绑架
许妙愉也未料到,一场突然的对峙,反而为她带来了转机。
她亲眼看着景珩将信写好,又嘱咐身边的近卫秘密送给王宝风。
知道此事已然做不得假,她竟然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顺利得就像在做梦一样,她忍不住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白嫩的肌肤顿时红了一片,她太用力了,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可太疼了,疼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
果然不是在做梦。
近卫领命离开,景珩转身看她,正巧看见了这一幕,剑眉竖起,拉过她的手责备道:“怎么对自己都不知道轻重。”
他的关心如此真实,不掺一点儿虚情假意,许妙愉看的愣神,心里不禁想到,按照约定,五日之后,他们就真的成夫妻了。
说不上来的心情,就算她承认时隔七年自己还喜欢着他,这时的心情也绝不仅仅只有喜悦,甚至可以说,喜悦几乎少得可怜。
可是事已至此,她也不能再在他的面前表露出不愿来,只能始终维持着微笑,“不重一点儿,怎么能分得清呢。”
景珩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抬手细细描绘她的眉眼,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放心。”
一瞬间,许妙愉还以为回到了七年前,没有针锋相对,没有隐瞒试探,她心下一动,踮起脚尖,仰头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
这完全是身体先于理智的行为,当她意识过来时,第一反应便是羞红了脸,垂着眼不敢看他,但很快,她就不得不看着他。
景珩抬起她的下巴,吻了下来。
一个很轻柔的吻,仿佛微风轻抚在面上,一触即离,却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亲密,竟让她感觉到了暖流从心中涌出。
她的心中突然冒出了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如果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多好,如果没有发生曾经的那件事多好。
但幻想之所以是幻想,就因它如镜中花水中月一般,只要去触碰,就会发现它的虚假与易碎。
四天之后,许妙愉再次意识到了这一点。
彼时距离婚礼仅有一天,在钱夫人的神通广大之下,一切准备妥当,唯有一点,两边各执一词,直到这一天才终于下定决心。
那就是关于花轿从哪里出发的问题。
出于安全考虑,景珩觉得直接在这间别院中结拜就行,然而这个想法遭到了钱夫人和秦苒的反对,甚至她们反对的理由也一样。
成亲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够如此草率,如果景珩是真心要娶许妙愉,就不能这么委屈她。
就在她们争论之时,许妙愉想说,她其实无所谓,但话还没说出口,秦苒看她要说话,直接拉住她对她摇了摇头。
最后还是景珩妥协了,于是许妙愉出嫁的地点变成了新的刺史府,对外用的名义是钱夫人的远房亲戚。
她提前一天过来准备,担心她一个人害怕,秦苒也跟着一起过来,慧儿仍留在别院中,由奶娘带着。
“嫂子,我跟他们说一声,让你回去吧,我一个人没事的。”许妙愉坐在梳妆台前,从桌上拿起一对珍珠耳坠,放在耳垂上比了一下又放下。
秦苒不同意,走过来将手放到她的肩膀上,“这怎么行,长嫂如母,这是你的大日子,我必须在这里。”
许妙愉无奈地笑了笑,嫂子这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的,人虽在这里,心却惦记着另一处的慧儿,她如何看不出来。
但她也是铁了心要陪着自己,想到这里,许妙愉没有再坚持,又拿起另外一对并蒂莲花纹的红玉耳坠,比了比,对旁边侍立的丫鬟说:“就这对吧。”
“妹妹你的眼光真好。”话音刚落,钱夫人从外面走了进来,目光落在那对耳坠上,脸上闪过心疼的表情。
她一点儿也没有恭维,许妙愉眼光的确毒辣,这一对耳坠是前任刺史的藏品中最珍惜的之一,平时都是束之高阁,她也舍不得戴。
许妙愉起身向她道谢:“还要多谢夫人慷慨解囊。”
“都是小钱。”钱夫人摆摆手,对屋内其他丫鬟说,“你们先出去,我们说几句贴心话。”
众丫鬟领命无声退下,门也被关上,许妙愉疑惑地看向她,忽然发现她的身后有一个丫鬟打扮的人没有动。
那人是跟着她一起进来的,因为身材瘦削矮小,被她挡了个严严实实,起初许妙愉还没看见,而这时那人从钱夫人身后走出来,她才注意到还有一个人。
看来这个人才是钱夫人遣散众人的原因。
那人抬起头,露出一张略有些苦容的脸,嘴唇翕动,从喉咙中挤出嘶哑的两个字:“小姐……”
许妙愉大惊失色,心思转了几转,才走上前去,问道:“颜姑姑,你怎么在这?”
秦苒看出不对劲,“妹妹,这位是?”
许妙愉犹豫着解释道:“这位是颜姑姑,是我母亲的贴身婢女,母亲弥留之际,特地嘱咐过,为她脱去了奴籍,送了些钱财将她送回了亲人身边。”
“颜姑姑。”秦苒点点头,也唤了一声,用的是许妙愉用的称呼,她也是入了这高门大院才知道,原来这些贴身婢女,基本就等于半个主子的存在,不能真拿她们当奴仆来看,何况这位还已经脱了籍。
而说到许妙愉的母亲,她嫁进来时,这位许夫人已经因病过世,她只听过一些诸如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传闻,想来这位叔母身边的侍女也不简单。
“咳咳。”
钱夫人的清咳打断了秦苒的思绪,她脸上挂着笑,精明的眼睛看了一圈三人,“几位先聊着,我就不打扰了。”
钱夫人走了,先前有些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说的话,终于能说出口,颜姑一直盯着许妙愉的脸,盯得许妙愉皱起了眉,才说:“奴婢这两年从家中搬了出来,到了荆州生活,前些天听说许家的车队被劫,实在担心小姐,从荆州赶过来,没想到果然叫我找到了小姐。”
听起来像是一个忠仆费尽千辛万苦赶来护主的故事,秦苒听得颇为动容,许妙愉却不为所动,颜姑的忠心她从不怀疑,只是这忠心只属于母亲一人。
当年的事情发生后,母亲的伤心使她也改变了对自己的态度,自己没少受她的冷嘲热讽。
所以她竟然担心到来江夏找自己,这个说法有些可疑。
“颜姑姑怎么知道我在这儿?”许妙愉温声细语,目光却一直审视地打量着她,想从她脸上分辨出她的真实情绪。
颜姑道:“奴婢来的路上,遇到了徐刺史率领的军队,想到徐刺史与老爷的关系,便大着胆子去找他帮忙。昨日,徐刺史说有了小姐您的消息,只是他们多年未曾见过您,害怕认错人,便也让我一起进了城。”
她的脸上只有担心与着急,以及终于平安见到许妙愉的些许安心。
看来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许妙愉心想,突然,她察觉到了她话中的不对劲,顿时紧张起来,“他们是谁?”
颜姑不解地看着她,“他们当然是徐刺史的下属,刺史大人此番前来,除了受命增援江州,也是为了来救小姐您。”
“他们现在在哪儿?”许妙愉连忙问道。
颜姑神色不明地盯着她,缓缓道:“也在这府上,前刺史的夫人刚刚出去,正是将奴婢确定了小姐的身份这一消息带出去,他们才好有下一步的计划。”
“什么计划?”许妙愉追问道,其实她心中已经有了猜想,却仍抱有一丝侥幸。
颜姑忽然笑了。
秦苒再不明白,也发觉现在的不对劲来。
颜姑的笑有些冷,脸上流露出果不其然的表情,“还能是什么计划,当然是救小姐出去了,您半路被掳走,如今还要被迫嫁给反贼,我们岂能坐视不理,怎么,小姐不愿意跟我们走吗?”
她看出了许妙愉的慌乱,说到后面,带上了威胁的意味。
许妙愉向后退去,皱了皱眉,“我不能走,我们已有约定——”
话未说完,颜姑已经激动地走上前来,抓住她的胳膊,“小姐,这可由不得你。”
“放开她。”秦苒见情况不妙,连忙叫道。
正要上前分开两人,忽然闻到空气中弥漫出一股很奇怪的气味,有些刺鼻,闻了之后却让人眼皮沉重。
“这是……”
“什么”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她就已经失去了意识,再看许妙愉,果然也捂着头摇摇晃晃,快要支撑不住。
她甚至伸手想要去扶秦苒,但哪还有力气,也只能眼睁睁看她倒在地上,随后自己也陷入了黑暗之中。
***
唤醒她的是一段颠簸的路程。
迷迷糊糊之间,许妙愉听到了车轮在石子上滚动的声音,沉闷又压抑,她的身体也随着颠簸起起伏伏,不停撞击着冰凉的木板。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蜷缩在一辆马车里面,躺在马车车厢的木地板上,她的手和脚都用绳索捆住,手腕处磨得有些发红。
平视过去,不远处正对车厢的座位下,有一双绣花鞋,斜着看上去,颜姑正坐在那里,看到她醒了,没有动,只是低头看过来。
许妙愉挣扎了一下,绳索系得很紧,她很快放弃了,艰难地抬头问道:“颜姑姑,你这是要做什么?我嫂子呢?”
马车中只有她们两人,秦苒不知所踪。
颜姑看着她,自顾自地说道:“小姐您大概想象不到我家里有多穷吧,卖儿鬻女,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但是我运气好,被卖到了裴家,小姐待我很好,我也没吃什么苦,就这么跟着小姐到了许家。我起初还以为,小姐嫁得了如意郎君,又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会这么一直幸福下去,可是你做了什么,你平时动不动就惹她生气就罢了,竟然做出那样不知廉耻的事情,害得姑爷没了,小姐也郁郁而终,你竟然还活得好好的,老天真是不公平。”
她越说越激动,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走到许妙愉面前,冷冷地俯视着她,看她气势渐弱,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心中终于畅快了一分,“你现在在做什么,竟然欢欢喜喜地准备嫁给仇人,我怎么能容忍?”
许妙愉的声音有些哑,“你一直跟着我母亲,应该知道,那件事,不是那样的。”
“我知道,后面还有真正的幕后黑手,但那又怎样,你难道能否认,姑爷的死你的那个情夫也要负责?”
她竟然还在狡辩,颜姑的怒火又冒了上来,她蹲下来捏住许妙愉的下巴,力气大到仿佛能将其捏碎。
忍受着疼痛,许妙愉用尽全力,才能从喉咙中挤出想说的字,“所……以,你将我迷晕带走,只是为了,不让我嫁给他吗?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可能会害死我的兄长,以及许家其他人。”
颜姑冷哼道:“许家其他人的死活我才不在意,我只在意你的,与其让你委身于仇人,丢了小姐的脸,不如让你下去陪她。”
“原来……你是想让我的命。”许妙愉继续艰难地说着,她的眼睛有些酸涩,心里却没有感到太过意外,“看来,你不仅骗了我,也骗了徐刺史……还有钱刺史。”
颜姑不屑道:“那姓钱的假意要帮许家,找上姓徐的,不过是为了摆脱你那情夫的控制。那姓徐的也不是什么好人,他想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吞并鄂州,趁机带兵进江夏,就是最好的机会。你也是可怜,他们口口声声都是为了你,但都是拿你当借口罢了,小姐一死,哪还有人是真心待你的呢。”
她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笑声逐渐不受控制,越来越大,听的人却只听出了悲凉。
喉咙又干又痒,许妙愉剧烈地咳嗽起来,颜姑嫌弃地放开她,又坐了回去。
咳声渐歇之后,许妙愉问她:“既然我都要死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打算用什么办法杀我?你又要怎么脱身?”
颜姑大概也觉得她再掀不起什么风浪,竟然真的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也想了很久,你该庆幸你是小姐的女儿,我打算将你缢死,再做出上吊的样子,对外就说你是不愿被贼人欺辱,忠贞不屈,自愿以死保全名节。”
许妙愉狼狈地笑道:“你倒是想得周到。”
颜姑觑她一眼,“这时候伶牙俐齿又有什么用,不如省省力气,想想下了黄泉见到小姐该怎么向她请罪。”
许妙愉闭上眼睛,遮住眼中的悲痛,“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母亲临终前单独对你说了很多话,这也是,她希望的吗?”
“当然。”颜姑斩钉截铁地回道。
“我不信——”许妙愉嗫嚅着喃喃自语道,一个母亲,怎么会想要自己的孩子死呢,可是颜姑的反应分明说明她没有说谎。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感到了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