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福寺
九月十九，马车排列着从周家角门驶出，周梓玥、梓婷坐第二辆车，周梓瑜策马在侧。
车内只有姐妹两人，周梓婷垂眸瞧身上合欢红金兔琵琶袖短袄，梅白山茶百褶，不在意地捏捏袖边。
车上摆着两个双层描花食盒，里侧的摆放茶水、周梓玥打开另一个，取出两颗剔透的桂花糖。
一颗含入红唇，一颗送至梓婷面前：“二姐姐吃颗桂花糖。”
周梓婷抬眼，凤仙花染过的粉甲捏过糖，蜜漫笑唇。
甜意滑入心间，适才还翻腾着心池渐渐平静。
含在口中的糖片刻就化在舌尖，两人又各喝杯菊花茶。
周梓玥喵一眼梓婷，又想起今日的“秘密”。
安王最近去了远在千里之外的杨松县，建宁也很少到长公主府玩乐，暂时无法探听江廷澜人品如何。
但长公主趁梓婷不在时偶尔也提过两句，比如许多宫女都送他香囊等物件，都被他回绝；也有些人听了流言蜚语找上他，一次两次放过了，到后面，把人打了三天都下不了床……
性格耿直，就是不太爱和人打交道。
周梓玥都悄悄告诉了梓婷，梓婷先是一愣，听到后面又笑起，等听到三天下不了床就彻底不笑了。
周梓玥猜想，兴许梓婷是怕江廷澜的拳脚，用错地方。
毕竟第一面就吓到梓婷，周梓玥脑补了一阵，结果不祥。
周梓婷呼出一口气，侧过身将心中想法说出：“妹妹，过招的事，今日先不了吧。”
周梓玥低头扫一眼身上的衣裙：“以后再试也不迟。”
周梓婷轻叹，：“他是御前侍卫，功夫了得，我是怕万一……”
万一他打伤妹妹，可就不好了。
周梓玥：“也是。”
毕竟她也才学了几个月，对普通纨绔子弟轻易，但若是对御前侍卫，她心中没底。
不过如果有机会，还是想一观御前侍卫的身手。
周梓婷笑眼打量着梓玥，看透梓玥的想法：“若有机会，我请他施展一回。”
：“真的？”
：“嗯。”
周梓玥笑意流波，垂眼道谢：“二姐姐真好。”
车行过喧闹的街市，耳畔边掀起林浪、鸟歌，鼻息间也多了清新的泥土味。
周梓玥掀开窗帘，梓瑜一身淡蓝锦袍，目视前方，侧对面淡然俊脸，眉眼间已不见最初的愁郁之色，秋风拂面，她嘴角微微扬起。
当下最关键一点是周梓晗这一胎是否能平安产育，梓晗从定王纳妾开始，就看透了，梓晗当下最在乎的事，便是腹中胎儿，两位专负责调养梓晗身体的太医说，这一胎有早产的风险。
古代的医疗条件不发达，生育之事就是半只脚迈入鬼门关的事，十月怀胎尚且有风险，更何况是早产，周梓晗的安危依旧是个飘忽不定的问题。
眼前晃过树林，周梓瑜转过头：“怎么了？”
周梓玥微笑：“山间风光难见，想多看一会儿。”
街市繁华、茶酒小食，熙来攘往，这些在平日去医馆的时就能一试，但山间的自然美景，虽然去长公主的别院时能够观赏，但她更想肆意地感受。
而不是······
周梓玥目光扫过左边的的帷帽，无声探口气，马车向有一转，周梓玥感到衣袖被扯了几下，她放下窗帘，转身看去。
周梓婷目光从梓玥被风吹乱的发丝落下：“就快到宁福寺了，得整理一下，不可失仪。”
*
宁福寺香火旺盛，未婚男女会到此求姻缘、夫人太太则会到此求子嗣，周梓婷为梓玥带好帷帽，杵着梓瑜的手走下马车，两人一高一矮，站在侧边等待梓玥。
下车后，女眷都以帷帽遮身，庄氏在前，梓玥跟在后，后面跟着提香油、点心的丫鬟。
上香时，脱去帷帽，庄氏念完愿诸事顺宜，叩拜完亲自插上香，带着儿女去往禅房品茶。
庄氏：“宁福寺依山而建，景色宜人，你们常不出门，这会儿也莫呆在此处了，去赏景吧。”
周梓婷垂眼，周梓瑜看眼正是期待的梓玥，起身回了声是。
走出禅房，周梓玥深呼吸几口气，林草漫香，先瞧眼梓瑜，又瞧眼梓婷，笑道：“我四处都逛一会儿，山顶虽去不聊，但也别辜负眼下美景。”
周梓瑜嘴角浮起一抹不可察的笑意：“走吧。”
梓婷抿唇，悄瞄一眼端正的梓瑜，将他嘴角的笑意一览眼底，又对上周梓玥，口型似在说放心，有我。
周梓婷松了口气，她担心哥哥不知今日之事，若是见男子与她见面，兴许会误会，哥哥一届书生，如何能与侍卫相较量。
有梓玥在，兴许能回避。
往里游逛，游人渐少，行道上多是僧人，周梓婷脑内浮出许多画景，目光从青松滑过，在略过月洞门时一震。
周梓玥正想往里，袖边忽被梓婷拽了两下，她快速瞧一眼，却不见人影，轻咳一声，抬眼对梓瑜道：“哥哥，我有些累了，可否陪我去问盏茶吃？”
月洞门内便是寺庙的金鲤池，池中游鱼尽数都是锦鲤，自然生长，条条大多都有小臂长。
周梓婷心内跳烫，稳持面容，轻声道：“我想赏一会儿鱼，作一副金锦鲤图。”
周梓瑜没有丝毫怀疑，：“也罢，我先陪梓玥去，一会儿便来。”
：“嗯。”
送走梓玥与哥哥，周梓婷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走近池边。
轻风拂过，从对岸站起道墨蓝身影，立了一会儿，才挪过来，隔了两三步的距离，他停下。
周梓婷垂眸盯着刚游来的金锦鲤，手藏在袖中，用力握紧。
江廷澜只觉心跳了，跳得比那日拿到信时跳得更快，更重，一发不可收拾，目光也似被黏住，如何都抽不回来。
周梓婷碾着唇肉，目光慢慢抬过去，往上只瞧见锋利的下颚，轻语一声：“江公子。”
慕然回过神，江廷澜忙抱拳躬身：“再下失礼了。”
：“公子.....你别这样。”
露出比梓瑜还有肃穆的眉目，往下是高鼻薄唇，他站直身子，又一片黑影将梓婷压盖，周梓婷下意思地往后退一步，未留意脚下，一滑便向后倒。
江廷澜眼疾手快，一把拉过梓婷的手腕，毫不用力地就将人带进臂弯中，一片林风摇晃生中，他记住了双流光溢彩的美目。
理智在下一刻回归，周梓婷慌乱地快挪出来，道谢：“多谢江公子。”
江廷澜臂弯间的温热还未散去，他捻着指腹，沉声问：“姑娘可有受伤？”
低沉的话音中流露出一丝丝担忧，但还是像再审问，尤其是被那一双被眉压着的乌沉沉眸子盯着，周梓婷袖中的手都在颤抖，她如实回：“没有，没有受伤。”
：“周姑娘怕我？”
周梓婷一愣，点头，她的确怕，比最初怕梓瑜都要怕，但想及他兴许是在御前当差，习惯如此，便又摇了摇头。
江廷澜：“......”
想起娘的话，江廷澜嘴角微微扬起，试图露出抹笑意：“我今后会改。”
周梓婷忍不住轻笑一声，神情分明是严肃的，嘴角却是笑的，怎么看都不合适，遂道：“公子不必如此，这般，公子自身也不舒服。”
江廷澜眼定住，似还未从笑靥中回过神，又听她道：“公子平常习惯如何，无需特意改。”
回过神，江廷澜摇头：“我怕吓着你。”
与他一同在御前当差的几个同僚见他长拒绝香囊荷包，便常说，按道理姑娘们应该多喜欢英俊爽朗的，怎么反倒是他这个平日里没什么表情的更受她们喜欢。
但他不喜欢她们，因此即便横眉冷对也没有关系，但对周姑娘，他担心吓着她，导致她害怕，不敢接近。
周梓婷垂眸浅笑，：“我在此赏鱼，兄长与妹妹兴许过会儿便来，公子放心，我并未被吓着，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突然一见，还未习惯。”
说完，周梓婷白面染粉，耳朵也跟着烫红，声音也轻了些，：“多有失态，还请公子见谅。”
江廷澜松了口气，没细想前一句话，：“姑娘很好，无需自责。”
他又转头看一眼外方，抱拳辞别：“再下告辞。”
周梓婷颔首，抬眼见他大步流星，背影消失在一处转角，才收回目光，继续瞧着那金锦鲤带着队红锦鲤顺着池塘绕一圈，回到眼底，她轻轻一笑。
彼时，周梓玥听梓瑜讲了一路学堂中发生的小事，听到梓瑜提到书册、笔墨经常丢失时，她蹙起眉问:"是时常，还是偶尔？"
周梓瑜道：“偶尔，兴许是带书册去外间览阅，容安未仔细收拾，就留在了原处。”
：“”不过是小事，再重新购置即可。”
周梓玥还是有几分不信，容安虽然看上去马马虎虎的，但是做起事来也还是得力，她斟酌着问：“可有人成队影响你？”
周梓瑜脑海中浮出两三张人脸，：“我不曾理他们，他们也不值得我理会。”
：”国子监内，少有人同我与齐誉交情过深。”
周梓玥心里打上个问号，微笑道：“哥哥不理会他们是好的，但必要时候，也得给他们些教训，一味隐忍不发，若有一日他们得寸进尺，到时候反而影响哥哥念功课。”
：“学友间偶尔切磋一下，也极为正常不是吗？”
周梓瑜：“......”
对上梓玥泛着精光的眼，周梓瑜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点了头。
国子监内亦有武课，只是并不多，大多也只是活动身子，但功效不大，还未有他按照梓玥所写的书信所练的繁复。
大多监生多会趁武课时补眠、做功课，实际去活动身子的人实际上很少，但借武课消解个人恩怨的，到不少。
周梓玥：“我教哥哥的那几招，对付他们，绰绰有余。”
：“.....”
如果周梓瑜不想动手，她并不介意，之后一起收拾。
想着，周梓玥粲然一笑，：“二姐姐估计等我们许久了，得走快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