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我要同姑娘联手救人，须得坦诚些才是。”
半晌，之前纠缠叶皓的小孩们全都化作青烟消失不见。
穿着青袄，浑身湿淋淋的女子出现在叶皓身前一尺开外。
浓烈地腥臭萦绕鼻尖，仿佛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扼住叶皓的心脏。
他眉心一跳。
女子的面目浮肿，像是被水浸泡了许久，皮肤惨白发青，双目无神宛如死鱼一般，直直朝向叶皓。
“叶郎许未见过奴婢，奴是薛二姑娘的贴身婢子沉香。”
叶皓面露疑惑，若是旁的婢女倒也罢了，可这个叫沉香的婢子今日还在薛妙妙的话中出现，并不像已经去世的模样。
“你……是今晚才意外身亡的？”
沉香没想他问这个，僵硬得脸上出现犹疑之色。
“奴婢也不甚清楚，今日奴本在院中为姑娘清点小库房，听到几声婴啼，寻声找去半路就突然没了意识，再醒来奴婢的尸首已经在园子里的鸳鸯池中了。”
“奴心中牵挂姑娘，不知不觉就到了姑娘身边，恰逢姑娘将私房予了郎君，奴婢心中惶恐，唯恐姑娘因其受累，哄了姑娘熟睡后这才来寻郎君。”
“等等，”叶皓皱眉打断，“你死了之后，你家姑娘还看得到你？”
沉香点头。
叶皓又问，“那旁人可看得到？”
“应是看不到，”沉香犹疑，“奴婢是一路飘过来的。”
“若我不在这幻境中能看得到你吗？”叶皓疑惑究竟是薛妙妙最为特殊，还是沉香可以有意识的让旁人看到？
这次沉香回答的颇为肯定，“若非奴婢蛊惑那小儿将郎君打晕过去，您也是看不到奴的。至于那小儿……应是身体不适阳气低弱才能看到奴婢的。”
“二姑娘也是阳气低微？”
“姑娘是不同的，奴婢在姑娘身旁并未有受阳气灼烧之痛，除了尸变后四肢僵硬旁的有如生时般。”沉香僵硬得脸上闪过思索。
“既是这般，沉香姑娘不如试试能不能接触实物，若是可以……你大可帮二姑娘将私房匣子带回去，只是千万藏好莫让旁人发现失了先机。”
沉香点头答应，叶皓也放下一桩心事。
薛妙妙的私房匣子，确实如果放在他手里就是个随时需要担心会被引爆的暗雷。
如果藏得好，在薛玉蓁发难时候虽不能作为反咬回去的关键，却可以在破局时候给薛妙妙话语真实度添一点砝码。
听他主动提及要把匣子归还，沉香对叶皓此人犹存的一点怀疑也消散干净。
她向叶皓诚心下拜，厚重的雾气再次把叶皓淹没。
只是这次少了那种堵塞住口鼻的窒息感。
叶皓平静闭眼，知道这次能彻底脱离幻境。
只是失去意识的最后时刻，似隐隐又有一阵敲门声响起。
叶皓醒来时正躺在原身的屋里，硬邦邦床板上薄薄铺了层褥子，虎口处还在传来阵阵生疼。
他正要开口，就听身边小六惊喜的尖叫响起，“嬷嬷，大爷醒了！”
吴嬷嬷松开正掐在叶皓虎口的手，上前搀扶叶皓坐起，“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皓哥儿渴不渴？嬷嬷给你倒点水来！”
叶皓下意识摸向怀中，却没有摸到那个沉甸甸的木匣子。“嬷嬷可见到我怀中的匣子？刚才我晕过去时，许是掉出来了？”
吴嬷嬷怔了怔，“什么匣子？皓哥儿莫急，嬷嬷帮你出去找找！”
叶皓应了声，看吴嬷嬷出去这才直起身活动了下肩膀。
肩上只有轻微的痛感传来，想来小孩用力一击能造成的伤害有限，顶多留下点淤青。
扫过依偎在床边的小六，顺着他目光看去叶皓才注意到油灯阴影里竟还跪着一排小孩。
叶皓猜到是嬷嬷对他们突然动手的责罚，却还是忍不住皱眉，“跪着作甚么？都起来吧。”
几个小孩相互对视却不敢听他吩咐，依旧缩头缩脑像群小鹌鹑似的跪在一起。
小六声音脆生生道：“他们想打死大爷，嬷嬷让他们跪着领罚呢，若是大爷不消气，让吴娘子知道就要把他们都送回家去啦！”
叶皓心中疑惑，“回家不好么？”
小六满脸诧异转过头望向他，“大爷说什么？回家有甚么好的？”
叶皓看着小孩稚嫩的面庞，踌躇道：“回到自己爹娘身边不好么？”
小六连连摆手，“大爷莫要吓我，回去我阿爹阿娘会打死我的！”
“这是为什么？我阿娘买人向来就是送回去，也不会让你家退全部银子岂不还赚了？”
小六眼泪都快被吓出来了，“大爷，我们都要七岁了翻过年就得开始给官老爷交税了！若是被送回去爹娘没法养活只能把我们扔山里去了。”
“大爷你行行好，别把我们送回去！爹娘都是想了好些法子才托人说情把我们卖给吴娘子的，族长都说送回去就留不得了。”
小六话没说完，屋子里几个小孩已经抽抽噎噎哭成一片了。
叶皓心中恻然，拍了拍床沿看着几个孩子，“行了，我不气了，你们几个都过来坐吧，不会把你们送回去的。”
几个小孩泪汪汪地看看叶皓，又看了看坐他旁边破涕为笑的小六，才磨磨蹭蹭凑过去依偎到他床边坐在下面脚踏上。
幻境里敲了他一棒的那个小男孩怯生生的瞧了他半晌，才小声憋出一句，“大爷你真是个好人。”
叶皓哭笑不得故意逗他，“那你怎还想着要打死我？”
几个小孩见那小男孩低头不吭声，就七嘴八舌给叶皓补全了事情经过。
原是内城有位官老爷府里要进人，吴娘子特地买下这六个孩子打算送去。
几日前吴娘子带去的孩子本被留下了，谁料有嫉妒她做了大买卖的牙婆把叶秀才勾引官家小姐的事给抖落出来。
穷秀才怎么能搭上官小姐？
旁人不知道侍郎府的后宅阴私，只以为原身是靠着母亲卖出去的丫鬟勾搭人家府上小姐。
正巧确实有几个丫鬟赞过原身长得俊秀一下捅了马蜂窝。
这消息传开后叶母多年苦心经营的好名声毁于一旦。
今日官老爷家的管事直接上门把六个孩子退回来，还讹走了吴娘子不少银钱，先前卖进各府的不少人都让撵出去，来这院子里哭闹了大半晌，直到相熟得巡检来驱赶，吴娘子家才算逃过一劫。
这六个孩子砸在手里，按规矩吴娘子会把人送回家去。
几个孩子心中害怕，年纪最大的小子更是直接吓病了，晚上让冷风一吹稀里糊涂就朝他动起手来。
叶皓清楚这里面也有沉香鼓动的缘故，但说到底还是原身造的孽。
他揉揉眉心长叹口气，“这事到此为止，家里的银钱我会想办法，暂时也不会让我娘把你们送回去。"
“但今日这事，你们须得记住。日后除非自己遇险退无可退，否则不许随意出手伤人，若是伤及旁人性命，谁都救不了你们。”
一直低垂着头的小男孩偷瞄叶皓，小声反驳道，”我阿爹把小弟溺死也没甚么事呀？大爷……你不会是被我吓到了罢？”
说道最后小孩眸光闪闪，颇有几分兴奋。
叶皓屈指在他脑门上重重一敲，听小孩哎呦叫唤，才觉胸口憋闷感消散些许。
他不知道该怎么向一个出身底层，见惯父母在繁重的人头税压迫下不得不杀婴溺子的小孩讲述生命的重量，只能用最简单的方式举例：
“什么怕不怕的，我只是向让你们在伤及别人性命的时，多想一想这样做值不值得。”
“就譬如今日，如果你杀了我，虽能泄一时之气！可后果却是你们几个都得给我偿命，或者你们逃出去当流民乞儿，但那也活不过几日。”
“那样你们也永远不会知道，我和阿娘会不会因为恻隐之心把你们留下？这事情又会不会另有转机，到时候能把你们送到旁的官老爷家里？"
涉及到自身利益，小孩们很快就被说服。
叶皓温声道：“更何况我本就是个身体不好的读书人，若是换了旁人譬如你们爹娘那般有力气的，你们不仅打不晕人，更有可能激怒了对方反被打死。”
小孩面上犹有不服，叶皓只当未见。
“你们签了身契全是奴籍，就是被打死了，因为你们袭击在前，官府问罪也不会打人家棍子最多罚钱而已。”
“而你们却再也不能见到爹娘，再也没有机会去过上好日子，你们说这值不值得？”
几个小孩呐呐半晌才小声道：“我们日后不会这样做了。”
其他小孩也跟着点头，坐在最外侧的小女孩冷不丁冒出一句，“我不想做奴籍了！要是旁人打死我都不用还命给我，我心里好不舒服！”
叶皓默然不语，揉了揉小女孩的脑袋，就听小六老气横秋道：“可不做奴籍就不能过好日子呀！我还是想被卖到官老爷家去呢！他们家的人都胖胖的，一看就能吃饱饭。”
“对！他们的衣服比我们村里正还好，我也想去！”
几个小孩子咋咋呼呼讨论着，一时气氛热烈起来。
小六挤挤挨挨又磨蹭到他身边，故作神秘的小声道：““大爷，你要去哪里弄银钱呀？”
说道银钱，叶皓又想起那只不翼而飞的匣子，若是被带走吴嬷嬷应该是找不到的，只是这么久都不见嬷嬷进来，叶皓心中有些忧虑。
对上小孩天真眼神，他只是笑了笑，“小孩子莫要多问，当心日后长不高。”
小六一撇嘴，想想又凑近几分，“大爷，你不要再去勾引薛小姐了。”
“听说那个薛老爷是个脾气很坏的大官，前些日子才铡了一个骗官家小姐私奔的穷秀才！你可千万别惹到他……”
说着还似模似样做了个下切的动作。
叶皓忍不住发笑。
就在这时，却见吴嬷嬷拿着个眼熟的匣子走进来，“皓哥儿怎丢在门外，倒叫我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