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十四回《五娘生辰惊现血书,君侯……
书接上回。
萧府的小厮随着夜歌的落座上前布好了茶具与糕点,又在屋中央放了取暖的火盆,随后才轻轻地退了出去,半掩上了房门。
夜歌没有立刻问司玉衡什么话,只在案上的一侧慢条斯理地调着香,见司玉衡一动不动还温声说道:“今夜叶府多事,只怕公子并未认真用饭,先用些点心吧,有些事不着急的。”
司玉衡哪里敢动桌上的东西,他定了定神,平复了方才的心慌,转而问道:“怎么会是校尉在府上招待?现在这时候,北郊大营应该不允军士出入才是。”
自萧侯归都的这段时日来,晋阳军与北郊大营之间的大小矛盾就从未停过,这些事情虽然不算大,但朝廷内外皆略有耳闻。
统管北郊大营的羽林中郎将郑宛看不惯家道中落的付家,也自然看不上由一个女人统领出来的晋阳军,所以在城外的军营里,两方军士借着主将间的矛盾发生口角斗殴的事情不算少,但只要不闹到朝廷那里,两边的统领基本就不会出面制止,身为晋阳军校尉的夜歌甚至还会在付骁和郑宛争吵时出来充当和事佬,平日也常督促自家的兵士别去跟北郊营的人纠缠。
可夜歌即便不常理会军营里边的小矛盾,也不擅自插手北郊营的事务,做够了客人应尽的礼数,也架不住郑宛想找点事来惹他们。
比方说这会儿,晋阳军被充作城门卫在城中巡逻,夜歌作为统领是万万不能缺席的,怎么会出现在这,还穿的这么……悠闲?
“这有何奇怪的,我今日轮休,明天也轮休,现在全府上下最没事做的就是我,自然就被主君抓来了啊。”
夜歌调制好了炉中的香粉,拈起一根小木棍点了火将香引燃,最后就将喜鹊玉兰镂空纹的炉盖盖上,袅袅青烟从炉中升起,遮掩住了调香人眉眼中隐约的戏谑神色。
“六公子觉得这很奇怪,对吗?”夜歌轻笑一声,“我一个校尉,又是外男,竟能以如此装扮进出萧侯府邸,只怕在六公子的心里,也把我化作萧侯男宠的一列了吧?”
司玉衡闻言一愣,有些不悦地道:“校尉怎能这样想司某,没记错的话,司某是与校尉第一次见面,未曾得罪过校尉啊。”
夜歌仍是笑,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却是半点情绪都没有,他轻声道:“你真没这么想?”
那最近满城关于侯女的流言又是从哪个王八羔子的嘴里传出来的?
司玉衡欲言又止,眼前这位玉面公子对他的敌意是藏不住一点的,即便对方表现十分和善。
不等他再做什么回答,夜歌又笑着转移了话题,道:“是夜某失言了,公子见谅。”
“今夜主君叫公子过来,也不是为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想和公子谈论些政场上的时事。”
司玉衡挑了挑眉,反问道:“私下谈论政事?”
夜歌轻轻勾唇:“是。”
火炉上的水壶冒着沸腾的热气,随即便随着飞旋的茶叶冲入了高颈的铜杯里,推到了司玉衡的面前。
“跟我这个小小的校尉,私下谈论些时政。”
司玉衡仍不动杯,只扶住杯沿轻轻转动,看着青绿色的茶叶在水中沉浮,片刻后抬眼看向夜歌,眼中神色难辨。
“你怎么能谈这些?”司玉衡试探着道,“以你的品阶,除非是萧侯主动说起朝政,这些本不该是你能知道详细的,更别提谈论。”
夜歌笑道:“夜某品阶低下,自不能多论朝政,但是朝廷上诸位大人的一句话便可定我们这些武人的命,夜某是个惜命的人,当然得多关心关心你们的话。”
他知道司玉衡不动桌上的东西是怕府里的人下毒,便做随意姿态执起铜杯轻抿了一口茶,盘里的点心却没动,因为他不喜欢吃甜的,若是司玉衡死活不愿意吃,那就留着等侯女回来给侯女垫肚子吧。
“如若公子实在担心自己被坑,那我们就下一盘棋吧,凡物所行皆随人心,石头做的棋子总该不会骗人。”
说话间夜歌清开了案上的一堆东西,转头拍了拍手,便有侍从从门外端来棋盘与两钵玉制棋子,不由分说地摆在司玉衡的面前。
“一局完,萧府中关于六公子的痕迹皆如大雨冲刷,不会透出半点风声,六公子觉得如何?”
夜歌笑意吟吟,乍一听竟有种要灭口的意思,说的话也是不容半点拒绝的余地,偏是这般温和且强硬的态度最是让人没办法,如果司玉衡仍是拒绝,那么对方或许就会说下个棋而已,他怎么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是不是心里有鬼。
如若强硬拒绝,这位姓叶的将军或许还会用别的方法逼他与自己对话。
晋阳萧家军出来的,怎么都是这样的流氓啊!
司玉衡心里叫苦不迭,却奈何文人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只得捻起一子,抬眼望向对方示意自己欲下先手。
夜歌微微挑眉,笑道:“请。”
凡人对弈,总是要先占据先手,就如同打仗必先占领优势高地,方可一览全局,纵横谋划。
司玉衡先手落子便也是这番打算,他虽不善棋术,却也常与亲长友人手谈,其中技艺上佳的,除了父亲和四兄外,还有一个便是裴青,若对上了这三人,先不先手都无所谓了,很大概率都是输。
而今在他面前对弈的对手,他先前不认得几个萧家的人,自然也不会和夜歌交手,今夜匆匆见过,自然是得抢先手方能观对方路数。
二人方一开局,并不多话,只各执一子浅浅交过几招,言胜负尚早,亦不分上下。
夜歌前头说了想问些朝政之事,那必会开口问,此时不言语,应也是在观察棋路,以对手的棋术观破其心术,是善谋者惯用的伎俩。
司玉衡在夜歌思索的间隙抬起头,打量着面前的玉面公子,公子执子敛容,垂眸观局,占了桌案近三分之一的黄花梨棋盘上只零星落了几枚棋子,案旁香炉飘来的草药香气都已淡了不少,可见时间流逝之速度,叫人既觉难熬又觉恍然。
也是怪哉。
说他是武将,可武将又怎会是他这般模样?萧家世代为将,三百年出了一个离经叛道的萧子衿,再过五百年却未必能出一个夜歌这样的来,且武人多是战场似神算,人情如笨驴的,瞧他对弈棋耐心从容的姿态,哪是笨驴啊,简直是仙子。
可若说他不像吧……司玉衡也偶尔会打听些远方战场上的轶事来听听,依稀记得某年某月某日哪个人跟他说过,晋阳军又出了一位“玉面阎罗”,凡萧侯亲率之战,此人皆跟随在侧,为晋阳军如今的盛名立下了赫赫战功,可谓是极受重用。
雒阳的大人物们对一个新秀将领总是会有些兴趣的,但那位新秀远在晋阳征战,即便有意伸出爪牙拉拢也难过萧家的防卫,屡试不成便也就抛在脑后了。
司玉衡很少关心武将的事,比起其他朝臣对武将轻视九分拉拢一分的态度而言,他也能说是有几分清新脱俗,是以当新秀本人坐他面前时,他除了心惊以外就是戒备,半点投机取巧的心思都不曾起过。
且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位叶校尉定跟当年那个阿夜有关系,这二人单凭长相来看虽然毫无半点关联,但阿夜当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与金听澜结缘过的人又数不胜数,即便此叶非彼夜,观其态度也难保这人会不会又是季陵公子的哪位过命交情,今夜便是来取他狗命的。
这个想法甫一冒出,司玉衡又是惊出一身冷汗来,夜歌已落下一子,只等司玉衡出招,抬眼却见对方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不免觉着好笑。
“六公子盯着在下作甚?”
夜歌笑问道。
司玉衡猛然回神,干笑一声道:“没事,只不过是觉得晋阳虽风沙常年不歇,风水却是极会养人的,而今见过的几位晋阳人士皆是风流公子与窈窕佳人,侯女与校尉的风姿更是出尘绝色,叫人心生仰慕。”
他客气地奉承道:“早年司某亦有闻校尉风采,那时便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新秀,能得侯女青眼,今日见了校尉才了然,何为真正的风流惊鸿,叫万物失色。”
“若校尉不言明身份,司某都以为是哪家世家的小公子入世了,可见校尉之风采,比之我等这些真正的世家公子都胜万分,令吾心生惭愧。”
夜歌仍是笑笑,道:“不出尘绝色,怎么做诸位口中侯女的男宠候选人,与裴长公子争艳呢?”
司玉衡:“……”
对不起我错了,我回头就把跟着造谣的那几号人都杀了。
“六公子若是欣赏美人,哪天有机会到晋阳走走便是。”夜歌见他垂首匆匆落子,心下的嘲弄在面上隐隐现出,在司玉衡抬头的瞬间便立刻收回,瞧不见一点异样,“诚如六公子所说,晋阳风沙大,美人自是如沙中珍珠一般珍惜可贵,不过我们萧府是最大的一只蚌壳,生出的美人四只手都数不过来,比侯女更能文会武的也有。”
“全看六公子有没有兴趣了。”
司玉衡讪讪地笑了笑,不接这话。
夜歌在话落的同时又下了一子,等待对手下棋之时,他不再提起任何别的话题,直截了当道:“末将听说,朝中有些大人眼红侯女手中兵权许久,近日趁着侯女刚接任虎贲军,需要与新下属磨合,没少找侯女的茬。”
“往人队里边塞眼线这种权术必备就不谈了,恶心的是那位大人试图干扰巡城卫的工作,让侯女从中作难,侯女几次都懒得闲扯,却不想有些人居然敢在大庭广之下对巡城卫动手。”
司玉衡回忆起了这件事,道:“我记得此事,如今都中虽已太平,但自芷县兵乱的事后,防卫之事早不敢松懈了,侯女身为朝廷新秀又执掌包括虎贲军在内的三方兵权,遭人算计也是难免的。”
夜歌淡淡道:“侯女心明眼亮,这种阴诡之计自然没叫她吃瘪,但也叫她十分生气,在前日的朝会上发了好大一通火,指责那位大人马尿蒙了心,寇匪的刀子没挨着他家门就忘了当年人是怎么进的都城了,还请出圣上把此人拖出去,痛打一顿了事。”
司玉衡轻咳了一声,连发火都习惯文绉绉语调的六公子听不得这些武人粗犷大气的形容词,虽然说侯女在朝会上骂的比这难听多了。
夜歌也没闲着手里的棋局,示意道:“胜负还未见分晓,六公子别光说话,继续吧。”
开了这话题的人又不是我!
司玉衡扯了扯嘴角,这才又下了一子,嘴上还不忘道:“侯女手握兵权,又有雷霆手段,旁人也是不敢轻易算计她,这一遭过后,朝会上针对她的风声也少了许多。”
“但针对你们的多了。”
“哦。”夜歌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并不在意这些,只一心对弈。
“嘿,叶校尉,我指点的也够明显了吧?”司玉衡有些不悦地抬手按住他,“朝中近来可没有你们想得那么血雨腥风,侯女也并未因掺和廷尉府事宜而遭更多弹劾,反倒是你们。”
“你们这些侯女足下的谋臣武士,比侯女还要招人眼,一天一个斗殴,三天一个干仗,偏生遇到郑宛这样刁钻的上司,前天一股脑的把你们全告上去了,若非侯女拦着,萧家军这会儿都在回晋阳的路上了。”
夜歌漫不经心地抽回自己的手,道:“那这不是没事儿吗?”
若非眼前这位跟他司玉衡没半毛钱关系,他必定连人带棋一起扔出去。
“……你不怕他?”
司玉衡有些咬牙切齿地道。
“怕他干嘛?他又打不过我。”
夜歌轻描淡写地喝了口茶。
……真是狂妄。
司玉衡无语了,道:“怪不得郑宛会这么理直气壮地指着侯女鼻子骂,合着就是因为有校尉这样的得力干将。”
“骂我?”
夜歌轻轻抬眼,抬手拿起茶壶,给司玉衡斟了盏茶,两指一弹杯沿,陶质的茶杯准确无误地落入对方手里,滚烫的茶水从杯身上陡然出现的一线裂痕里倾泻而下,浇了司玉衡一手。
“嘶——”司玉衡被烫得痛喊出声,压抑着的怒火腾地一下冒起,他咬牙切齿道,“我就不明白了,你一个在侯女底下做事的人,非要打听朝廷政事就罢了,现在同你说了利弊,不领情便罢了,还动手伤人!”
“叶校尉,你好大的脾气啊!”
夜歌却是哼笑一声,道:“顾左右而言他,我问东你说西,六公子真是给了好大一个情面啊。”
司玉衡忍怒道:“何出此言?”
“你既也说了侯女插手廷尉府事宜,虽未遭人弹劾,但朝中那位老阉贼有你这么个下属,他会不知道侯女插手的这档子事儿是什么吗?”
夜歌轻声嗤笑。
“旧案翻查至今,除了今日叶府风波以外可以说是毫无进展,巡城卫中安插的人手也差点跟人对上,侯女与裴长公子在朝中更是因为此事举步维艰,无数官员从巡逻一事开始,对他们群起而攻之,你敢说这其中没有你的推手?”
他看了眼司玉衡被烫得发红发抖的手,面上的笑容更加轻蔑,屋子里没有可以减缓烫伤的药品,唯有外头的满地冰雪,可以缓解司玉衡手上钻心的痛楚。
他挥一挥手就可以让人取来冰雪,但他就不。
“六公子自诩聪慧过人,干什么都给自己留点退路,可是当两面派当到最后总得付出些代价来,不然我们来这一趟,冤没给人平,权还交出去了,多亏啊。”
司玉衡通红的指节上生出了几个水泡,他忍着疼将手紧握成拳,怒极反笑道:“校尉此言也是可笑,侯女能借由翻案的卷宗以及人证,可都是我给她送来的。”
“若没有我这个所谓的‘两面派’,单凭一个刚入政场没多久的裴青,莫说翻案,侯女能不能找到关于听澜公子的一点痕迹都是两说!”
夜歌仍是嗤笑,不紧不慢道:“可旧案的卷宗里又有多少真假,你不是最应该知道吗?”
司玉衡冷冷看去,道:“有何假话,你倒是说来?”
我倒要看看你与那些个陈年的妖魔鬼怪究竟有何干系!
却只见那年轻武将收了笑,一双丹凤眼毫无波澜地盯住了他,一字一句道:“阿秋。”
司玉衡神情微顿。
又是阿秋。
一晚上内听到了两回这个名字了。
“事发当日,阿秋去牢狱看望了她的弟弟,而在她去之前,她曾往听澜公子的房中送了些药,那些药正是兵士搜府时发现的制川乌与制半夏。”
夜歌冷冷道,被他握在手中的陶杯随着他掌心力道的增加,发出了一声微弱的,不堪重负的哀鸣。
“事发后你们找到了她问话,她那时并不知府中发生了何事,便如实相告,所言被你们写进了证词中你们没杀她,也没有篡改过她的话,其用意我不得而知,大抵是因着她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女奴而已,翻不起风浪你们便也不在乎了。”
“可她为何会去公子房中送药,这个问题你们有去查过吗?”
怎么可能去查呢?
司玉衡心道。
他们当年本就不是为了还谁的清白而去金家,又怎么会仔细查问那些药是因何出现在金听澜房中呢?
夜歌也自然不会等他的答案,他道:“若是你们再去查问一二,你们就会知道,她之所以会去送药,是因为金老家主曾在任上时患了痛风,听澜公子自归家后得知父亲得病,便常寻良方为父治病,即使金老家主与他这个小儿子不和。”
“这在任何人听来都会赞叹其孝心的事,到了你们的嘴里,反成了所谓毒害父兄的罪证,如此用心险恶的毒计,你竟还敢堂而皇之地说出来,妄图算计侯女?”
“巧言令色的贱人!”
陶瓷崩裂的声音在室内突兀的响起,鲜血自掌心上的伤痕中涌出,艳色刺着司玉衡的眼,与这比之更让他惊惧的,是夜歌那双盛着杀意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似含着诸多怨恨,经年日久终于找到能见天日的时候,恨不能即刻冲破束缚,将眼前的恶人吞没。
他为何这么愤怒?他和金听澜究竟是什么关系?他到底是不是阿夜?
一连三个疑问在司玉衡心中升起,手上的烫伤反而变得微不足道了。
夜歌似是看透了他内心的疑问,嗤笑了一声道:“当年处理听澜公子一案的廷尉大人,似乎不是如今这位吧?”
司玉衡闻言一愣,这般反应更是让夜歌抓到机会了,他乘胜追击道:“当年参与进此案的人可太多了,多到我都搞不清楚他们到底是为何才会如此打压。
而今他们致仕的致仕,升官的升官,想查起来还真是有些困难,但很巧的是侯女手中有一份名单,只肖她一声令下,管你是什么高官名士,通通都得死在她刀下为听澜公子陪葬。”
此言一出,就差把“你猜猜那名单里有没有你这个傻球”写脸上了。
从一开始司玉衡就有疑心过,侯女是否真的像她表现的那般这么放心司玉衡等人,而今夜歌此言更是坐实了他的疑虑,叫他更觉坐立难安。
夜歌则是始终端着笑,那一杯热茶给司玉衡带来的疼痛虽微不足道,但他若在三言两语间把此人逼到了绝境,这可就比被滚水烫还要痛苦几分。
“你心高气傲,自觉身后靠山牢固,是以从不在乎脚下的蝼蚁,便是到了现在问及前朝之事,你也是极尽敷衍,对侯女毫无帮衬不说,还整日想着得利后该怎么脱身。”
“现在被蝼蚁咬了一口,也是该的。”
炉子里的火渐渐熄了,他从边上拎出条帕子,将手边的碎陶片清扫干净,用帕子包好了,才缓缓站起身,向外走去。
门外有侍从应声而来,夜歌将陶片递去,嘱咐对方处理好,随后才回过头看向抓着手腕死盯着他看的司玉衡。
“六公子这么看着我干嘛?从你进门的那一刻——哦不,从你向侯女献上卷宗的那刻,你就该知道侯女不是个脾气好的人了,还敢耍阴招?要不说你是贱人呢,真是上妆把青黛描红画歪——分不清眉眼高低了。”
司玉衡眼角都抽搐了,“贱人”这两字用在他身上实在是稀奇,气得他连喘气都重了许多,想骂人又不知骂个什么好。
夜歌也不管他,道:“你不乐意一心为侯女谋划,没关系,有的是人会向侯女献忠,案子里有关于你的那些,侯女也会一一讨回来。”
“但与之同样的,方涵那边的差事你也别再想了,一个做事朝秦暮楚的人,不被杀了做弃子,都是看在司氏还有用的份上。”
“不过别担心,夜某先前也说了,一局棋完,府中不会有任何您在这的痕迹,在这之前,六公子且先屈尊在这小院里待着吧。”
语罢,夜歌踏出屋子,反手将房门关上,留下了屋内一局残棋和一盏将尽的油灯,以及一个已经气到连面上表情都无法维持的司玉衡。
不一会儿,院中又传来了那人的高喝:“封锁谒舍门窗,所有出入口皆设四人看守,在侯女回来之前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违令者,斩!”
“是!”
院子里兵士不多,但用于看守已足够了,此时夜深人静,兵士齐声应和的声音惊起了无数鸟雀,生怕别人不知道这里头关着个朝廷命官似的。
司玉衡压抑了许久的怒火终于爆发,他大吼着掀翻了面前的棋盘,冲到门前一把推开了木门,朝着还未出院门的年轻武士大喊一声:“阿夜!”
夜歌闻声脚步轻顿,却并未回头,这一点微小的举动并没有让司玉衡看见,但若是司玉衡现在能跑到他的面前,就能看到他脸上那近乎诡异妖艳的笑容。
看着那武士缓缓踏出了门,司玉衡瘫坐在地上,衣冠尽乱毫无仪态可言,而等到屋内那盏油灯熄灭之后,他就会知道等待他的会是怎样的“刑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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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歌出了谒舍,正好看到了在廊前等候的越琼,他笑着迎了上去,行了礼后将手背至身后,问道:“越阿姊,侯女那边如何了?”
越琼亦回了礼,道:“侯女那边还算顺利,里边那个呢?”
“他?”夜歌挑了挑眉,“没吓破胆子算他家教育得好。”
越琼闻言淡笑道:“喊你来吓唬他可真是对了,起码在今夜,姓方的老东西和司氏都不会阻挠侯女的行动。”
夜歌轻笑:“他应得的。”
说话间,二人步入廊中,今夜月色稍好了些,也没再下雪,使得廊中不时就有清风掠过,叫人清醒了几分。
“侯女和裴长公子拿着东西去了廷尉府,对照了当年的证物,发现那把匕首和血书与廷尉府留存的记录并不相符,都是多出来的东西。”
“匕首上没留下任何东西,我后来去问过阿秋,证实了这把匕首才是公子当年常用的那把。”
“血书上的内容则是关于几年前的云县林府灭门案,内容可与侯女手中的那半封血书对上,公子当年在庭上提了三桩案子,只有关于这一桩案子的东西才被人留下,侯女说,案情的转机或许就在这里,有必要的话咱们还得出一趟远门。”
夜歌静静地听着话,等越琼说完了,他才道:“司玉衡与叶翰伯在案件中相互勾连,今夜一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宴会上出现了血书,一个下一刻就被侯女的人劫走了,此时我们若是再对云县的案子动手,那姓方的就得狗急跳墙了。”
越琼轻笑了一声道:“可若是我们手上还有别的东西能制衡他,他还敢跳墙,那就是自找苦吃了。”
“哦?”夜歌听言回想了一下细节,心下立时了然,“当年那把匕首上的毒,可是有来处了?”
“是。”
流水般柔和静谧的月光下,女子的眼睛里却闪烁着森冷的寒意,犹如一把将要出鞘的利刃。
“事关宫廷干政,详情我在路上再跟你细说,此事若是能成,我们或能找到听澜公子的去向。”
提到“听澜”二字,夜歌的眼中泛起了些微光,他轻声道:“侯女她……”
“你不是一直坚信着听澜公子还活着吗?”越琼轻轻笑着,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肩,“侯女也一样,我们亦如此,只要还有他的消息,我们就是把雒阳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回来。”
“走一趟去叶家和廷尉府吧,今夜的雒阳城,不会安睡了。”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