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职大理寺
第14章
暮色沉沉,临华殿的灯火通明。
李明昭正坐在书桌前,捧着一卷书,正在细细的品读。
这卷书很厚,封面落笔提着《春秋》二字。
李明昭一字一句看的很认真,不知不觉就坐了许久,腿都有点麻了。
桌面上的蜡烛烧久了,灯芯太长,劈啪作响,而李明昭对此一无所知。
秋华拿着一把剪刀过来,细心的帮她剪短灯芯。
刹那间,跳跃的火焰变的稳下来。
李明昭听到脚步声,下意识抬头看过去。
一席宫装,穿着淡粉的齐胸襦裙,梳着华丽回鹃髻插着一支木兰发簪的秋华抬眸看过来,秋水一般的眼睛里有些惊慌:“殿下,可是我动静太大,惊扰了您?”
李明昭揉了揉眉心,微微摇头道:“不打紧,本殿下本来也看累了,合该歇一歇。”
“几时了?”
秋华方才在外院听了更夫打更,心里有数,立刻回道:“此刻已经到了戌时(现在的19—21时)。”
李明昭是从酉时开始进入书房的,这样一算,竟然不知不觉中看了一个时辰。
秋华看着被她放到一边的《春秋》,有些奇怪:“殿下不是最不爱看《春秋》了吗?”
李明昭漫不经心的说:“我有说过这话吗?”
秋华回想一下,点了点头说:“前几年太子殿下给您请的老师教您,您还不乐意看呢。”
“奴婢记得小殿下说过,《春秋》实在是写的太勾心斗角,实在没意思。”
李明昭:“哦”了一声。
李世羲说的倒也没错。
《春秋》这书的确写了许多勾心斗角的故事,因为这本书就是主要记载从鲁隐公元年到鲁哀公十四年的事情。
此书为共 242 年的鲁国史,李明昭感觉写的很全面,里面很简短的一页纸就记载了一件大事,把国家的政权更换、国策实施、还有战争的起因经过和结果都写的很清楚。
李明昭爱看这本书,是因为上一世听到一些大儒推崇,都说为官之路若是要走的长远,那就不得不看《春秋》。
李世羲不爱看《春秋》,大概是自认为活的很安全,读一些山水游记,做个闲散王爷就成,也不必有什么上进心。
但她李明昭不一样,该看的书她会看,改学会的手段,她必须得懂。
李明昭叹了口气说,“人都是会变的,此前不用长大也不用做官,只看令人感觉轻松愉悦的书就好。”
“但如今身份不同了,若还是一味地同以前一样,那就要和吴下阿蒙一般被人看不起,如何使得?”
这算是给自己突然的上进看《春秋》给了一个解释。
秋华点了点头,语气欣慰:“殿下好像真的长大了,越来越有主意。”
李明昭目光定定的回望着她,忽而一笑,反问道:“这样不好吗?”
秋华看过去,只见烛光下十殿下的脸,美的雌雄莫辨,带着少年意气,也带着一丝具有压迫感的诡秘莫测的锋利。
莫名的,秋华红了脸,忙不迭的点头:“好,小殿下肯上进,自然是极好的。”
“那么,秋华……”李明昭随手拿起放在一边的书卷,问道:“你觉得本殿下是以前好,还是现在好?”
秋华不明所以,她不假思索,下意识的回道:“都好。”
听到这个回答,李明昭唇角微微压低,心里有些不悦。
但同时也明白,这其实已经是当下最好的答案。
这代表着她的伪装很成功,没有任何人怀疑她不是李世羲。
人生就是要有取舍,如今没什么不对。
“你倒是嘴甜。”
李明昭笑了笑,平复心情,继续看书。
过了一会 ,太子派人传话,让她到崇文馆去谈话。
说是崇文馆,但雕梁画栋,丝毫不减奢华之气。
李明昭去的时候,一路走来,月黑风高夜清凉,到了地方之后,发现太子身着绣金仙鹤常服,正在崇文馆正堂坐着写字。
李明昭走进去的那一刻,太子不紧不慢的放下手中的玉笔,抬头看过来。
“来了?”
装的是一副威严的模样,但是李明昭的目光落在他只写了半行字的纸张上,发现字迹并不算用心。
放在一边红玉笔架上的玉笔墨痕未干。
她一眼看透太子的装相,并不拆穿,只点头称是。
“阿耶,您漏夜叫我来此,究竟有何要事?”
太子站起来,单手往腰后一背,做出一副长辈训话的架势:“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你明日要上任去大理寺,为父不免要跟你闲话几句,交代你好好做事。”
“当朝大理寺卿乃寒门出身,脾气又臭又硬,皇亲他不搭理、宦官他不搭理、清流他也不搭理。三不沾染,是个难相处的人物。如今你去,他也未必肯搭理你,也许到时候笑脸贴冷脸,你要心里有数。”
李明昭点了点头,很给面子的顺着说:“儿臣记下了,多写阿耶教诲。”
“若是没有阿耶点拨,儿臣怕是要受不少委屈。”
听到儿子的夸奖,太子李承缘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倒没什么,只是你日后当值与人相处小心些就是了。”
说罢,他看着小十正在抽条还不高的个头,叹了口气:“你到底还小,不知道外面的人心险恶。”
听到太子好似当真处于慈父之心的叮嘱,李明昭一愣,片刻后,她点了点头。
下一瞬,太子开口叮嘱的话,立时让她心里的那点感动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这次走在所有的皇孙同辈前头,得到了老爷子的青眼,你二叔背地里指不定嫉妒成什么样呢,明儿去了大理寺,你站稳脚跟之后,也借着职务之便,狠狠的抓一抓二皇子党的错处。”
“他们那一派惯会煽风点火,搅乱朝堂安宁,合该受到一些教训……”
李明昭大大的眼睛认真的看过来,盯着太子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愤懑不平的神色,突然觉得对了。
太子就是这样的人啊,爱弄权术,耽于享乐,此前那些拳拳叮嘱关切之词,不过都是假象罢了。
*
次日清晨,雾气氤氲尚未出太阳之时,李明昭已经伴随着公鸡打鸣的声音起了床。
不知道秋兰什么时候采摘的莲花,插在青玉瓶里,放在檀木圆桌的正中央,凉风吹来飘散一室清香。
大理寺官衙座落在皇城的东城区,距离东宫的位置并不算太远。
知道今日十皇孙要去赴任,作为皇孙身边的得力干将,姜水安一大早就已经去了马概一趟,亲自监督人备好了上等的马车。
李明昭这边洗漱吃了点心,换好官礼服外出的时候,正好就见到了老早就等候在一边的姜水安。
这小子个头其实比她高一些,但是见到她,很机灵的弓着身子行礼,姿态倒是放得很低:“殿下,马车已经在外候着了。”
李明昭微微颔首:“走吧,去承天门横街北。”
那正是大理寺所在的位置,在旁边就是皇城顺义门,也算得上与东宫相邻。
因为路途不算远,所以李明昭很快就到了。
马车转去后衙,李明昭径直步入大门。
她入大理寺后,先去见过自己未来的同僚,主要是和大理寺卿与大理寺少卿打招呼。
知道十皇孙今日要来,大理寺一众人员都在等候,大理丞、大理正、主簿,除在外忙碌的狱丞、大理司直之外,其他人李明昭全都见到了面,并且一一互相认了认脸。
众人都很重视,就是有事在身忙碌的,也都请人帮忙向十皇孙问好。
李明昭与这些人闲话过后,来到为自己准备好的办事处,看着房间里桌子上放在桌子上的卷宗,拿起来翻了翻,微微皱起眉头。
“怎么全是过往的卷宗记录?近来没有新案子吗?”
同为大理寺少卿的吴泗水来串门,听到李明昭的疑惑,眼珠一转,开口道:“近来倒有一桩新奇事,殿下可要一听?”
李明昭看着他,好奇道:“有何新奇之事,烦劳吴大人详细道来。”
吴泗水捋了捋细细的胡须,眯着眼睛,一副感叹的语气说:“尽来,有一桩案件被柳州移交到大理寺,有一农妇前去柳州县令拦轿告状。
她说,自己被夫婿强迫捆绑,将她典妻为妾为当地富户生子。因手段粗糙,以至于她在路上流产,到了富户家又被棍棒捶打,好不容易生子后,那富户留子赶母,她回到原夫婿家,可那豺狼一般的夫婿抛弃她,拿着钱财搬走了。”
“这农妇疯疯癫癫的回了娘家,又被赶了出去,乞讨为生,偶尔帮人砍柴卖柴,几年后从同乡口中得知,典妻抛弃的前夫居然已经科举高中,进了翰林院。”
“那农妇告的是京官,柳州县令不好处理此事,所以上报之后,移交到我们大理寺。”
李明昭皱起眉头,翰林院虽无品级但都属于皇帝私臣,若此人简在帝心,此事并不好处理。
她问:“可调差清楚了,这畜生姓甚名谁?”
吴泗水笑了笑,一脸神气:“虽然此人改过名,但我大理寺不是吃素的,自然是查清了。此人姓柳、名嘉程,去年入职翰林院。”
说完这句话,他叹了口气,语气又有些低沉:
“只是有一点不好办,此人虽然不在帝心,但很得尚书令的青睐,据说,尚书令大人有选婿之意……”
李明昭听到最后这句话,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尚书令他是人老珠黄,眼神不好吗?这种人也配招婿?”
吴泗水正在捋胡须的手,呆住咽了咽口水:“殿下,您,您……也太口无遮拦了些。”
尚书令何等权威,怎么能这么说。
李明昭满不在意:“这话我只跟你说了,若是以后传了出去,那我唯你是问。”
“话说回来,此案到底要如何判,你们是什么想法?”
要知道,本朝前几代盛世,承平日久,典妻之事并不多见,也就是这几年农时不好加之生了匪患,这种事件才像是雨后春笋一般冒出头来。
现如今,还没有什么严格的律法加以惩处。
地方县衙判典妻之事,都是杖责五十八十,如今此事涉及翰林院,更要酌情处理。
律法不严,那就要以人情来判。
这人之情理,更难左右。
吴泗水摇了摇头,道:“若是按照老夫的意思,那自然是要严罚,只是,有尚书令这一层面子在,怕是难。”
“哎呀,咱们大理寺要是有个能顶天不怕得罪尚书令的大人物就好了~”
听着这浮夸的语气,李明昭再听不出来就是傻子。
绕了一圈,她听懂自己这同僚的意思了,此事难办,但是大理寺还是想办。
怕是需要一个带头之人。
而不巧,如今她以皇亲的身份入职大理寺,算得上是大理寺最粗的大腿,若是她能出头,此事自然容易严办。
李明昭仔细想了想,看着吴泗水说:“稍后把卷宗拿到我这里,此等小事,本殿下酌情处理。”
“至于本殿下被刺杀一案,还请吴大人慢慢查清楚。”
“好说,好说。”
吴泗水对着李明昭作揖,乐呵呵笑了笑:“今日多谢十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