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阴山双绝 上
小镇里的饭馆自然很小，因为人总是不多。
眼下这间饭馆里，就只有两个来用饭的客人。
祁峰和丁一，面对面的坐在一张方桌前。
祁峰捧着一大碗热腾腾的肉丝面，吃的很是有滋有味。
丁一则慢条斯理的轻嚼慢咽着，好像他是在数那碗面条究竟有几根。
一个带着油腻腻脏兮兮围裙的小伙计，脸上满是讥笑之sè，斜着身子，靠在柜台上看着他们二人。
柜台后面有个花白头发的老者，噼里啪啦的拨弄着算盘，时而也抬头看看那两个自打进店以来只说过一句话的家伙。
祁峰意犹未尽的放下碗，面带微笑看着丁一。
丁一眉毛都没抬一下，依旧细细吃着那碗面。
约莫又过了盏茶的时间，丁一总算吃完了，这才翻着眼皮看了看祁峰，面无表情的用袖子抹了下嘴，起身便走。
那小伙计见状，哎了一声，就要去赶。却被老掌柜一把拉住，小伙计眉头一皱，嘴巴张了张，老掌柜瞪了他一眼，又轻轻摇了摇头。
祁峰见丁一已经走出门外，急忙从身上摸出几个大钱扔在桌上，随后追了出去。
这次丁一走的很慢，祁峰就在他身后跟着。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小镇的时候已经是夜幕降临，皓月当空，白rì里的暑气渐渐消退，时有凉风吹过，让人好不舒服。
经过一处小溪，丁一忽然不走了，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随手拔了一根小草叼在嘴里，眼睛一闭，养起神来。
祁峰笑了笑，蹲在丁一面前说道：“为什么不走了？”
丁一睁开眼，眼里布满血丝，淡淡说道：“腿在我身上。”言外之意，我想走便走，想歇便歇。说完又合上了双眼。
看着丁一嘴角上下起伏的小草，祁峰故意叹了口气道：“这草怕是要死了。”
丁一哼了一声道：“我死不了。”
祁峰摇摇头道：“不，我说的不是你。真是替这小草惋惜。”
丁一道：“从莫离江一直跟我到这里，还请我吃了一碗面，看样子你的确是不想让我死。”
祁峰哈哈大笑：“你若走的慢些，我自不必付账了。”
丁一嘴角浮出一丝笑意道：“你若走的快些，我也无钱付账。”
祁峰点了点头道：“看的出，你身上这堆破烂怕是一文钱都不值。”
丁一忽然睁开眼道：“九龙令呢？能值多少？”
祁峰蹲的有些难受，索xìng坐在地上，笑道：“不可能。”
丁一盯着祁峰道：“为什么？”
祁峰道：“不要说玄天四奇，就是玄天一奇，我也杀不死。”
丁一眉头一皱问道：“那跟九龙令有什么关系。”
祁峰道：“你能把他们四个全杀了，而且还好好的活着。”
丁一笑了：“想不到你是个怕死之人，难道不怕我杀了你吗？”
祁峰道：“我怕，但是你不会。”
丁一道：“你以为我现在重伤之下不能杀你？”
祁峰道：“唉，你真是个石头。还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丁一没再搭话，又闭上了眼睛。
祁峰学着丁一，也拔了根小草叼在嘴里，抬头看着夜空道：“你若想要九龙令，何必大费周章的杀掉玄天四奇，更不会容我跟你到这里。所以，九龙令跟你没有半文钱关系。”
丁一冷笑道：“你到是个聪明人。既然九龙令不在我这里，你还跟着我干什么。”
祁峰道：“我怕你死。”
丁一猛然睁开眼道：“你怕我死？”
祁峰嗯了一声道：“如果我猜的不错，快到杀人灭口的时候了。我跟着你就是想知道杀你的人是谁，而那个人就是真正盗取九龙令的人。”
丁一笑了，大声的笑了起来，笑到最后居然被呛到，剧烈的咳嗽着，咳嗽似乎又牵动了他的伤口，让他的眉头皱了一下。
祁峰看着丁一，肃然道：“以你现在的伤势来看，如果再遇到玄天四奇这类的高手，你将必死无疑。”
丁一道：“你以为那人杀了我，会放过你吗？”
祁峰向四下里看了看道：“看样子，你我似乎都难逃一死了。不如你告诉我，那个让你在十步亭截杀玄天四奇的人究竟是谁，这样我即使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
丁一笑道：“没想到，你的人生就这么点遗憾。聊了半天，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样？能告诉我吗？”
“祁峰。”
丁一嘴角的小草晃了晃说道：“嗯，听闻青云山，有一松一柳，一山一峰，世人称烟柳遮奇峰，青松遍远山。你就是那个‘奇峰’咯。”
祁峰惊讶道：“你居然还知道。”
丁一撇了撇嘴道：“我为什么不知道。我还知道，你上面有个师姐，叫柳含烟，下面有两个师弟，一个叫徐文松，一个叫路远山。”
祁峰干咳了两声道：“我想如果咱两再在这里废话，恐怕那个人就要到了。”
丁一噗的一声把小草吐掉，缓缓站起身来，沉声道：“你以为他离我们还远吗？他已经来了。”
祁峰也吐掉小草从地上站起，他脸sè有些难看的说道：“不是他，是他们。”
话音刚落，月光下有两个如同鬼魅一般的人，正向他们这里走来。
借着皎洁的月光，能清楚的看到，为首的是个道士，身材矮小，脸上罩着一层青气，双目炯炯有神，手拿拂尘。
后面的那个，身材高大，赤手空拳，锃亮的光头，斜披着僧袍，露着半截健壮的肩膀，古铜sè的肤sè，如金身罗汉一般，脖子上挂着一串佛珠，颗颗都有拳头大小。
看见这两个人，祁峰苦笑道：“师傅曾说在外面行走，最不能招惹的三种人是和尚、道士、女人，这一下就碰到两个。”
丁一死死盯着这一僧一道，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是他们。”
祁峰吃惊的看着丁一道：“你认得他们？”
丁一依旧目不转睛，冷冷说道：“yīn山双绝，化成灰我也认得。”
听到这个名字，祁峰脸上的肌肉猛的跳动了一下。他自然听说过yīn山双绝，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而且极有可能会死在这一僧一道的手里。
丁一面无表情，没再说话，从他身上已升起一股凌厉的杀气。
祁峰拍了拍额头道：“我想起来了，曾听师傅说起过他们，三十年前成名，先屠天荡山，后灭白鹤城，遭其杀戮的大小门派一十四家，手段极其残忍，所过之处竟无一活口，二十年前却忽然销声匿迹，道士叫莫无道，和尚叫古非僧，可就是他们？”
丁一哼了一声说道：“要是怕了，你就赶紧走吧，想必以你的轻功脱身并不太难。”
祁峰道：“你还有一战之力？”
“有。”
“凭你那两条抬起来都费劲的胳膊？”
“说过了，你要是怕，就赶紧走。”
“我若走了，你岂不是死定了。”
“你在这里，我们两个都死定了。”
“那不太好，我还有个遗憾。”
“好吧，我告诉你，给我消息的人，我没见过。”
“蒙面人？”
“不，是字条。”
“好吧，那我们该走了。”说罢祁峰屈指在丁一面前一弹。
丁一楞了楞，随即如烂泥一般瘫倒在地上。
丁一愤怒的瞪着祁峰道：“你会用毒？”
祁峰一把拎起丁一，扛在肩头道：“不是毒，只是麻药而已。”说罢拔腿就跑。
丁一的神智已有些模糊，他小声嘟囔着：“我到忘了，你们青云山医武双修……”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头一歪昏睡过去。
祁峰才迈出两步，身后便传来一声如洪钟般怒吼：“休跑，吃佛爷一掌。”随着话音，一股劲风向他后背袭来。
祁峰大吃一惊，刚才还有数丈远的yīn山双绝竟然瞬间便到了身后，不及回头，他弓腰绷劲，用后背硬受了那一计掌力。
嘭！祁峰闷哼一声，身如风中败絮，竟借着掌力跃过那条小溪，又飘出去十几丈远。
“嘿嘿，老古，你的劈空掌力何时练的这么霸道，隔着这么远居然能把人劈出去十几丈。”莫无道的声音尖细刺耳。
古非僧大脸一红：“老莫，那小子是借了佛爷的掌力飞出去了。”
二人嘴上说着，脚下却丝毫不停，一个起落跃过小溪，急追下去。
祁峰受了古非僧一掌，五脏六腑如同翻了个过，气血逆行，一口血涌上喉头，又被他生生憋了回去，难受之极。边跑边在怀中摸出一个瓷瓶，用牙咬开瓶塞，胡乱在嘴里倒了几粒丹药后，继续发足狂奔。
眨眼之间，祁峰扛着丁一已跑出十几里路。
扛着一百多斤的丁一，跑了十几里路，祁峰总算明白了什么叫死沉死沉的。两个人的分量压在一个人的腿上，任谁也不会好过，祁峰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极限，脚步愈发沉重起来，身后的古非僧莫无道也是越追越近。
“小子，看你跑的辛苦，佛爷发发善心，帮你解脱，就超度了你吧。”眼看着祁峰已在自己的掌力范围之内，古非僧吼声如雷，抬手就是一掌。
祁峰自觉耳后劲风不善，猛然横身向路边的密林跃去。他明白，自己这样是逃不掉的，也许在密林之中或可周旋。
人都有一个习惯，总会觉得自己的想法不错，其实很多时候似乎并不正确。
当祁峰跃进密林的时候，暗道一声苦也。
原来这是片老林，都是百年以上的大树，地上厚厚的一层落叶，看似平坦，下面却是荆棘纵横，根茎交错。
跑了没有多远，只听嘎巴一声脆响，祁峰一脚踩上了枯枝，身子旋即失去平衡，若是平时，他可轻松跃起。不过现在的他已是强弩之末，一口气没提住，摔了个结结实实，肩头的丁一被他摔倒的惯xìng扔出了一丈开外。
与此同时，莫无道、古非僧一前一后如风似电的飞扑过来，一个站在了丁一身边，一个站在了被摔的七荤八素的祁峰身边。
古非僧伸手抓住了祁峰的后背，棒槌粗细的手指在祁峰后背的几处穴道上用力一捏，祁峰顿时就像条被抽了筋的蛇一样。
“小兔崽子，你不是很能跑嘛，接着跑啊。”古非僧狞笑的看着祁峰。
祁峰一脸苦笑道：“前辈，你解开我的穴道，我便接着跑，如何。”
古非僧瞪起铜铃般的眼珠，一巴掌扇在祁峰的脸上骂道：“油嘴滑舌的东西！”
祁峰被古非僧一巴掌扇的眼前金星乱冒，满嘴的血腥味，后槽牙似乎都有些松动，险些昏了过去。
“老古别废话了，先搜出九龙令，然后超度了他们两个。”尖细刺耳的声音响起，莫无道已经开始在丁一的身上摸索起来。
噗通，古非僧把祁峰重重的扔在地上，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伸进祁峰的怀中，摸出来的却只有几个药瓶。
那边的莫无道显然也是一无所获，满脸疑惑的看着古非僧。
古非僧再次把祁峰从地上拎起来，就像拎小鸡一样，又是一巴掌扇在祁峰的脸上，怒吼道：“小兔崽子，九龙令呢？”
祁峰只觉得满脸都在发涨发麻，耳中嗡嗡作响，嘴角鲜血淋漓，听到古非僧在问话，用力吐了一口污血反骂道：“老王八蛋，你没脑子啊，我若有九龙令还扛着他作甚。”
古非僧是成名多年的人物，岂容一个小辈如此放肆，扬起巴掌就要痛下杀手。
“你要杀了我，丁一永远也醒不了。”祁峰没等那掌落在头上便大叫起来。
“老古且慢！”莫无道飞身来到古非僧面前，伸手挡住了古非僧就要落下的巨掌。
丈许的距离，祁峰竟看不清莫无道如何眨眼之间就到了古非僧面前，还轻描淡写的挡住了古非僧重愈千斤的一掌，祁峰暗道：“敢情刚才人家一直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以莫无道的身法，想追上自己简直易如反掌，而且看上去这莫无道似乎比古非僧的功夫更加深厚，看样子这次是在劫难逃了。”
莫无道的小眼睛转了几圈yīn惨惨的说道：“小兄弟，你刚才丁一永远也醒不了，此话怎讲？”
祁峰惨笑道：“我给他下了药，若是没有我的解药，再过半个时辰，他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莫无道嘿嘿一笑道：“听闻青云山的人都是医术了得，什么时候也成了下毒的好手。”显然他并不相信祁峰的话。
祁峰哧了一声道：“学医必学药石之术，有的药既能救人也能害人，比如砒霜，而且学医之人下毒更是难防。”
古非僧呵呵一笑道：“有些道理，当年若不是大先生，丁老头也不会……”
“老古！”莫无道恶狠狠的瞪了古非僧一眼，打断了他的话。
古非僧把祁峰扔下，摸了摸光头悻悻道：“老莫，都过去几十年了，还怕什么。”
“你懂个屁。”老莫又骂了一句，没在理会古非僧，他用脚尖轻轻一挑，将祁峰仰面朝天的翻过来。俯下身去道：“把解药给我，我饶你不死。”
祁峰看了看被古非僧扔在地上的几个药瓶道：“这几个药瓶里便有解药，不过需要我配制一下，否则适得其反，会让丁一马上就死掉。”
莫无道皮笑肉不笑的点点头，扶着祁峰坐起，伸手在他后背上一拍，把穴道解开，面目狰狞的说道：“别以为解开穴道你就能逃出生天，我要捏死你，易如反掌，赶紧配药，丁一若是醒了，自会放你，若是耽误了时间，你就给丁一陪葬吧。”
祁峰伸手在自己的脸上按了按，活动了一下肿胀的脸颊道：“我要水，必须是干净的水才能调和药剂。”
古非僧闻言破口大骂起来：“水没有，佛爷有尿，你用不用。”
莫无道沉着脸思索了片刻道：“老古，你好好看着他们两个，我去方才经过的溪边取水。”说罢人影一闪便不见了踪迹。
祁峰心头一动，暗道：“机会来了。不过那莫无道轻功了得，此去溪边来回不过盏茶的功夫，时间紧迫。”想到这里，他伸手便去拿药瓶。
“别动！”古非僧一脚踢在祁峰的手腕上，好悬没把祁峰的腕骨踢断。
祁峰疼的直咧嘴，五官几乎挤作一团，不停的倒吸凉气。
“嘿嘿，小兔崽子，等你家莫道爷回来再动药瓶。”古非僧看着祁峰一脸狞笑。
祁峰心里一翻个暗说：“不妙，这大和尚看似鲁莽却如此狡诈，这可如何是好。”看着月光下如小塔一般的古非僧，他急疼交加，汗水湿透了衣背，夜风吹过，泛起阵阵凉意。
古非僧环抱着青筋虬起的双臂，得意的看着祁峰，那表情似乎在告诉祁峰不要以为我是粗莽之人。
祁峰左手握着剧痛的右手手腕，忽然想到了什么，左手食指在右手脉门上用力一按，立时惨叫一声，仰面摔倒，手刨脚蹬，全身抽搐起来。
古非僧被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惊，犹豫中，他先观察了一下，发现祁峰并不像是装的，这才急忙蹲下身去查看。
就在古非僧蹲下的刹那，祁峰右手一扬，一团枯枝烂叶抛向古非僧的面门。古非僧冷笑一声，出手如电一把捏住了祁峰的手腕，正要发狠，忽见祁峰冲自己诡异的一笑，心说不好，起身疾退，却为时晚矣，当古非僧看清祁峰左手中的药瓶时，一蓬药粉已经漫天飘洒。
古非僧掩住口鼻道：“什么东西？”话音未落，人已栽倒在地，很快没有了动静，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祁峰紧闭着嘴巴也不搭话，从地上拾起一个药瓶，飞快的倒出一粒药丸塞进嘴里。这才从地上爬起，把依然在昏睡中的丁一扛在肩头，飞奔而去，他真的很想结果了古非僧的xìng命，但是时间已容不得他再耽搁，因为他知道莫无道随时都会回来。
出了密林，祁峰便拼尽全力狂奔，当他跑了几里路之后，忽然停下来了，因为他发现自己犯了个天大的错误，晕头转向的他，从密林出来竟然在往回跑，而且他远远的看到有个人正迅疾无比的向这边而来，那人显然是个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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