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邢夫人年纪也不小了，折腾了一天，整个人显得格外疲累。
丫鬟来报：“太太，赖嬷嬷来了，正在外面候着呢，您可要见见？”
“哦？她怎么来了？让她进来吧。”
赖嬷嬷一进门就向邢夫人恭敬地行礼问安，“给大太太请安了！”
“嬷嬷快坐吧！今个儿倒是奇了，嬷嬷怎么想起来到我这儿了？”邢夫人玩笑般说道，话里话外带着些不解的意思。
“太太这就是说笑了，您是主子，我是奴才，理应来拜见才是！”赖嬷嬷话说的很是中听，邢夫人被恭维一场，心里也算舒坦些许。
“好了，嬷嬷有话就直说吧。”邢夫人也不是傻的，往日赖嬷嬷可从不来她这院子的。如今府里刚出了这些事，赖嬷嬷就上门了。要说这是巧合，怕只是哄傻子的话罢了。
“太太快人快语，老奴我也不绕弯子了。只是，这人多口杂的……”说着，赖嬷嬷视线游移了一圈，神情看着有些犹豫。
邢夫人虽有些不耐烦，但还是让身边伺候的丫鬟都出去候着了。
“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了，嬷嬷可以放心说了吧？”
赖嬷嬷凑到邢夫人面前，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悄悄塞到邢夫人手中。
“太太容禀，这是老奴的一点心意，还望太太不要嫌弃才是。”
捏捏荷包，邢夫人拆开一看，眼睛霎时就亮了起来。
“呦，嬷嬷这可是大手笔呢！怎么的，看来这是有大事要说啊！”
赖嬷嬷讪笑着小声说着：“太太英明！我听说府里今日闹出不小的动静，撵出去好些人呢。也不知是触了谁的霉头了？还望太太指点一二，让我们也安心些。”
邢夫人满意的数了数银票，又照样叠好放回荷包里，把荷包塞进袖子后，这才似笑非笑地看着赖嬷嬷。
“你们？嬷嬷又没做亏心事，府里闹得再大，和你也不相干啊！该害怕的是那些欺上瞒下、手脚不干净的刁奴才是。嬷嬷这是替他们哨探来了？”
这一番抢白让赖嬷嬷顿失颜面，支支吾吾半晌，这才接着说：“太太这话说的！我也是为了您着想啊？明明这荣国府里您才是名正言顺的一等将军夫人，可却处处落在二太太后面，琏二奶奶虽说是您的亲儿媳妇，却和二太太更亲近。不说您心里了，就是我们这些做奴才的，都替您委屈呢！”
赖嬷嬷说的这些何尝不是邢夫人一直不满的地方，明明她才是一品诰命夫人，可老太太却更看重二房。平日里偏疼宝玉不说，如今元春成了贵妃娘娘，那二房眼见着是更加得意了！
邢夫人吃亏就吃在没有个亲生的孩子，连个一男半女都没有。二房那个就不同了，生的孩子一个比一个的有出息。
明明迎春丫头一直养在那边，邢夫人连贾琏房里的事都未曾沾染过，更别提迎春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了。如今出了事倒好，都算在她头上了。
邢夫人憋了一天的火气，被赖嬷嬷几句话给彻底点燃了。
“我也是个没福气的，比不得我那个妯娌，儿子是老太太的心头肉，女儿又成了主子娘娘。我算什么？”
这话里的怨气显而易见，赖嬷嬷心里有了底，说出的话越发点在邢夫人心头了。
“太太，这里也没有别人，我也和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别的什么都是虚的，只有实实在在握在自己手里的银子才是最要紧的！”
这句话确确实实点在邢夫人的要害了，她没有丈夫宠爱，自身家世也不好，能做贾赦的继室，已经是撞了大运了。
在这府里，当家的老太太不看重她，自己手里也没有权力，能带给邢夫人安全感的，只有那些真金白银了。
邢夫人虽没有说话，可面色看着总算舒缓许多。
赖嬷嬷继续游说着：“眼下就是大好的机会啊！老太太要追究那些奴才倒卖主子的东西，可就算把那些东西都追回来又如何呢？还不是到不了太太您手里！说句不中听的，等老太太百年之后，她的那些私房大概都是要留给宝玉的。您费尽心力帮着查这些事，落得一身埋怨不说，最后还一点好处也捞不着，您说您这是何苦呢？”
“我又能如何？老太太今日可是动了大气了！你瞧着吧，这才是刚开始呢，我看二房那姑侄两个后面且有的闹腾呢。”
邢夫人纵使再不乐意，可贾母发了话，她也只能遵从。
“太太别急，我有个主意，既能让您在府里得了威望，最后到手的好处也保证不少！”
赖嬷嬷神神秘秘附在邢夫人耳边，悄悄耳语道：“按理说，您和大老爷才是这荣国府的正经主子，这些奴才的身契都该由您处置才是！只要太太您略微抬抬手，放这些奴才一马，他们自然对您感恩戴德，无所不从的。”
邢夫人心底一动，赖嬷嬷出这个主意，必然是有自己的私心在的。可不得不说，邢夫人也确实被说动了。
因为家世不显的缘故，邢夫人见识向来有限。她知道贾母不喜欢自己，又没有亲生儿子，日后想要过得好些，只有银子才是最靠得住的。
那些刁奴偷卖的又不是邢夫人的东西，就是找回来了也落不进邢夫人自己的口袋 。可要是按赖嬷嬷出的这个主意，攥着那些人的身契，让他们拿了好处来赎，那不就成了她的好处了吗？
看出邢夫人心中已经开始犹豫了，赖嬷嬷又加了一把火。
“太太，您可知道贵妃娘娘省亲如今都花了多少银子了？那可都是从公中出的！”
边说，赖嬷嬷边伸出几根手指比划道。
邢夫人倒吸一口冷气，心中忿忿不平。
自己一个月的月钱才多少，元春回一趟娘家竟要花掉这么多银子？
别说什么这是阖府的荣耀，娘娘得宠了，以后贾家也会风光无限的！这对邢夫人来说都是无稽之谈，贾元春出头了，那也是二房几个的风光，跟她又有多大关系了？
越想心中越堵的慌，邢夫人红着眼睛看向赖嬷嬷，反问道：“身契我倒是都能弄来，就不知道那些人出不出的起价儿了？”
能这么说，证明邢夫人已经意动了，赖嬷嬷心里松了一口气，连连保证道：“哎呦，太太您放心，他们既做出了这样的事，那手里总归是有些余粮的！我保证，只要您放了他们，该有的、都会有的！”
不知赖嬷嬷给出了什么样的价格，总之她走的时候，邢夫人无疑是很满意的。就是赖嬷嬷有些肉痛，她也没想到素日里眼皮子浅见的大太太竟然在这个时候狮子大开口的要了那么多！
一想到回去后还要从那些没用的东西手里掏银子，赖嬷嬷就感到有些头痛。
可除了邢夫人，另外两个那是一个比一个难缠啊！
王熙凤自是不必多说，那可是个人精似的人物，要想从她手里脱身，只怕是得刮下一层皮了。
王夫人虽说看着和善，可赖嬷嬷是知道她性子的。
说起来，还是见识短浅的邢夫人最好相与了。
至于那些银子，毕竟吃到肚子里的东西，再让他们吐出来，那可就难了。
果不其然，赖嬷嬷回去把人召集起来，刚起了个话头，底下就叫嚷开了。
“不行，我们哪有那么多银子？要是有钱我们也不会铤而走险，做出这样的事了！赖嬷嬷，虽然东西是我们从库房里拿出来的，可后面怎么卖出去的，都是赖管家帮着处理的啊！你可不能光拿好处，一遇见事儿了就把我们推出来挡刀啊！”
她就知道，这些人不会轻易割肉自保的。
冷笑一声，赖嬷嬷干脆说道：“那行，既然你们舍不得银子，那就让琏二奶奶去报官吧。我倒要看看，到那时候，你们手里那些银子够不够买个棺材的！”
此话一出，其他人都闭上了嘴。
王熙凤在贾府的名声他们也都知道，那最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平日里没有错处都要被训上几句，更何况被她逮到了这么要命的事儿了。
扫视了众人惶惶不安的面孔，赖嬷嬷语气缓和下来，“我也知道你们的难处，这样吧，我出一半，剩下的你们自己出。这样总行了吧？”
赖嬷嬷此举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邢夫人胃口太大，偏偏这些人又都是眼皮子浅的不得了，只能看见自己手里那点东西，一点儿也意识不到这件事要是闹开了，会有多大的影响？
赖嬷嬷想到自己的宝贝孙儿赖尚荣，他如今正是关键时刻，听说有位上峰很是赏识他，过不了多久还要举荐赖尚荣外放做个县官呢。
这是他们赖家等待多年的机会，绝不能出一点差错！
那些银子撒出去就撒出去吧，只要把这件事尽早平息了，那才是最要紧的。
赖嬷嬷最后下了通牒，三日内，务必要把银子凑齐，否则就别怪她撒手不管了。
一堆惶惶不安的人各自回去筹钱，毕竟是关乎生死的事儿，谁也不敢怠慢。
因着一下撵了这么多人，各处都缺了不少人手。王熙凤又要忙着采买下人，又要往各处调派人手，整个人忙的是不可开交。
关于偷盗东西的那些下人要怎么处置，王熙凤想着还是要回过贾母之后再做定夺。
谁知还没等王熙凤抽出时间，就等到了来势汹汹的邢夫人。
邢夫人往上首一坐，挥退周围的丫头，对着王熙凤趾高气昂的吩咐道：“琏儿媳妇，那些犯事之人的身契都在你这儿吧？拿来给我，我交给老爷去报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