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遇疯妇人
第15章2
日头渐渐的走到中天，烈日高悬，灼热的光芒直愣愣地照射在大理寺的朱墙青瓦上，庭院中的老树底下一丝风也无有，闷热的让人喘不过气。
李明昭的桌子上案牍堆积。
她紧锁眉头看着翻开的文书，额头在不知不觉中也出了不少薄汗。
正在她看完卷宗，专注政务，拿起笔沾满墨汁思考要如何写明天上朝的奏章之时，突然听到“叩叩叩”的敲门声。
李明昭下意识抬头看去,语气冷淡：“何事?何人?”
隔着门传来姜水安的声音：“殿下，是我，暑气侵袭，娘娘担心您热，特意遣我来给您送些绿豆汤。”
李明昭随手从袖口的隐囊抽出来一方巾帕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调整一下姿态，这才开口道：“进来吧。”
随着“吱呀”一声，
姜水安推门拎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
李明昭卷了卷衣袖，把桌子上的笔和案卷先放到一边，姜水安利落的把食盒放在桌子上，然后打开檀木盒盖，露出里面用冰块镇着的一个大竹筒，和一个白瓷碗。
姜水安一边忙活着，一边对着李明昭笑脸解释：
“殿下，娘娘怕这绿豆汤走路上被晒热了，特意给您用冰镇上了。现在喝，一定很解渴。”
李明昭的目光落在这碗刚从竹筒里倒出来的绿豆汤上，这碗汤火候熬得有些老，绿豆汤都变成了淡红色，绿豆也已经熬烂变成了沙质的感觉。
还没有开口品尝，鼻尖就已经嗅到了绿豆汤淡淡的清香。
她抬手拿起来勺子，轻轻地搅拌一下，舀起来一勺满满的抿了一口。
口感醇厚细腻，绿豆软烂的恰到好处，入喉之后，舌尖居然还有些淡淡的甘甜味。
最重要的是，冰镇过后，喝起来真的很爽口。
李明昭方才看卷宗的沉重烦躁的心情，都被缓解了一些，嘴角不自觉的上扬起了一丝弧度。
“绿豆汤不错，回去帮我谢过母妃。”
姜水安乐呵呵的回道：“好嘞，殿下，我回去一定给娘娘把话带到。”
等到李明昭彻底喝完这一碗绿豆汤之后，姜水安这才带着已经化成水的冰碗和食盒告退。
李明昭低下头，正奋笔疾书，继续写奏章之时，突然听到外面不远处有些喧哗的声音。
只是距离有些远，模模糊糊的听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刚拿起的笔又放下，站起来推门走了出去，顺着声音的来源的方向也看不到什么。
李明昭询问站在门两边的，她新挑选跟来的侍卫：“知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到底是何人在大理寺喧哗？”
左边名叫周朔风的侍卫低头抱拳，“殿下，属下在此护卫您，不曾走开，所以并不知晓外面发生了何事。若是殿下好奇，属下这就去为您打听清楚。”
李明昭点了点头，语气淡淡道：“去吧。”
不到两刻钟的功夫，侍卫朔风去而复返，还带着一个拎着食盒一脸愤愤不平的姜水安。
侍卫周朔风躬身抱拳行礼：“殿下，我已经将方才喧哗之人带回来了。”
居然还是个熟人。
李明昭不由的皱起眉头,质问姜水安：“方才是你在外面，发生了何事？”
姜水安看着李明昭的神色不像是高兴的，意识到自己惹十殿下不高兴了，赶紧为自己开口辩解：“殿下，你听我解释，小的不是故意要大声喧哗，刚才实在是被一个疯子吓了一跳，这才不由得叫喊了几声。”
“现在无事了，那个疯子已经被守门的侍卫大哥帮忙驱赶走了……”
他的话没有说完，李明昭心底升起了疑惑：“什么疯子？”
见到李明昭感兴趣，姜水安连忙详细的描述：“就是一个抱着襁褓的疯婆子，她身上的衣服还有那个破烂的襁褓都不成样子了，嘴里都不知道说的什么话，听也听不懂。她走起路来哆哆嗦嗦的，看着真是不正常。”
姜水安细说起这件事也委屈：“方才小的拿着食盒刚走出去，就在大门不远处被这个疯婆子拦下来，她上来就冲着小的手里的食盒扑过来，真是让人心跳都冲烂肚子了。”
“亏了小的食盒里的绿豆汤已经送到殿下手里了，不然方才躲闪之间全都撒出来了，回去一准要被娘娘责罚。
哎呀，真是晦气极了，小的好好地走着路，可被这疯婆娘吓了一大跳呢。”
听完姜水安的描述，李明昭下意识地先看了他一眼，安抚问道：“你没受伤吧？”
姜水安摇了摇头：“回殿下，小的身手还算灵活，所以没有受伤。”
“那就好，你先回去吧。”李明昭摆了摆手，周朔风会意，立刻掏出来早已准备好的荷包，掏出来一颗金瓜子，给姜水安奖赏了路费。
一颗金瓜子落在手心里，姜水安顿时笑的见牙不见眼，这会儿心里也不烦了，嘴里也不提那个什么疯婆子了，张口一连三句，全都是在道谢：“小的谢过殿下奖赏，谢过殿下慈悲！”
李明昭不耐烦听这些，摆了摆手说：“行了，快回宫代我向母妃问好吧，记得说一声，我午饭要在外面宴请同僚，帮我备一些好酒送到回香楼，另外你把回香楼里好吃的菜色都背上。”
姜水安听到这吩咐，立刻认真记住了，这才拎着食盒告退 。
他人一走，站在原地的李明昭立刻看向身旁的侍卫：“周朔风，我要你去办一件事情。”
周朔风看向她，语气恭恭敬敬的询问：“殿下，敢问您要让属下去做什么？”
李明昭迟疑一秒，还是开口说：“方才听姜水安的话，本殿下对那个疯妇人产生了一些好奇，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疯的。你把金瓜子换成碎银，前去看看吧，若她是落难饿疯了，你就买些食物把她送回家吧。在外面游荡着，路人害怕，她也害怕"
朔风听到只是这种事，心里顿时轻松许多：“此乃小事一桩，殿下放心，我一定尽快办好。”
见他一幅轻视的模样，李明昭皱起眉头：“你虽然有武艺傍身，但切记，面对那疯妇人还是要有一些防备之心，若遇危险还是自保为主。”
朔风见着小大人一般叮嘱自己的十殿下，心里有些想笑，但还是老老实实的点头，“多谢殿下关心，属下一定全须全尾的回来，并且把这件事办好。”
李明昭点了点头：“如此，你去罢。”
虽然这件事情，她可以不管，毕竟人各有各的不幸，天底下的疯子也不只一个两个，想都管了也不可能。
只是今日这件事她恰巧知道了，就没办法装作不知道。
李明昭觉得还是花些钱财，派人问上一问比较放心。
周朔风走后，李明昭回去自己的衙署处理公事，对着卷宗写奏章，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上午。
到了用饭时间，负责在大理寺做饭的公厨派一个打下手的学徒前来问李明昭的喜好、可有什么忌口的菜色。
学徒恭恭敬敬的说：“殿下，若是没有别的吩咐，约莫两刻钟多一点，后厨会在廊下摆餐，请您先去用饭。”
李明昭问：“只有我吗？其他人呢？”
学徒：“回殿下，今日上值的大人们都可前去用饭。”
李明昭看了一眼那个学徒，笑着说：“今日下衙散值之后，本殿下欲请同僚赏花喝茶，所以今日后厨做菜的量无需太多。”
等会儿还要留着胃口，再吃第二顿呢。
学徒领命而去，周朔风找了一圈人也回来了，面色沮丧的看着李明昭道：“殿下，属下无能，一时没找到人。”
“若是给属下一些时间，一定能找到那个疯妇人。”
李明昭摆了摆手，说：“既然没找到，那就是没缘分，算了，以后再说吧。”
不多时，李明昭写好奏章。
到了用饭时间，她先来到廊下，看着已经前来等饭的同僚，挨个打了招呼。
李明昭说起等会要宴请他们一起吃酒之事，众人听到无不开心。
和其他皇亲国戚一起吃饭可能有压力，但是李明昭年龄小，性格亲和不摆架子，这些同僚感觉十皇孙其实并不是难相处的人。
见到同僚都点头应了，李明昭微微颔首，心底松了一口气。
廊下用饭，其实菜色也很丰盛，不仅有安排的甜点、还有河鲜粥，这是李明昭第一次在大理寺吃廊下食，感觉还挺新奇。
不过李明昭在新奇过后，就是觉得暑热太重了。
匆匆吃完廊下食之后，李明昭带着一众同僚去了附近的回香楼，因为地方不远，上了马车很快就到了。
只是在去回香楼的途中，李明昭遇到了一个疯婆子。
应该说，她掀起车帘，一眼就看到了路上那个装束和姜水安描述的一模一样的疯妇人。
这时候，酷暑炎热，这个抱着襁褓的疯婆子身上穿的居然是一件冬衣，衣袖裤腿都有被老鼠啃烂的破洞。
李明昭见到这个疯妇人正被人围绕着，心里奇怪。
马车前行，走近一听，李明昭立刻皱起眉头，目光冷冽的要杀人。
原来，是有一伙流氓正在调戏人，有光着膀子的闲汉跟着起哄，骗这个疯女人说：“臭婆娘，你听听，你襁褓里的孩子似乎在哭。”
“你这疯娘是怎么当娘的，还不赶紧解开衣服给孩子喂奶？”
地痞流氓的这种调笑话，一般人不会信，也不会照做。
可是这个疯妇人，听完之后，泪流满面，似乎真的听到了小孩子的哭声似的。
眼看着这个疯妇人当真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解开衣服喂奶，这可把李明昭吓了一跳！
她赶紧叫停马车，命令下属把这妇人按住手脚，硬生生拦下了。
然后，她又派人把这些调戏人的流氓地痞抓了起来，送往京兆府，让下属带话，定要将这些败坏风气的地痞狠狠的棍棒教育了一通。
处理地痞容易，面对留下来被捆着手哭哭啼啼的疯妇人，李明昭有些头疼。
她让自己宴请的客人先去回香楼赴宴，自己处理这件事，稍后就到。
等到众人走后，李明昭就地摆驾，让周朔风询问这个女人的来历。
只是很难，问一个正常人还能有结果，问一个疯癫的妇人，无异于鸡同鸭讲。
这个妇人什么都说不清楚，好在街边一个买甜水铺子的小民鼓起勇气开了口，说出来这个妇人的来历。
原来这个妇人是一个早些年被丈夫典妻的女子，因为总是生女孩，惹得富户骂她没用，要把她退回原家。
她丈夫急了不肯退钱，就从她怀里夺过来那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女娃娃，当着这个妇人的面，活生生的摔在地上，用脚踩死了。
这个妇人当场受不了，就疯了。她丈夫直接休妻、她娘家把她接回去，但家里农忙、有时候要出去做一些小买卖，这个妇人自然也就没人有闲暇看顾，一个看不住她就会抱着破破烂烂的襁褓往外走，嘴里念着找孩子。
李明昭听到这个妇人的经历之后，觉得这妇人极其可怜。
但同时也心生不满，她喃喃低语：“为什么民间典妻之事如此之多，就连京都这天子脚下都有。”
对于这些女子来说，这人间究竟是人间，还是一个活生生的地狱？
李明昭想起上午自己看的卷宗，想起自己之前的决定——狠狠的参柳嘉程一本，这种人不配为官，不仅要剥夺官职，还得重重的打他八十大板。
原来以为已经是重罚，如今再见到这路边的疯妇人，李明昭忽然觉得，只是这样远远不够。
她需要抓一个典型，不仅如此，还需要严格立法去惩处胆敢典妻的男人。
想到这里，李明昭目光阴沉着，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那个仍旧在哭的妇人，眼底的情绪如同潮水一般汹涌。
她看了她许久，许久，最后吐出一句叹息。
“先送她去看看大夫，再给她家一些钱，送她回家吧。”
“告知她的家人，饭食上不要亏待她，本殿下日后还会派人去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