惩罚
第32章惩罚
楚清阮双手无力地垂下,清冽的声音不知何时变得沙哑,“阿暮,你到底瞒着我什么?”
青年忍痛地倒在榻上,呼吸急促紊乱,如墨的乌发散落在碧绿的榻面,身上轻薄的衣衫被汗水浸湿,若隐若现地勾勒出紧实的身形。
楚清阮轻叹一声,在榻边蹲下,戚暮压在竹榻上的手臂微微颤抖着,修长的青筋根根凸起,干涸的嘴唇带着被咬出的血迹,楚清阮伸手撩开贴在青年脸颊的发丝,轻轻抚过冰凉的面具,一路往下抚过脸颊、下颌,触手的肌肤苍白却滚烫,带着细密的汗珠。
戚暮轻颤着睁开眼,费力地转过头看着她,清冷的夜色中,青年眸光泛着破碎的水雾,染着迷离的疼意,却又像是隐忍着巨大的痛苦。
楚轻阮轻轻抚过青年濡湿的眼尾,心中闪过一丝疼意,她阖上眼深深地吐出一口气,随即像是放弃般苦涩地开口:“阿暮,我不逼你去看大夫了。”
没想到,竞是她先心软。
她从腰处抱起戚暮,扶着他从地上踉跄地站起来,重又坐回榻上,随后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纸笔,重又摆好放在几案上。
看着盘膝而坐,十分虚弱的青年,楚清阮终是没有坐到对面,而是走到戚暮身后,坐下。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左右剥开戚暮灰麻的衣衫,让整个上衣搭在腰间的束带上,露出伤痕累累的后背。方才她怒火攻心,一时间竞没有控制住脾气,也不知道一共挥了多少次鞭子,如今瞧着,戚暮的后背上已然分布着大大小小、或长或短的鲜艳红痕,在白皙肤色映衬下触目惊心。
楚清阮眼眸暗了暗,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触碰,不想那红痕中却突然沁出血来。
楚清阮猛地缩回手,皱着眉凑近,这才惊讶地发现,这软鞭抽在人身上,看似连皮都没有破,力道却直透下面的血肉,这才会轻轻一碰便鲜血四溢,难怪方才她没有用力抽到小腿都会那么疼。
想到这儿楚清阮一时怔住了,原来方才她下手竞然这么狠…这么疼的鞭子,阿暮就这般一动不动地跪在冰凉的地上,任她一鞭鞭落下。
好在平口铺子里伙计搬货卸货容易刮伤,铺子里备的有常见的跌打损伤和止血的药,她回前院里取来一种效果最好的,放在几案上,轻声安抚道:“阿暮,你忍着点,我这就给你上药,上完药就不痛了。”
她把褐色的药膏抹在手上,极轻极轻地涂在红痕上,边涂边用嘴轻轻吹着,可即使如此,她每次触碰,戚暮都会疼的微微颤抖,没多久,后背已又是一层冷汗。楚清阮拿起竹竿将窗户撑的更开些,夏夜的风没有丝毫阻挡地吹进来,两人都渐渐平静下来。
一番折腾,楚清阮总算是上完了药。
楚清阮狠狠松了口气,想来明日起来应该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一碰便流血不止,放下心来后楚清阮这才发现,戚暮身上还有些许许多多的伤痕,正像她那日在如意牙行中看到的那样。
她抚摸着一些淡色的痕迹,轻声问道:“阿暮,这些伤痕,是谁打的?”
戚暮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半响,他拿过几上纸笔,写道:“母亲。”
母亲?楚清阮双目微睁,“阿暮,你阿娘对你不好吗?她为什么要打你?“这些伤痕到现在还这般清晰,可想当年下手是多么狠,可是做娘的怎么会对自己儿子下这么狠的手。
戚暮转头静静看向窗外明亮而又清冷的月色,久到楚清阮恍惚以为他是不是没有听到她说的话,戚暮才将目光收回,在纸上缓缓写道:“她喜欢大哥,不喜欢我。”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在人面前掀开心里陈旧的伤疤。原来是当娘的偏心,楚清阮瞬间义愤填膺,“不能尽一个母亲的责任,她就不该把你生下来,更何况小孩子对母亲都是最为孺慕和亲近的,她仗着和你的至亲关系,就肆无忌惮地伤害你,生而不养,枉为人母!”戚暮,或者说段骁,闻言猛地抬起头,撑在几上的双手慢慢攥紧,以前,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种话。从小到大,母妃只想着保住她和大哥的地位,她爱大哥,却恨他。她常常说,若不是为了生下他,她不会衰老的那么快,若不是为了生下他,父皇也不会厌恶她。大哥是她的骄傲,他不过是她争宠的工具,父皇去别的妃子宫里时,她就会给他下药,甚至会在数九寒冬里浇他一盆冷水,就为了让他生病发热。
每次他发热难受地躺在床上,父皇看过他后就会离开,而此时母妃也会毫不留情地离去,无论他怎么哀求。就像那日在月阳宫,阮阮也是这般,毫不留情地离开他。所以后来,他再也不会恳求一个人不要离开他。戚暮眼底再次泛红,泪珠自精致的眼角悄然滑落,他苦笑一声,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他以为他已然释怀……楚清阮敏锐地察觉了戚暮的低落,当下握紧了他的手,安慰的话却没有说出口,毕竞,她刚刚才把他狠狠地伤了。
楚清阮只能问道:“那你阿爹呢,他对你怎么样?”这次戚暮没有犹豫,提笔再次写下:“父亲很好,可是他有七个孩子。”
他父亲竟然有七个孩子,楚清阮半理解半推测地明白过来,看来阿暮之前也是大户人家的孩子,难怪他看着气度就和普通奴隶不一样,甚至还会骑马。可是若不是为了埋葬双亲,阿暮也不会卖身为奴,想到他已然父母双亡,楚清阮心中再次升出一股怜惜。
可能因为以前戚暮总是温顺驯服,她竞然没有问过他这些问题,也没有探寻过他的过去。
她指着戚暮后背上几道至上而下的暗红鞭痕,心疼地问道:“那这几道呢,这看着像是最近才有的,是如熙打的吗?"楚清阮隐隐有些生气,她早已把戚暮当作了她的人,看到别人留下的痕迹心中一阵不快。
这次戚暮却陷入了沉默。
楚清阮等了许久,戚暮双手仍是放在几上一动不动,楚清阮从身后将手覆在戚暮修长有力的右手上,“阿暮,你现在是我的人了,我只是想知道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戚暮却依旧没有回答,只是回过头怔怔地看着她,正对上她隐隐不满的目光。
戚暮抿紧了唇,指向了自己。
楚清阮抽回覆在戚暮手上的手,微微愠怒,“你的意思是你自己抽的自己?为什么?”
这次,她等了许久,都没有得到任何解释。楚清阮唇边缓缓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她不信会有人自己打自己,更不信有人能打自己都下这么狠的手。“戚暮,给我一个解释。"她的声音已不复方才的温和。戚暮再次垂着头,一言不发。
“戚暮,这是第二次,第二次你有事瞒着我。“她的声音不知何时冷冽如夜色,她只是不希望自己喜欢的人,把她当傻子一样欺骗,为何就那么难。
“你不说,难道是想掩护那个给你留下伤痕的人么!”眼前青年身躯颤了颤,欲言又止地看着她,眼眸里似有万千情绪,却终是什么也没有写下。
“戚暮!”
本就翻腾未歇的怒气在此时齐齐爆发,她怒然进屋,从床头下面的暗格里取出奴契,狠狠地拍在戚暮面前,冷道:“照着这个,抄一遍。”
戚暮好看的眼眸渐渐染上雾气,他执起笔一笔一划,歪歪斜斜地在纸上抄道:买卖之后,任凭教训。有奴胆敢背主者,死;有奴欺瞒主人者,死;奴经主人同意,方许成亲;主殴伤奴致死者,免罪。主:戚晗。奴:戚暮。楚清阮咬着唇,冷冷吩咐:“再抄一遍。”戚暮愣了愣,低下头照做。
楚清阮走到庭院里,外间的夜风瞬间将她包围,身上顿时一凉,这才发现手心不知何时已是一层薄汗。她目光扫过,院子的角落里堆着几片当初翻修时留下的瓦片,她蹲下身拾起两片瓦,大概是今日挥鞭子挥的手累,竞差点没有拿稳。
她拿着沉甸甸的两片瓦回到屋里时,戚暮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地抄写着,如瀑乌发有些凌乱地散落身侧,平添几分脆弱清冷。
可当她看到后背上那暗红的鞭痕时,她咬了咬唇,将两片瓦径直搭在戚暮手腕上,口中冷道:“继续抄。”猝不及防地被压上两片沉重的瓦片,戚暮右手猛地一沉,心中的痛却压过了身上。
很快,握笔的右手已开始不住地颤抖,连抬起都很困难,更不用说抄写了,甚至因为勉强用力,就连后背都开始渗出鲜红的血迹,在惨白月光下格外刺目。楚清阮看着这一幕,心情越发黯然,即使难受成这样戚暮仍旧一字不说,是不是说明那个人在他心中,比她要重要许多。
似是再也坚持不住,戚暮手一抖,两片瓦掉在几上,几乎是在掉落的同时,戚暮仓皇转头看向她,需湿的目光中透着委屈和痛苦,看的楚清阮心底猛地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