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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第十五回《旧卷刨底只见血锈,斑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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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祥十五年冬月十七,寅时末。

金听澜是被额头上的伤口疼醒的。

他抬起手想检查下头上的伤,发现已有人替自己草草处理过,却没为他减轻半点疼痛,反而还随着神智的清醒越发难忍,几乎要将他的头撕裂。

此时的天还没见明色,他也不知该如何判断时辰,只费力地撑着手肘坐回到墙边,回想着前夜发生的事,手边却突然碰到了一个冰冷尖利的东西,拿起来一看,竟是一柄断箭。

断箭……前夜……

对,前夜牢外发生了一场厮杀,是阿夜知道他在这,才趁夜潜进这里见他,却被人发现了,快要脱身之际,有个将领拿他来威胁阿夜,被他用簪子刺伤,他也因此挨了那将领一刀鞘。

真他娘的狠啊那一下……

“嘶……”

金听澜扶着额头,把自己蜷进墙下的阴影中,伤口的疼和昨日下的判决让他没了思考大局的力气,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夜歌是否已经安全离开,前日夜里夜歌又是怎么找到这来的?

告诉夜歌这个消息的人有很大概率是敌非友,那场厮杀更是坐实了这点,若是……若真是如此,阿夜岂不是刚出这龙潭就又入了虎穴?是他害了阿夜!

“不……不……不会的。”

吉人自有天相,阿夜那么聪明,他在外面能想到的办法总比我这样闭目塞听的要好,他定能逃出雒阳的……

金听澜狠狠地摇了摇头,想甩开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心中不住祈祷着夜歌能得天护佑,逃出这个名为雒阳的困局。

结满血痂的指尖缓缓收紧,触到的却不是掌心,而是箭头尖利的边缘,他的思绪也在这一瞬间往另一个更可怕的方向偏移。

断箭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牢狱为了防止犯人自戕,是不会留下任何尖利的东西在狱中的,更何况昨夜又发生了那样的事,通常都是得进来查看一二的,像箭这种明显且需要回收的东西,又怎会被落在这?

他们就不怕他看见这断箭临时起意,来个鱼死网破吗?

又或者……他们就是要他鱼死网破呢?

这时,门外的狱卒开始换值,金听澜闻声去看外面的天色,狭小的一扇窗望不见城墙外的世界,却已能见天色变浅。

卯时了,天要亮了。

金听澜从窗前退开,却忽觉身后有人注视,他警惕地转头看去,牢外却是空无一人,又过了一会儿,角落里传来一阵说话声,声量虽小,其语却是极毒。

是金听闲。

“废物东西!”

牢外的转角处,金听闲狠狠搡了王兴元一把,险些把这个刚伤了腿的倒霉校尉推到在地。

“一个无名小卒而已,找了几日没找到不说,你作为看守嫌犯的人,竟然还会把送上门的鸭子给放走?你真是个废物!”

王兴元心里也是憋着火,奈何面前此人“大义灭亲”,上司和常侍都表现得蛮重视他的,王兴元不过一马前卒,再怎么样也得给这位金长公子几分面子。

是以,他忍着没发火,语气不忿道:“对,我废物,你厉害,金长公子大义灭亲,怎么就没想到自己弟弟和他身边的侍卫也是些狠角色?瞧瞧我这腿吧,若不是你那亲弟弟搅局,我何愁抓不到那个无名小卒?”

金听闲低头看了眼王兴元的伤腿,又是一声嗤笑:“伤了腿还能活,不正说明王校尉你傻人有傻福吗?”

“你——”

王兴元气结,正要破口大骂之时,又有一人出声阻止:“行了,有完没完了?”

那人压低了声音道:“一个侍卫而已,再厉害了也不可能在重伤的情况下逃出雒阳,待明日通缉告示一出,除非他长了翅膀,否则绝不可能逃出我们的手掌心。”

另外两人并未应话,那人便又接着说道:“至于他带出去的东西……啧,一个地方上积灰多年的老案子了,留个血书又能如何……算了,等回头抓到了人再拿他的好主子一逼,还怕问不出来?”

“对了,金长公子。”那人又将话头转向金听闲,“经此一事,常侍很是看中长公子才能,只是而今时候特殊,常侍纵有赏识也不好太过明显,正巧明日丰县和禄县的县令会上京办差,便由你去接待,也正好能回避下此事的收尾,案子结束后,你外放县官的调令就会下放,届时随县令离京即可。”

金听闲笑了一声,对着那人恭敬道:“某在此谢过常侍垂爱,定不负常侍期望。”

“期望不期望那都是后面的事。”那个人道,“长公子首先要知道的是……你这个机会是因何得来的,日后若有人借此向你发难,常侍管不了,是以还望长公子能以常侍为先,别让他又因为一些琐事被推到风口浪尖上啊。”

“应当的。”

金听闲笑得谄媚,饶是金听澜看不到他的神色,也能想象到他端着副君子坦荡的样子,对面前的高官做何等的走狗姿态。

“……好啊。”

金听澜苦笑了一声,他手上的伤实在是太疼了,疼得他耳目清醒,恨不能在此时冲出去,将那个心狠手辣的亲兄一同拉下地狱。

对啊,拉下地狱。

他看向手中的那柄断箭,心下立时了然。

一个连父亲手足都敢轻易舍去,为自己铺路的狼崽子,他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残忍如方涵这等权宦奸佞,也会忌惮这种真小人,怎么还敢重用他?

所以,监牢守卫失察,误将箭矢遗落,凶犯金听澜见脱罪无望,拾得箭矢,顿生恶计,遂在刑前自戕,身死,连累亲兄族眷遭常侍迁怒,驱逐出京都,无召不可归。

多好的戏文啊,既解决了他这个未结旧债的活罪证,也解决了金听闲这个真小人,就差他这个主角上演最重要的一出了。

事已至此,他何不成全呢?一死,也好过再受磨难。

“真是一出好戏……”

金听澜握住了箭柄,将那箭头对准了自己的心口,牢房外的交谈声渐歇,应该很快就会离开。

那三人止住话音,脚步出现在牢门外之时,金听澜将断箭握紧,狠狠地送入心口——

“唔!”

一声痛苦的闷哼刺入牢外三人的耳朵,金听闲面色一变,循声望去时却只见金听澜倒在地上,心口处插着一柄断箭。

王兴元大惊,忙叫狱卒打开牢门,冲进去救人。

视线渐浑之时,金听澜瞥见了他长兄难看至极的脸色,嘴角扯起一丝嘲弄的弧度。

“想用我的命来铺就你的青云路,做梦。”

灯火闪烁而过,视野彻底灰暗之前,金听澜似乎看见外头那第三人也走了进来,腰间令牌流苏摇曳,其中刻字却是怎么也看不清了。

——

书接上回。

廷尉府。

廷尉秦怀之在被窝里被人喊起来时,人都是懵的。

他匆忙穿戴好官服,在踏进廷尉府大门前整理好了仪容,以一个衣冠齐整一丝不苟但迷迷瞪瞪的形象进了平日整理公务的书阁。

直到他在里边看到翻找卷宗的萧子衿和裴青,满脑袋的睡意立时被惊吓给冲刷干净,手指着那两人半天都说不出话:“你你你……你们竟然——”

“啪!”

一块饕餮双面纹玉令牌拍在案上,把廷尉大人剩下的话全堵了回去。

“……没事了,你们继续。”

秦廷尉挪到了案前,左拿起那块令牌反复翻看,右翻开一本卷宗看看内容,坐在两个忙忙碌碌的人面前显得特别闲。

这两小鬼头成天凑一块,我寻思着这俩一文一武公务也不沾边啊,今天又要搞啥幺蛾子还整到我这来了?

片刻后他终于受不了了,转头问:“你俩找啥呢?”

“找一个囚犯的押送记录。”

萧子衿简言道。

“裴尉监,劳您跟廷尉说说吧。”

裴青捧着两卷竹简,端起了他的招牌微笑坐到秦廷尉边上,长手一展铺开了卷宗,顺手又给廷尉端了杯不知从哪来的茶,笑道:“廷尉请先喝茶,听属下说就好。”

秦廷尉神色复杂地接过茶杯,点头道:“你说。”

裴青信手一指,便是那卷宗开头,他道:“天祥十五年冬月初十,金听闲上廷尉府状告他幼弟金听澜弑父杀兄,待廷尉府率众前往金府缉拿金听澜之时,车骑将军叶翰伯及步兵校尉王兴元已先一步到场,强行押下了金听澜及死伤者的尸体,出示圣上御令,以示右中常侍方涵已接管此案。”

“上任廷尉曾祺令廷尉监司玉衡代他过问此案,与叶翰伯一同查探案情发展,搜集齐了物证口供后他们三次提审嫌犯金听澜,分明是证据确凿的局面,金听澜却抵死不认,直言死者金听雨,也就是他二兄才是杀人凶手,杀父后自戕而亡,并将罪责嫁祸给了金听澜。”

说完一段,秦怀之手里的茶也喝完了,裴青手快给他又添了一杯,在廷尉仰头喝茶的空隙里他神不知鬼不觉的将面前的竹简换了,待秦廷尉放下杯子后面不改色地接着讲。

“金听澜此言并未让叶翰伯等人信服,只觉他是在负隅顽抗,但随即金听澜就抛出了一个大鱼——他父亲金言鼎在任云县和谯县县令的几桩案子有疑,他着人调查案件后不久,便发生了家里这事,而后他又交代称自己院子里那棵杏树下就藏着几桩案子的证据,让叶翰伯等人去查。”

“然而就在当夜,金听澜在狱中遭到了三波刺杀,险些丧命,同时死者尸体和伤者伤口出现溃烂,系为物证中其中一把匕首上的毒,叶翰伯和司玉衡也在金家搜集到了云县和谯县的罪证,却隐而不报,转而藏起了物证中另一把无毒的匕首,把实情一再修改上报给了常侍。”

“常侍大怒,对金听澜施以重刑,将人折磨至奄奄一息之时,试图逼其画押,未果,而后又遣其兄金听闲劝说才成。”

“然而就在判决下来的前夜,又有人来劫狱,虽未成功,但等到狱卒第二日要将人提出来时,发现金听澜已在狱中自戕,死因是利器穿喉,凶器则是前夜劫狱时留下来的箭。”

说得太久了,饶是有三寸不烂之舌的裴青也觉得口干,兀自给自个儿倒了杯茶后,他做了结语:“以上,就是四年前‘金家四郎弑父杀兄案’的始末。”

秦怀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扭头又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抬手指着一处文字道:“不对啊,当年什么时候有提过云县和谯县的旧案,其中一把匕首又是怎么回事?现场有两把匕首不就说明……”

言至于此,秦怀之抬头对上裴青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其中意思不言而喻,再看看手边上的卷宗,这才发现不对的地方来。

“这卷宗……是刚才的那份吗?”

裴青从旁边拿出刚刚调换的那卷竹简,铺到长案上去,两相对照下,秦怀之的目光越来越凝重,同时萧子衿也已从后边回来,手里拿着一卷竹简和一个匣子,打开一瞧,正是卷宗里所说的那把被藏起来的匕首。

秦怀之摸了摸下巴,皱着眉道:“侯女先前一直插手裴尉监的事务,都是在借着公务私查此案?”

萧子衿点头道:“正是。”

秦怀之皱眉道:“阴阳卷宗,私藏证物,这两样东西出现在一个杀亲案里头未免也太耸人听闻了点,再加上里边还藏着三起旧案,看这架势,你们是打算正式重启此案了?”

裴青应道:“是,今夜惊扰廷尉,正是想让大人做主翻案,并在明日朝会向圣上呈奏过个明路,这样我们……”

“不行。”

秦怀之拒绝得毫不犹豫。

裴青:“我还没说完……”

秦怀之:“说完了也不行。”

裴青深吸一口气,打起了感情牌:“秦叔……”

秦怀之疯狂摇头把自己摇成了拨浪鼓:“你喊我大哥都没用,我要能跟那宦官硬刚我早带着一堆的旧案拍他脸上了。”

裴青:“……”

我其实是想说,翻案过了明路后,咱把方涵连同司玉衡等人把钦犯偷梁换柱的事砸他们脸上的时候才能更爽。

如果秦怀之让他说完,秦怀之说不定才是那个更爽的人。

萧子衿感受到了裴青投来的求助眼神,又见秦怀之那油盐不进的样,再一次把那御赐的令牌搁到秦大人跟前。

秦怀之瞥了令牌一眼,恭恭敬敬地正回了坐姿。

好一个见牌如见圣。

“廷尉为何不愿翻案?”侯女轻声问道,“又或者说,为什么不愿将此事呈报给圣上?如果晚辈们能将此案在圣上面前过明路,凭我们手中的这些证据,足以将相关之人扣押,若是运气好些,还能揪出些大鱼来,如此既能让旧案昭雪,还能肃正朝纲,廷尉为何不愿?”

秦怀之叹了口气,道:“侯女,你还年轻,朝堂上的争斗可不像战场上那般真刀真枪过一遍就算完,你以为你手里的掌握的证据可以钓大鱼掀风浪,殊不知人家就等着你冲上去,好叫他们能有机会壁虎断尾呢。”

“金听澜的这个案子说复杂也并不复杂,但若要翻案却也是无从下手的,反正人已经躺底下了,是非如何还不是活人来定?四年前方涵能给人定有罪,你们现在也自然能把人说成无罪。”

他又将目光看向桌上的令牌,欲言又止了半晌才将心里那些大不敬的话说出来:“更何况,当今圣上在朝臣中的威信早就不似前朝高祖时那般,我知道你这块令牌是圣上赐予的,归朝以来的种种举动也都是圣上默许的,可你知道吗?”

“即使是这一块小小的,象征着帝王一小部分权柄的令牌,当今圣上想分出来给你用就已不知花费了多少心思,你现在还想让他公然跟宦官对着干,你这分明是要陷圣上于不义啊!”

秦怀之用力拍了拍案,指着桌上的一应证物道:“你们今日找到的所谓证物以及你们在这跟我说的话,都只是推测罢了,拿到公堂上说话轻而易举就会被人推翻。”

“你们或许会说,‘被推翻也没关系,他有张良计我有过桥梯,一计不成还有一计’,可你们去看看书阁里那些陈年卷宗,你以为像金听澜这样的案子几十年来只有这一例吗?”

见眼前两个年轻人都不说话且神态各异,秦怀之以为是他劝动了,便继续语重心长地劝说:“曾有无数人站在我这个位置上,也有无数人站在裴青的位置上,作为整个大汉法度的制衡者,我们都想在这个宦官权盛的时候维护我朝法治和公义,但数十年来不是被迫卷入党争里,就是因为独木难支,最终皆翻案无果。”

萧子衿这时抬眼看来,语气仍旧轻轻:“可今时不同往日了,廷尉又怎知我们这次不能一举逆转局势呢?”

“如何逆转?”秦怀之看着她轻笑,“凭这第二把匕首?还是凭这半封血书?你连那另一半证物都未曾交到我手里过一过眼,就要我替你们冲锋陷阵,年轻人,好狠的心哦。”

小心思被戳破,萧子衿也没有一点尴尬的意思,她抬手晃了晃手中刚找到的卷宗,道:“血书这个物证若是轻易拿出来,那才是真的把底牌都交出去了,因为它跟这件案子没有必然关系,呈上去了撑死也就个藏匿证物的罪名,既不能把人一刀砍死也不能给金听澜洗清冤屈,我拿出来给你有什么用?”

“可它是这个案件最明显的漏洞啊。”

秦怀之笑道。

“你大可用它抛砖引玉,一个旧案中牵扯出了另一个旧案总不是件好事儿,谯县和云县的案子一放出来,当年那些办金听澜案子的人谁也别想好过,要给他脱罪不就轻而易举了吗?”

萧子衿却突然转了话锋道:“可我为何要给金听澜脱罪?”

秦怀之闻言一愣,纳闷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小丫头你刚睡醒吗?你做这些不就是对金听澜的判决有异议,所以才在这折腾半天吗?”

“这世上这么多疑案,多的是人觉得他的判决有误,更何况一个已死之人,还有人能想着为他辩驳脱罪,是好事啊。”

萧子衿冷笑一声道:“脱罪?人活着那才叫脱罪,死了的那叫正名,可一个死人的清白与否,除了能给本侯带来点贤名外还能有什么用?能把他这个人完完整整地还回来给我吗!”

秦怀之闻言,目光立马变了,还不等他说什么话,就见女侯执起一卷竹简站起身来,自上而下投来的眼神与她的声音一样冷厉:

“本侯才不需要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给自己塑金身,我之所以做这么多,就是因为我要用一个死人的冤屈来谋利益,好让我和我的晋阳军在雒阳也开辟出一席地,叫所有人都忌惮我们。”

“金听澜的案子不过是一个有力的跳板而已,没有他我一样能找到一个合适的跳板来达成这个目的,至于他那些陈年冤案——”

萧子衿忽地顿了顿,似在忍耐着什么。

“他想要公道,那就先让他活过来,自己拿着这些证据敲登闻鼓去!”

“你——”

小丫头片子疯了呀!

秦怀之听愣了,张口结舌指着那逆天的女侯半晌都没能把这句话说出来,转头就把矛头指向后边沉默不言的裴青:“你不说点什么劝劝?!”

裴青无辜地耸了耸肩:“叔父,日后结亲我才是那个内人,你指望我这个未来侯夫能劝动主君什么呢?”

“你你你——”

秦怀之的手更抖了,他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裴青一眼,撂下一句“夫纲不振”就转头独自面对女侯。

然而在开口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萧子衿的话里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你刚刚说让什么先活过来?”

再混账的东西也不可能真拿着死人的名义不干人事只谋己利,他觉得作为老萧侯的孙女、晋阳军现任统帅的年少极其有为的萧子衿,应该不至于这么不是东西。

于是他盯着萧子衿拿在手里的那卷竹简,又问了一遍:“你想让谁活?”

萧子衿手中拿着的竹简展开,“冬月初六陈氏卖官鬻爵案”几个大字映入眼帘,秦怀之接过来左看右看,除了时间与金听澜的案子相近一点,别的也没啥共同的地方了。

“你说明白点,咱们这群搞法务的不喜欢哑谜。”

未来的侯夫裴青这时候有用处了,他凑上前说道:“这是属下在前些日子无意间发现的一桩旧案,秉承着宁可错杀不可错放的准则,我就把这事儿跟侯女提了一嘴,侯女放心上了,趁着这会儿要来劝您出面,顺道来看看卷宗。”

“而且对于这个案子,我们有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就是金听澜的死亡动机太奇怪了。”

秦怀之皱着眉又看了一遍卷宗,边看边问道:“哪个地方奇怪?”

萧子衿复又坐下,指着卷宗上的一处文字道:“金听澜本来一直在坚持他的证词,即便他因为物证丢失而受到刑罚,他也没有退让过,反而是在他的长兄金听闲去找过他后,他就认了,为什么?”

“因为他的家族势弱,宦官的强势让他的兄长招架不住,所以才会来劝他认命,以此换来全族生路。”

“于是他就退让了,宦官得到了他的认罪书心满意足,赐他个枭首示众,全族无恙。”

“这才是这个案子该有的结果不是吗?但是他却在认罪后自戕,本来已经得到宽恕的族人因为被牵连被逐出了雒阳,这样的结果无论怎么修饰都无法改变,只能这么写上去结案了,而今翻出来再怎么梳理也没法理清金听澜自戕的原因。”

“后来在来这里的路上,裴尉监与我聊起他的猜测,再次将整个案件梳理一遍后,我们有了个新的思路。”

萧子衿搁在案上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敲着桌面,早些时候为了赴宴而染的蔻丹还未洗去,略长的指甲磕在桌面上,清脆的声音令面前的两个男人保持着清醒。

“我们对于他自尽动机的一切不理解,全都源于他早就被金听闲说服认罪了这一点,而我们最开始也觉得,金听闲是为了家族的安全才会去劝他认罪,可明明一开始去揭发他的人就是金听闲啊。”

一切的不合理总会有一个导致偏离的源头,如果没有宦官集团这个搅屎的棍出来迫害人,萧子衿说不定早就把金听闲这个虫子抓出来了。

“有了这个思路,那么有没有可能,金听闲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在地位上是整个案件参与者中最低的,但是一出手的影响比谁都大。”

秦怀之头疼地龇了龇牙:“原以为只是个虎头蛇尾的案子,怎么越挖越多这么些离奇的玩意儿,那这跟丰县的案子又有什么关系?”

“首先,最后一次见到金听澜的人里就有金听闲,剩下的人里,王兴元是看守的人,司玉衡是方涵派来查看情况的,在另外几人的动机都排除后,金听闲就是最有嫌疑的人。

其次两个案子的结案时间太相近了,金听澜在第二日的卯时三刻被发现自戕身亡,金听闲就已经将丰县陈氏案收拾了个大半,案子敲定后不久,金听澜的案子也跟着结案,第二天金氏全族就随前任丰县县令离开了雒阳。”

“陈氏的案子本着按律法来看,陈氏卖官鬻爵的程度足以判死,最后却说是另有证据证明陈氏这位名叫陈云敬的罪犯并非主谋,只查封了府邸,判了十年刑期,而后又带回了丰县关押。”

“而今是陈云敬服刑的第四年。”

裴青在这时补充道:“陈氏在当地也是算个有些名望的世家,陈云敬是家中长子,在一朝事发前也是个年轻有为的好名声,十年刑期不算短了,陈氏虽然遭了罚被查封了家宅,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若是有心去疏通关系,即便没法救人出来,也能削减刑期,何至于到现在第四年了还毫无希望?”

“而现今我们假定了金听闲不是个好东西,他的狠毒或许引起了方涵的忌惮,又或者金家还有些我们尚未发掘的隐情,总之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金听澜自戕,然后他带着一桩更奇怪案子远走高飞去做了地方官,叫当地的盘根错节的老世家都没法从他手中救出人,就这些来看,足够我们做功夫提出来了。”

秦怀之却仍摇了摇头,道:“还不够,眼下这些虽各有疑点,但难以串联起来,而且你们对于金听闲的动机也只有推测,没有证据,想做实他确有偷梁换柱之嫌还得去一趟丰县才行,眼下你们最该解决的应该是叶家的事才对,他们窝藏旧案罪证,又是在宴席被发现的,那么多人看着瞒不过去,你们若是有做准备,速度快些今夜或许就能敲定。”

“那这么说大人你是答应协助上奏了?”

萧子衿瞅准了他话里的漏洞,立马开口抓住关键。

“……”

秦怀之放弃抵抗。

“是是是,那你先办眼前的事,一切的路都铺好了,才好当堂对峙。”

“那就不要担心了。”萧子衿笑了,“我们年轻人做事没您这么思虑周全,自然都是挑着重要的去做,在来这的路上,虎贲军已经出动,把叶家包围了。”

“啊?”

秦怀之的表情活像在问她:“那你来找我这一趟是为了什么?”

萧子衿神色温和,方才的冷厉神色收敛了许多:“不止如此,我还提前写了封奏报,差人送到了宫门前。”

“大人要不要猜猜我在奏报里都写了啥啊?”

秦怀之连连摇头:“我不想猜。”

裴青鼓捣了他一下:“猜一猜呗。”

“……”

我到底是从哪招来的这群活爹?

秦怀之坚定地站起身,扶正官帽整理着装,指挥裴青道:“我不猜,你去给我磨墨备笔,我要写奏章了。”

“朝堂上跟宦官对峙你俩想都别想,既然已经惊扰圣上了,那就再呈一封说明情况吧。”

“有必要的话,你——”秦怀之指了指来磨墨的裴青,又指了指萧子衿,“还有你,你俩就得马不停蹄地跑丰县去,把你们乱七八糟的推测验证。”

说完他又未卜先知地堵住萧子衿接下来的话,道:“不要跟我说你已经先一步派人了,你要是人手那么多,那就派点进宫去,保护圣上才是你虎贲军的第一要职。”

萧子衿:“?”

你怎么知道我真派人打探情况了?

算了,亲自去一趟也好。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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