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林玺耷拉着脑袋，发自内心地请求原谅。
她误会哥哥了，错误地以为哥哥好心送她河豚卡卡，其实是委婉地告诉她，以后他回家的次数会减少，她若是寂寞没人陪伴，可以说给布偶听，总之不要再找他。
她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半夜冻醒，难过地趴在地板上哭，夜好黑，她多么想回到美国的家里，渴望在妈妈的怀里睡，可是妈妈躺在墓地里，再也不能给她温暖的拥抱。
被黑夜重重包围的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觉得被这个世界抛弃了。
小屁孩的阴暗心思作祟，林玺想：既然哥哥推开她，那她就再也不要理哥哥了。
她开始刻意地躲着哥哥，有他在的地方她绝不出现，无声地抗议他对她的疏远。
原以为哥哥也会非常生她的气，再也不回家。令林玺完全没有想到的是，她依然每天能见到哥哥，就连周末，哥哥也会留在家里，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呆着。
就连这样打雷的夜里，大人们都不在，哥哥却还在，只要想到哥哥就在楼上，林玺那颗被雷声吓得震颤的心脏，也跳得不再那么快了。
当头顶雷声炸响，林玺的心弦怦然断裂，她听从心的呼唤，如同溺水的小兽，飞快地扑向安全的彼岸。
此时此刻，哥哥就是她的岸。
但她根本不敢再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地敲开哥哥的门。
蹲在门外的她，被无边的黑暗笼罩着，甚至伤心万分地认为哥哥永远不会再为她打开这扇门。
但她又错了，哥哥打开了门，他房间的光亮驱走她头顶的黑暗。
站在光亮中心的哥哥，虽然还是冷清的面孔，他却始终没有再关上那道门。
林玺欣喜若狂。
此刻，终于说出请求哥哥原谅这句话后，林玺神情紧张地盯着林启川的脸，生怕会错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但林启川的眼睛仍旧停留在书页之上，一贯沉静的俊脸也依旧看不出任何表情，林玺的心脏提到嗓子眼，渐渐被失望席卷，以为再也回不去从前时，他扭过脸，瞳仁乌黑。
他口中吐出的话也是句句振聋发聩。
“林玺，记住了，一旦拒绝别人的礼物，以后你就不会再得到礼物。”
林玺原地愣住，瘪着嘴，被这短短的一句话打击得抬不起头。
哥哥以后不会再送她礼物了，她难过得说不出话来，睫毛一颤一颤，努力忍着那股想掉泪珠的冲动，却始终谨记哥哥之前的警告，不敢在他面前哭鼻子。
林启川站起来，离开座位，林玺以为他去了门边，要请她出去。
她偷偷瞄他，却见他走到衣柜旁，打开柜门，从里面拿出那只憨憨的河豚。
林玺隐含胆怯的目光忍不住追随着林启川一系列的动作，心底深处，仍旧不敢往好的方向猜想。
也许哥哥是要当着她的面，把卡卡扔进垃圾桶。
她不识抬举弃之不要的礼物，会像垃圾一样，被他丢弃。
但林启川并没有，而是抓着河豚走到林玺面前，他个子太高，以致林玺不得不拼命地扬起脸，才能看见哥哥脸上的表情。
或许是头顶有光的缘故，他那张脸上并没有拒之于外的冷漠，只是心平气和地问她： “再问你一次，还要它吗？”
“不要我就……”他手抓卡卡，朝着垃圾桶做了一个抛高的动作。
“我要我要！”林玺扑上去，像袋鼠一样跳着去抢卡卡，“卡卡是我的，哥哥不许扔掉！”
没费什么力气，林启川松手，让她成功地抢到它，然后母鸡护犊似的按在自己怀里。
她笑逐颜开，明明高兴地想要蹦蹦跳跳，但还是用力克制自己，十分认真清晰地强调：“我给卡卡取的名字，它就是我的。”
小孩子的喜欢如此简单直接，无论是生气还是开心，脸上的表情不会作假，林启川神情淡淡：“随便你吧。”
他坐回书桌，继续阅读桌上那本读到一半的书。
林玺抱着失而复得的卡卡，安安静静地坐在地板上摆弄她的礼物。
虽然没人教过她，但聪慧的她已经在平日晚间的点滴相处中摸索出来：哥哥在看书或者学习的时候，她最好安静点，不要出声打扰。
总之不要去做让大人讨厌的小孩。
窗外的电闪雷鸣还没有停歇，电光照亮夜空，雷鸣如同大自然的怒吼，伴随着狂风大作，这样糟糕混乱的天气，一年中也是屈指可数。
室内却静谧惬意，灯光柔暖，指尖触及的一切都很干燥。
林玺神态轻松，在哥哥身边，她早就忘了恐惧是何物。
卡卡不会说话不能交流，林玺毕竟是十三岁的大孩子了，安静的卡卡不能满足她的需求。
但她非常害怕被讨厌，即便无聊了也不敢表现出来，只是将卡卡抱在怀里，借着它毛绒绒的脑袋支撑下巴，百无聊赖听雨声。
“无聊了就去找本书看。”
林启川没什么情绪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响起，赶跑了她身体里一点点冒出来的瞌睡虫，“把你害怕的时间用在学习上，至少能保证你长大后，会有一颗正常人的脑子。”
林启川翻着书页，即便知道林玺正愣愣地看着他，也没有理会。
他的声音清冽，透着一点漫不经心，却比外面的雷声，更震撼人心。
“女孩子若没有一个好家世，脸蛋和脑子，起码要有一样。”
林启川有着这个年龄男孩所缺乏的通透世故，说到这里时，他漆黑的眼睛和林玺对上，才十三岁的小女孩，有一张稚嫩却精致五官的脸蛋，再过几年，这张脸一定会吸引更多人的目光。
可是，女孩没有家庭的依傍，美丽会是好事吗？
林玺深深困惑，她涉世未深，还不懂世道险恶，比如，女孩若无依仗，必定活得艰辛。
“一定要有一样吗？”她单纯地发问。
“这两样都没有的女孩，这世上也多的是。”
林启川口吻平静地为她提前揭开社会的残酷面纱：“所以有女孩会活得很辛苦，好与不好，全凭运气。”
他眸色似点漆，润泽透亮的眼珠子具有穿透的魔力，直视着她：“你运气好吗？”
林玺沉浸在他眼珠子的颜色里，如毫无思想的傀儡，在一番迷惘过后，怔怔地摇头。
不，她的运气不好，可以说差到极点。
如果她是个幸运女孩，那么她现在应该快乐地生活在美国的家里，每天没什么心事地环绕在父母左右，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她在人间苦苦思念着去了天堂的他们。
“如果给你一个许愿的机会，你是想要聪明的大脑，还是能做花瓶的脸？”
在林玺含着困惑的目光中，林启川的注意力仍旧在纸面上，仿佛此刻的出声指点，只不过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他当然没有告诉小朋友，能做花瓶的脸，她早逝的父母已经给她了。
林玺脑子转不过弯，还停留在那个“可以许愿”的美梦中。
“我……我想要爸爸妈妈活着。”她傻傻地回答，这一刻的表情也是傻里傻气的。
“少幻想那些不可能，聪明的女孩不会做梦。”
林启川戳穿她的美梦，在两人说话的功夫，他又看完了一页，修长的手指翻页，此时雷雨声暂停，能听到薄薄的纸张清脆的声音。
林玺柔嫩的小脸浮起一道淡不可见的红，耳根也有点烫，她隐隐约约听出来了，哥哥嫌她不聪明。
可她自尊心强，很讨厌被贴上“笨女孩”的标签。
于是攥着小手忿忿道：“我才不是笨蛋！”
林启川唇角一勾：“那就证明给我看。”
“怎么证明？”林玺被他三言两语激出好胜心。
“学习是聪明女孩的必经之路。”林启川看向她的目光中似有深意在流动，“林玺，想不通的答案，不妨去书里找。”
林玺更困惑：“不能问你吗？”
“不能。”林启川吐字无情，“第一，我没有时间，也没有义务，第二，我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也只是比你多一点而已。”
但只是这一点点的区别，就足够他以居高临下的大人口吻，告诉她接下来该怎么做。
林玺的表情仍旧有点木，她没有想到，只不过想在这样的雷雨天找一处避风港，一向寡言不多话的哥哥，竟然破天荒对她说了这么多，特别是最后那句“没有时间没有义务”，甚至让她小小地伤心了一下。
她不想做大人的累赘的，但显然，哥哥这样的大人，认定她就是个烦人的累赘，也许他说这么多话，本意就是想让她识趣些，不要经常来敲他的门。
被这个事实打击地摇摇欲坠，她敏感又难过地垂下脑袋，以致林启川只能看到她头顶的发旋。
“我明白了。”
她郁郁地接腔，之后又怀着希冀抬起脸：“哥哥，聪明的大脑和花瓶的脸，你喜欢哪个？”
“我喜不喜欢不重要。”
“不！”林玺表情固执，“这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一定要知道。”
林启川从她那张精致小巧的脸移开，重新回到纸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淡声：“花瓶的脸会走向衰老，只有聪明的大脑永不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