧子桓抬袖擦了把冷汗,勉强维持着笑容道:“那……拿到卷宗后呢?”

“先查证人。”萧子衿道,“尸首没得查,物证也极有可能造假,唯一能靠谱点的除了再往金家在雒阳的老宅即案发地走一趟外,就只有现今还活着的证人了。”

“那万一证人也是假的呢?”萧凭鹰不知何时又挪坐了回来,皱眉道,“你的对手最喜欢跟人玩聪明反被聪明误,卷宗上的证言即便是真的,真正的证人却可能早就被灭口了。”

萧子衿却摆了摆手,笑曰:“我既然说了是还‘活着’的证人,那这事儿就不用我操心了。”

“我早就说过了,对这个案子感兴趣的人,远远不止我一个人。”

萧凭鹰父子忽想起了最明显的那个人,连他们这些本家表亲都不甚在意此事时,那个人的发声就显得极为突兀,藏在背后的人没少借此打压他,却每次都叫他侥幸活了下来,然后更勇的深入调查。

查到了多少他们不清楚,人家也不会跟他们说,不过在得到萧子衿的允许后,他们父子俩也没少给人打掩护。

但即便如此,听着还是不妥。

“凡事往来利为先,纵是夫妻也亦然。”萧凭鹰劝诫道,“你怎么保证他就会完完全全的告诉你,还替你保护证人?”

“他自己说的啊,他敬佩表兄和表姑大父的仁心仁德,不忍明珠蒙尘,故拔刀相助。”

萧子衿轻快地笑了一声,抬手让越琼将方才所阅的那页典籍端到萧凭鹰面前。

“放心啦叔父,愚人自诩聪慧过人,看轻天下蝼蚁,却又恐座下高位被其蛀空,故好玩弄权术致其难行,如此傲慢,终会自食其果也。”

萧子桓离得远,看不真切那竹简上写的是什么,故站起身到了父亲身边,见那书简上所写正是《孙子兵法·虚实篇》中的其中一文。

孙子曰:“形人而我无形,我专而敌分。”

休沐日下午,仍是前日晚书房一样的位置,萧子衿笑眯眯地坐在主座上,目光依次扫过屋内所有人,最后看向了坐在她身旁的裴青,问道:“他为什么在这?”

主座之下第二顺位,丹阳司氏六公子司玉衡彬彬有礼地冲萧凭鹰和萧子衿一点头,已示尊敬。

裴长公子轻咳一声,道:“说来话长。”

萧侯和善地打断他的话:“长话短说。”

司六公子彬彬有礼曰:“他跑档案阁调卷宗被我逮着了,调阅理由不充分,所以我被抓来旁听,请萧侯给个解释。”

好你个裴靖平,把球踢我这来了?

萧侯笑眯眯地直言曰:“本侯要查这个旧案。”

司六公子笑而对曰:“为何要查?”

萧侯曰:“此案有冤。”

司六公子笑曰:“证据确凿,何来冤屈?”

萧侯冷笑曰:“何来确凿?就凭这三人成虎的无端说辞,和一把特意喂了毒的匕首,廷尉府就草率认定他人罪名了么!”

萧子衿怒而拍案,掌下书简所刻之言皆是当人证人证词,不看不知道一看他娘的吓一跳,四年前的廷尉府办案竟如此松散儿戏,连他妈街坊外的一条狗嗅了两声都能判定是金听澜提着刀从那地方过去了。

司六公子笑容微敛,曰:“廷吏办事是有些懒散,但定案的关键却也是一点没落,案发前见过廷犯的人、案发时的证人、将他定罪的证人证据全都记录在册,萧侯若还有不满欲向我等发难,也该是从在我们廷尉府是在犯人已经畏罪自杀了才接手后续,且未严谨查证这里发起才对。”

“说的真是冠冕堂皇,一个素日里和善待人的医者,一夕之间得了疯病做出弑父杀兄之事,一朝事发人人横加指责,你们未曾仔细盘查就将他抓去定罪,亲眷劝罪无果就施以严刑逼供,这就是你们廷尉府的执法方式吗?”

萧侯怒极反笑,微微倾身注视司六公子的眼睛:“再说金听澜畏罪自戕一事,你当年也在廷尉府,常侍再横也不可能真的越过廷尉去代为判刑,此案之中你当真只在后续才有参与?”

这哪是在问司六公子是否有参与进去,这分明是在问丹阳司氏是否有参与啊!

事情的发展开始往前日夜里萧子桓设想的方向跑去了啊,司六公子要是一个没答上触怒了萧侯,接下来是先掀桌再砍人还是把桌子直接掀人脸上都是难说了。

只见司玉衡在萧侯的注视下直起身,使自己能与萧侯平视,面上笑意虽略有收敛却依旧和煦:“若衡曰:‘正因衡当年未能相救于季陵公子,今特请父兄允衡来相助侯女,侯女少年英雄重情重义,纵季陵公子冤屈难平,也可成就侯女成就功名’。”

“如此,侯可信衡?”

这回轮到裴青冷笑了:“司承欢,你昨天在卷宗阁堵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萧子衿侧耳过去问道:“那是怎么说的?”

“‘你要是不告诉我你要拿着这份卷宗去讨好哪个小娘子,我就把这事告诉廷尉大人’。”

裴青冷冷一嗤。

“怎么的?六公子也有个宦官想杀啊?”萧子衿回视司玉衡,面上仍笑,“说实话吧,今日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了。”

司玉衡轻叹了一口气,道:“我把真心话讲给侯女听,侯女怎么不信呢?”

“你用这招的时候能不能先看看自己的良心?”

裴青说着就往萧子衿那挪了挪位置,嘲讽的意思很明显。

“……呵呵。”司玉衡收了笑,转而又面向萧侯,从袖中取出了一方竹简,持于手中向侯女行了一礼曰,“不管侯女信不信,衡的确是来相助侯女的,只不过这相助的身份是潜藏在宦官身边多年的盟友,还是弃暗投明的敌人,权凭侯女听后抉择。”

萧子衿的笑容终于变成了真的和蔼,她轻轻颔首,示意司六公子赶紧说。

“季陵公子的案子到底是由我们廷尉府收拾的后续,当年在经过我手里时我有留意过一些不对劲的地方,我都暗中收了起来,回去禀告长兄时,长兄让我先不要声张,以免招来祸患。”

说到此处,司玉衡嗤笑了一声。

看看,在场之人皆是世家子弟,在碰见这些不公和莫须有的威胁时,也是一样得躲得远远的,等到灾祸走过,天下一片狼藉之时,才会想起亡羊补牢。

“犹记得金家一朝事发前,金四公子金季陵的声名仍是一派清风朗月,他与其祖父在岭南疫病横起时出手相助的事迹,在雒阳也是广为流传。而今一朝蒙难,便是连案情疑点重重,在经手了各部这么多人后竟也无人敢为之声援。”

“而比起季陵公子蒙尘更叫人费解的是,我们怎么也没想明白他不过一个小世家里头醉心医术的小公子,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人要把他的案子钉死,他到底是哪里得罪了这些人,便是连上任廷尉曾大人在我等尝试提出参本时也一口回绝了。”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个人,在今日之前,除了萧子衿和裴青两个人外,包括他自己在内的其余人在偶尔谈及此事时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但今时遇得侯女归都查案,一切也还只是开端,能否为其拨的云开见天命仍尚未可知。

“现在这些疑点因侯女的归来,终于到了能昭见天日的时候,衡只希望侯女可以耐心听之,莫要因为衡在此事中的一时昏聩而动怒。”

萧子衿只觉此人废话多,怕死干嘛还来这,直接等着他们杀过去了再说话不就行了?

虽是这样想,萧子衿也没有把这些不耐烦写在脸上,她招手让越琼将座下的三人引上案前来,道:

“六公子有悔过之心,本侯自是能体谅一二,既有心弃暗投明,那何不坐上前来,慢慢说之。”

毕竟本侯只是脾气像老虎,又不是真的是老虎。

司玉衡闻言便先收了话头,拿着手中的竹简起身与萧凭鹰父子二人一同到了主座案前。

竹简铺就的卷宗很长,裴青与越琼帮着萧子衿将卷宗从桌头铺开,一路铺到了桌尾还垂下了一长截。

上面所刻写之案情已在卷宗阁中积了整整四年的灰尘,其中是非冤屈也早已被人定下,就像司玉衡所说一般,若是连他们不再踏足此处,不为其陈案清扫尘土,这桩往事今时便会如它所书写的人一般再难寻见踪迹。

萧子衿将指尖覆于竹简开头,轻声将案情过程宣读出来,竹面上的尘土沾满她的指腹,被她毫不在乎地拍开。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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