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
许妙愉趴在桌上,心怦怦跳个不停。
紫苏从外面进来,哭丧着脸,焦躁地在屋中踱步,“小姐,我去打听过了,事情是真的。”
她没有说,当她遇见姜玄时,姜玄还向她道贺来着,气得紫苏理都不想理他,瞪了他一眼跑了。
还有沈怀远,少年的脸上简直是同款的迷茫,他也被这个消息震惊到了。
许妙愉思绪纷乱,失了平日的耐心,没好气地说:“五天后就要举行婚礼了,还能有假不成?”
“那我们该怎么办呀?”紫苏小心翼翼地问道,“您真要嫁吗?”
许妙愉茫然地盯着桌面的花纹,感受着自己的心跳,“我不知道,我还有得选吗?”
也许是最近的风平浪静麻痹了紫苏,她竟然忘了,如今她们可是阶下囚,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然而许妙愉没有忘,景珩就是要娶的话,她又能如何?
“小姐,我们跑吧。”紫苏突然说道。
多么异想天开的想法,险些将许妙愉逗笑了,她们两个弱女子,连出这个院子都成困难,怎么跑得掉,况且嫂子和侄女以及其他许家人还在,她怎么能抛下他们不管。
许妙愉平复了一下心情,起身来,看着满脸恐惧的紫苏,安慰道:“你要是害怕的话,我去跟他说一声,放你走,这一点儿小事,他还不至于不同意。”
她说的都是真心话,但在紫苏听来,无异于晴天霹雳,“不,奴婢不走,小姐,求您不要赶奴婢走。”
说着,她一激动竟然跪了下来,许妙愉连忙拉起她,“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你要是不愿意,我不去说就是了。”
两人说了半天,还是一点儿法子也没有。
紫苏想来想去,突然之间真让她急中生智想到了个法子,“小姐,不是说荆州刺史正率军在城外驻扎吗,我们不如求助那荆州刺史。”
这一点,许妙愉还真没想到,她赞许地看了眼紫苏,虽然怎么求助仍是个问题,但她确实一时没想起来,还有这回事。
不止如此,许妙愉渐渐冷静下来,这个时候,战事一触即发,景珩怎么会突然要娶她,会不会就和荆州刺史有关?
她越想越有可能,手扶着桌沿,仔细回想着还有没有什么自己忽略掉的细节,想要借此一窥景珩的真目的。
正在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
两人警惕地望向门口,景珩的声音随之响起,仿佛是在宽慰,“是我。”
是他才可怕吧。
许妙愉如此腹诽道,给紫苏使了个眼色,紫苏上前去打开了门,果然是景珩站在门外,身后还跟着两个士兵。
她正要开口,就被两个士兵强行请了出去,紫苏自然不肯,大叫让他们放开,然而景珩一个眼神扫过去,她顿时噤了声,只能眼睁睁看着木门在自己眼前关上。
紫苏忍不住哭了起来,“呜呜呜,小姐。”
紫苏在外面害怕伤心,许妙愉在里面却要冷静得多,除了看到紫苏被拉走时有些惊吓之外,她尚能维持理智。
只是心跳又快了起来。
“你……”
“我……”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几乎同时开口,声音相撞,许妙愉别开眼去,看向角落里的百合花。
于是景珩继续说:“我听说你不愿意嫁,为什么?”
许妙愉紧抿嘴唇,慢慢将视线移过来,落到他的脸上,晦暗不明的神色,让人弄不清楚他现在在想什么。
许妙愉道:“我也想问,你为什么要娶我?”
景珩久久没有回答,沉默与压抑在两人之间蔓延,许妙愉心里充斥着矛盾的情绪,她害怕听到他的回答,又期待着他的答案。
就在她以为自己已经得不到答案的时候,景珩终于开口了,“我在兑现七年前的承诺。”
什么?
许妙愉愕然不已。
她想过很多答案,唯独没有想过这个。
七年前,她的父母还活着,两人正是如胶似漆不肯分开的时候,他为了挣得功名娶她,远走维州,曾说过等他回来就娶她。
那不是一句玩笑话,可是后来发生的事情让那句话变成了个笑话。
在江夏重逢之后,除了第一晚自己失言隐晦地提到了七年前的某个冲突,两人都十分默契地避开了七年前的话题。
她还以为,对方和自己抱着一样的想法,就当七年前的纠葛不曾发生过,结果对方突然的举动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不、不需要。”她的拒绝都变得结巴起来,眼神也闪躲,既不坚决也没说出个理由来,怎么听怎么没有说服力。
“真的吗?”景珩走过来,外面天气很好,金黄色的阳光洒到她的乌发上,闪烁着光泽,她的脸颊仿佛也在微微发着光,有一点儿红晕悄悄爬了上来。
她似乎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神态已经出卖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仍在心虚地说:“我没有嫁人的想法。”
景珩轻笑道:“这回不拿太子当借口了?”
他的眼神太过炽热,就像能融化一切的火焰,让她被坚冰层层包裹的心也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话语中的揶揄更是毫不掩藏。
她向后退去,纤腰碰到了桌角,紫檀木被打磨的圆润光滑,散发着微微的暖意,她扬起头,小巧精致的下巴与细长的脖子构成一个完美的弧度。
她没有说话,景珩继续往前走,带着十足的压迫感,她不得不开口,不自在地笑了两声,“你也知道那是借口,只在特定的时候管用。”
比如他们重逢的第一面,用来激怒他。
理智这个东西,总是随着情绪波动,就像他明明知道许家硬生生拖了七年,就是不想兑现这门被逼无奈的亲事一样,还是会因为占有欲,不愿从许妙愉口中听到有关那个人的任何好话。
一旦他冷静下来,又怎么会想不到其中的真实情况。
许妙愉想去长安,是为了无辜入狱的伯父。
“为了其他人的安危委身于我,也是借口吗?”景珩步步紧逼,话音未落,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几乎消失,只要一低头,他就能吻在她的额头上。
许妙愉以为他要这么做,但他只是拨弄着她额前的碎发,他好似并不在意她的回答,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又说道:“如果不是阿远告诉我你早就认出他了,我差一点儿就被你骗了。”
从最近几次见面的对话中,他们都能够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近况很是熟悉,如果不是往日就密切关注着,那些复杂的局势不会脱口而出。
既然如此,她知道了沈怀远是谁,自然立刻就能分辨出沈怀远口中的二哥指的是他。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还是走进了那间房间,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周旋着周旋着,两具年轻的身体纠缠到了一起。
她明知道,他在这个时候绝不会让许望清的家眷出事,却仍在他表达出不愿的情况下,假意身不由己,这是为什么?
景珩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性。
许妙愉从他的眼神中读懂了他的猜想,心若擂鼓,仿佛被烫着了似的,神色慌张地低下了头,“那又怎样?”
景珩反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你心里还有我。”
此时此刻,反驳没有意义,不过是狡辩而已,许妙愉心里波涛翻涌,是苦涩与甜蜜混成的烈酒,令她失神。
“就算是这样……”她的喉咙有些发紧,声音又细又小,眼角流露出些许痛苦的神色,“我也不能嫁给你。”
是不能,而不是不愿。
“我大伯还在长安,要是这个消息传了出去,我怕——我怕会对他有影响。”
这才是真实的原因,但景珩显然早就想到此事,他自有一番见解,“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和你的事情,恐怕早就被有心人知道了,只要我们一起出现,不管究竟是什么关系,都已经说不清了。更何况,许尚书会不会出事,其实跟你在哪里关系不大,只取决于……”
他没有说完,但那个人名两人都心知肚明。
许望清。
她的堂兄才是各方真正关注的焦点,自己的安危去向,自然也有很多人在意,但大都是因为自己可能左右堂兄的选择。
她知道他没有说错,却忍不住将注意力放在了那句一起出现上。
她突然意识到,那天他带自己出去,在众目睽睽之下拉自己上马车,原来是为了向外界展示出两人关系不寻常来。
江夏城里认识他们的人或许不多,但只需要那么几个关键人物看到这一幕,再将消息传给该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就够了。
那不过是一个信号,信号的对象,是远在长安的某人。
想到这一点,许妙愉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她太蠢了,竟然没想到这一点,真的傻乎乎地跟他出去,被他利用。
那这场婚礼,是否也是一个信号?
只是不知道信号的那一端是谁?
她压抑着不顾一切抬头质问他的情绪,闭着眼睛低垂着头,眼前却浮现了他方才的眼神,不像作假,她迎上去,将脸完全埋在他的胸口,挡住脸上凄清的神色,语气却仍然是犹豫又忐忑的,“其实还有一种办法。”
她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什么?”
许妙愉怀抱着最后的希望说:“让我的兄长假死,我说服他归隐,这样,伯父也不会被牵连,你们没有损失,但是朝廷却损失了一员大将。”
景珩沉吟片刻,认真考虑了一番,乱世之中,无论是朝堂还是战场,总是要拼出个你死我活,他们倒真未想到过这个法子。
诚如许妙愉所说,不能让许望清为我所用固然遗憾,但也没什么损失,但世人皆重利,摆在面前的问题是,“这样做对越朝也没有任何好处。”
许妙愉另一只空闲的手紧紧抱住他,“怎么没有,我兄长不反,为了稳定人心,伯父在长安也一定会安然无恙,他不过是个文官,对你们没有威胁,甚至以后或许还能有所帮助。”
她停顿了一下,语气一转,“最重要的是,这样我就能放心地嫁给你了,你一定有办法说服其他人的,对吗?”
说到最后,语气中甚至带了点儿撒娇的意味。
她在赌,赌景珩对她的感情,既然他还记着七年前的承诺,那是不是意味着,他有可能为了自己而做这件事。
景珩没说话,握着她的肩膀稍稍分开两人的距离,他不想只听见她的声音,想知道她此刻脸上是怎样的情态。
只见她轻抿着嘴唇,嘴角上翘的弧度稍显僵硬,眼巴巴地望着他,看起来既忐忑又害怕。
“好,我答应你。”景珩苦笑了一声。
“真的?”她秀美的脸上洋溢着欢欣,其中又夹杂着怀疑。
“如果你不信的话,我现在就写封信给王宝风。”
“好!”她答应的很干脆,惟恐他下一瞬就会后悔似的,从他怀中钻出去,在屋里找了一阵,竟真给她找到了纸和笔。
许妙愉主动为他研墨,看着他笔走龙蛇,立刻写就一封简短的书信,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至少兄长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了,她这么想着,转念又为王宝风和景珩之间的关系感到疑惑,景珩原本是他的下属,后来卢文鋆为了制衡王宝风故意提拔景珩,但王宝风毕竟还是要官大一级,怎么她完全没看出来景珩对王宝风有丝毫的恭敬之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