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雾起青云山
夏天的太阳,很早就出现在天边。
徐文松被热风吹醒,看到灰衣人依然在沉睡,便从亭中一跃而出,跳上块巨石,伸了个懒腰。
远处,沈芸正提着水囊从江畔归来,她抬手轻抚了下额角一缕散落的秀发,向着徐文松嫣然一笑,灿烂的就像天边那抹朝霞。
徐文松顿觉心头有面小鼓在咚咚敲响。他当然明白,自己的恩师青云子此番让他陪女儿出来,除了到落霞岭去取那件要紧的东西,也另有用意。想到这里,他伸手在怀中去摸那件东西。一摸之下,如遭雷劈,怔在那里。脸sè瞬间变得苍白,额头上很快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顺着鼻尖滑落下来。他的眼睛里已布满血丝,目光变得狰狞,脸上的苍白已被愤怒的cháo红取代,跳下巨石,跃回亭中,劈手把还在沉睡的灰衣人从地上捞起。
沈芸正准备给灰衣人喂些水,被突如其来的徐文松惊吓的手一松,水囊跌在地上,清澈的江水顿时流了一地。她跳了起来,惊道:“你干什么?”
徐文松并没有理会她,抓住灰衣人的前襟,用力晃动着喊道:“别装死了,给我起来!”
刚刚有些愈合的伤口再次被撕裂,灰衣人被生生的疼醒过来,脸上的肌肉剧烈抽动着,双眼猛的睁开,痛苦掩盖不住他冲天的杀气。
沈芸用力拉住徐文松的手喊道:“师兄,放手,他的伤口又破了。”
徐文松尽量压下心火,怒道:“师妹,他把九龙令偷走了。”
“什么!”沈芸大吃一惊,拉住徐文松的手不由得一松,因为师兄从来没有骗过她。
见沈芸放开手,徐文松用力一拉,把灰衣人从地上拽起,灰衣人跪在他的面前,双手垂着,却倔强的昂着头,盯着徐文松,一脸嘲笑。
徐文松火冒三丈,抬手就给了灰衣人一记耳光,喝道:“我们救了你,你却恩将仇报,反而偷了我们的东西。你这该杀的小贼。”
灰衣人的嘴角淌着血,看着徐文松,笑道:“我救了你们,你却恩将仇报,反来污蔑我偷你东西,你这个该杀的小贼。”
“你!”徐文松脸上yīn晴变幻,盛怒之下,猛的抽出长剑,压在灰衣人的脖子上,寒锋利刃已划破灰衣人的皮肤。
沈芸情急,出手架住徐文松的手臂说道:“师兄,他重伤之下怎么可能偷你贴身而放的九龙令!”
徐文松闻言一愣。
愣神,是会要人命的。
灰衣人原本垂着的右手,诡异而迅疾的划了一个圈,在徐文松持剑的手腕上轻轻一磕,反手一捞,长剑已到灰衣人手中。
徐文松暗道不好,想抽身而退,却已然不及,噗的一声,长剑已刺入他的胸口。他整个人便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沈云失声尖叫,忙伸手扶住徐文松,花容失sè的脸上尽是关切之情,不过,很快她便发现,徐文松还在呼吸着,他胸口处被剑刺破的地方,渐渐被鲜血染红,不过,只浸透了一小点地方便停止了。
当啷!长剑跌落在地上,灰衣人依然跪在那里,双手垂下,头高高的抬着,嘲笑道:“本来你该死,但你死了,我就真的不清白了。留你一条命,去找真正的贼吧。”说着,灰衣人吃力的站起,慢慢向亭外走去。
见灰衣人要走,沈芸急忙叫道:“慢!”
灰衣人停下脚步,回身看着沈芸,面无表情说道:“如何?”
沈芸咬了咬嘴唇道:“我有些事不太明白,你能告诉我吗?”
灰衣人盯着沈芸,略一沉吟道:“好,你说。”
沈芸道:“你是不是追踪玄天四奇而来?”
灰衣人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沈芸又道:“那你知不知道九龙令。”
灰衣人摇了摇头,依然没有说话。
“哦,那没事了。”沈芸低下头,若有所思。
灰衣人扭头便走。
看着灰衣人渐行渐远,沈芸猛的喊道:“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丁一!”灰衣人的声音在风中渐渐消散,人已慢慢溶进了大山之中。
忽然,从远处的山谷中传来了呼啸之声,两条人影随着啸声从山谷中飞奔而出,直向十步亭而来。
徐文松和沈芸神情紧张的站在一起。不过很快他们就放松下来,而且脸上都挂满了惊喜,二人从亭中跃出,迎着来人跑去。
为首的是一个中年人,脸如银月,目若悬星,留着三缕胡须,瘦高的身材,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成熟稳重。
沈芸一见到这人,便笑嘻嘻的走过去,不由分说的拉住那人的袖子撒娇道:“叔叔,你也来接我啦。有没有给我带什么好东西啊。”
这个被沈芸称之为叔叔的人,正是青云子的亲弟弟青风子,此刻却被拽的哭笑不得,唯有苦着脸说道:“芸儿,叔叔我赶了七百里路来接你,你不让我喘口气,却来找我要好东西,没有,没有。”
沈芸故意撅着嘴道:“叔叔最疼小芸的。”
在青风子身后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中等身材,一袭青衫,很随意的束着个发髻,几缕头发还搭在前额,棱角分明的脸庞,一双眼睛格外明亮,嘴角微微向上翘起,让人始终觉得他在微笑。那人笑道:“师妹,快让我们歇一下吧,腿都跑细了。”
沈芸歪着头吐了吐舌头道:“祁师哥,你腿跑细了岂不是会跑的更快,你要感谢我才是啊。”
徐文松向青风子施礼道:“文松见过师叔。”随即又向那青年施礼道:“师兄,你和师叔怎会赶到这里?”
那青年正是青云子的二弟子,祁峰,只见他点点头道:“师傅料定你和大师兄沿莫离江回山,觉得这条路线虽然偏僻,却有凶险,所以让师叔和我火速下山,寻找接应你们。”
沈芸忽然叹了口气说道:“爹算的真准,这一次差点就要见不到你们了。”
青风子闻言脸sè一变,急忙问道:“此话怎讲。”
徐文松叹了口气道:“师叔,我和芸儿从落霞岭取得九龙令后,觉得走大路定然不妥,便选了这条路回山。谁知走到这里,被玄天四奇围困,险些遭遇不测。”
青风子听到玄天四奇这个名字,倒吸了口凉气,惊道:“玄天四奇实力超凡,以你二人之力如何能够脱身?”
沈芸回首望向十步亭,幽幽说道:“有个灰衣人杀了他们四个,救了我们。”
“什么!”青风子和祁峰被震惊了,比听到玄天四奇这个名字还要吃惊,因为这么厉害的四个人竟然被一个人给杀了。
徐文松哼了一声,面带恨sè道:“九龙令却被那人偷去了。”
青风子闻听此言,手竟然哆嗦了一下,脸sè一变,不过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沉吟了片刻问道:“那人叫什么名字?往哪里去了?”
沈芸在徐文松的手臂上拍了一下,嗔道:“师兄胡说,那人叫丁一,他虽然杀了玄天四奇,却也身受重伤,怎么可能偷师兄的东西。”
徐文松撇撇嘴,伸手一指道:“那个丁一往那边去了,时间不长,料他重伤之身,应不会走远。”
青风子沉吟片刻道:“峰儿,你轻功最好,速去追那丁一,事关重大,定要查明真相,此人手段了得,小心行事。想来你即便不敌,也可脱身。沿途留下记号,我先把芸儿和文松送回青云山,再来寻你回合。”
“弟子明白。”祁峰抱拳应道,顺着徐文松所指的方向展身形飞驰而去,转眼便不见踪影。
沈芸不解的问道:“叔叔,为什么让祁师哥一个人去啊,咱们一起去不好吗?”
青风子在沈芸的头上拍了拍道:“你爹很担心你,若是你出了什么差错,我可担当不起啊。”
沈芸撅着嘴道:“那让文松陪祁师哥去啊,也好有个照应不是。”
青风子道:“文松要回山复命的,你爹一定会找他问话。”
“哦。”沈芸低下头应了一声,便不再多言。
青风子看了看天sè说道:“走吧,咱们赶紧回山。”
寒烟遮翠岭,乘风上青云。
青云山,青峦叠嶂,耸入云霄,故而得名。
时值梅雨时节,青云山更是一番云雾缭绕之象。
青云山主峰之上,错落的分布着几处别致的庭院,在一处庭院的书房之中沈芸、徐文松站在那里默不作声。书房中的书案之后端坐着一位中年男子。
那人头戴书生巾,面如深潭秋水,波澜不惊,双目开阖之间隐有jīng芒闪动,肤sè白皙,穿着一件天蓝sè长袍,此人正是青云山的主人,圣手青云——青云子。
青云子的手中把玩着一只jīng瓷茶碗,眼睛却盯着徐文松。
徐文松被青云子看的有些发毛,不自觉的低下头去。
“文松。”青云子的声音沉稳平和。
徐文松急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抱拳躬身道:“弟子在。”
青云子站起身,来回踱了两步,看着墙上悬挂的一副山水长卷,缓缓说道:“文松,你说九龙令很有可能被丁一所窃。”
徐文松低头道:“师傅,那晚只有我们三人在亭中过夜。如果不是丁一所窃,还有何人?”
沈芸闻言撅起了嘴,把头撇向一边。
青云子转过身来,目光凛然的盯着徐文松道:“你觉得,一个双臂伤的如此严重之人,从你的怀中拿走九龙令,还能让你毫无察觉,这可能吗?”
徐文松的头上一下冒出了汗水,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诚惶诚恐的说道:“师傅,难道您怀疑是弟子。”
青云子淡淡一笑道:“傻孩子,快起来,为师并没有怀疑你的意思。你随为师这么多年,你的xìng情品格,我还是了解的。”
沈芸一边伸手去拉徐文松一边说道:“笨死你,我爹不是那个意思。”
徐文松慢慢站起身来,低声道:“还望恩师明示。”
青云子道:“嗯,你们回来的路上被玄天四奇截杀,这说明你们的路线走漏了风声,奇怪的是,玄天四奇截杀你们,那丁一竟会尾随而至。”
沈芸疑惑道:“爹,您的意思是,丁一故意让玄天四奇截杀我们,而他又出来杀了玄天四奇。”说道这里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大叫道:“哎呀!难道说丁一知道我们身上有九龙令了?那丁一为什么大费周折的要先杀玄天四奇再偷九龙令,为何不直接从我们手里抢夺,以他的功夫,我和师兄根本就没有还手的机会。”
青云子沉吟了片刻道:“此人姓丁,刀法如是文松所言,那此人极有可能是当年丁家堡之人。”
“丁家堡?”徐文松和沈芸不约而同的问道。
青云子叹了口气道:“丁家堡闻名江湖两百年,一套断十三式的刀法,可以说无敌于天下。与绝剑山庄并称南剑北刀。只是二十年前被毁于一旦,据说上下三百七十余口尽皆殒命。”
沈芸疑惑的问道:“那这个丁一难道是死里逃生?”
青云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有这个可能,毕竟传续了二百年的香火,不可能这么就绝了。”
徐文松道:“师傅,那丁家堡因何被毁?”
青云子摆摆手道:“树大招风,这种江湖恩怨之事,你们还是少知道点好。”
“那九龙令……”徐文松有些茫然的看着青云子。
“你师叔已经下山去了,希望峰儿不要出什么差错才好。”青云子回到书案之后做下,端起茶碗想喝,却又停在了嘴边,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如果丁一真是用九龙令的消息引出玄天四奇,他又如何知道你身上有九龙令呢?”说罢,抬头看向徐文松,原本柔和的目光忽然变的凌厉起来。
徐文松被那目光慑的心头一动,忙低下头去,不敢出声。
沈芸闻言娇躯一震道:“爹,你的意思是咱们青云山出了内jiān?”
青云子面无表情的说道:“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事情就太蹊跷了,谁会把消息告诉丁一呢?这样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徐文松迟疑了一下说道:“假设那个人与玄天四奇有仇?再假设那个人也想得到九龙令?”说到这里他的脸sè忽然变的煞白起来,自语道:“丁一曾对徒儿说过一句话。”
“本来你该死,但你死了,我就真的不清白了。留你一条命,去找真正的贼吧。”沈芸插嘴道。
青云子面沉似水,盯着徐文松缓缓说道:“那个人对你应是相当了解,知道你的脾气秉xìng,也就能猜出你要走什么路线,然后他告诉玄天四奇你身上有九龙令,会从什么地方经过,然后他又告诉丁一,玄天四奇在哪里,借丁一的手杀了玄天四奇,而后盗了九龙令,又嫁祸给了丁一。一旦咱们信以为真,必将与丁一发生火拼,丁一也许根本就不认识那个人,这样极有可能两败俱伤,最后成为一桩谜案。”
徐文松咬牙道:“究竟是谁?竟险些至我和师妹于死地。”
沈芸眨了眨眼睛道:“爹,那九龙令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青云子微微一笑道:“芸儿,你知道爹今年多大了啊。”
青云子是个保养很好的人,鬓角上的黑发,一丝皱纹都看不到的脸,白皙的手,都让人觉得,他只不过是个二十多岁得青年。即便从他眼睛里看到的是老成与内敛,谁又相信他已经是个花甲之人。
青云子接着说道:“芸儿,想不想你娘。”
沈芸的娘亲,刚刚生下她便辞世了。以至于到现在沈芸都不知道自己的娘亲长什么样子。
沈芸看着青云子,眼睛里已泛起了泪光。
青云子淡然道:“云松,你怕不怕将来你会慢慢的老掉,死去。像块朽木,躺在yīn暗cháo湿的地方,孤独,寂寞,身上生满了蛆虫。你曾经所拥有的一切都烟消云散,甚至为他人所有。”
“这……”徐文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青云子看着他们两个,微笑道:“如果有这样一件东西可以让你们永生不灭,你们是不是很想得到。”
“爹,难道九龙令可以让人长生不死?”沈芸用手摸了一下脸颊上的泪珠说道。
徐文松看着青云子,眼神中竟然有了种热切期待的光芒。
青云子并没有回答沈芸的问题,他长吁了一口气道:“天下学武之人,皆习内功心法,使元气大增,并为己所用。内功修炼到一定境界,一可延缓衰老,二可强身健体,三可克敌御强。我们都知道元气归于丹田气海,一个人内功的修为是否深厚,全在于丹田气海的容量。而丹田气海的容量,从一个人生下来的时候就已经固定成型。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收徒的时候,要看天资,其实除了筋骨之外,主要看的就是他的丹田气海有多大。不过,就算你天生能够容纳更多的元气,但也总是有个限度,因为你无法改变自己丹田气海的容量。最可怕的是,当你慢慢老去的时候,你的元气也在一点点的消散,因为你的丹田气海在随着岁月的增加,慢慢萎缩,直到油尽灯枯。”
沈芸道:“爹,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
青云子点头道:“不错,九龙令上的秘密,就是它可以让人扩展自己的丹田气海,能够不断的容纳天地之气,而且不会萎缩。有了天地元气的支撑,人便不会老去,更不会死去,而是长存于天地之间。”
徐文松惊道:“天哪,那我犯的罪过不可饶恕。”
青云子摇头道:“不,那九龙令,一共有九块。传闻,集齐九块九龙令,就可以得到一张地图,而地图上标记的一个地点,藏有一本秘籍,那本秘籍就记载着让人永生的秘密。但是只有一块九龙令,你什么都看不出。九龙令流传已久,就算我的师傅也不知道九龙令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但是这么多年来,从没有一个人集齐过九块九龙令,因为每一个拥有九龙令的人,都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九龙令根本就是灾祸的源泉。我的至交好友,落霞岭的大苦禅师偶然间得到了一块九龙令,但他不想沾染尘缘,所以他决定将此物送给我们青云山。”
沈芸吐了吐舌头道:“这大苦和尚倒是会将这烫手的山芋送人情。”
青云子苦笑道:“大苦禅师曾传信于我,他说这块九龙令到了青云山,应可以少去许多杀戮。”
徐文松道:“是啊,放眼天下,敢在青云山寻衅的人当真没有。”
青云子再次起身来到窗前,看着夜幕将临的窗外,轻声道:“只是家贼难防啊,你们看,又要起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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