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第17章第17章
林玺的记忆里,始终记得那个雷雨交加的深夜,林启川一直坐在桌前,在对她说出那番话时,甚至也没耽误看那本书。这当然给她一种直觉:在他这里,学习始终是重要的,只会哭鼻子耍脾气的小妹妹哪里有厚重的书本那么有魅力。这让她自惭形秽。
林玺后来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她再没有钻到床底下,而是安静地躺在柔软的小床上,听着窗外连绵不绝的雨声,眼睛亮得像夜里的猫头鹰。
她的心里烈焰熊熊,正在燃烧着一把火。
哥哥说聪明的大脑永不凋零,而学习是聪明女孩的必经之路。
他脑袋瓜聪明,做什么都能拔得头筹,他当然只欣赏聪明人,只和那些人来往。
林玺见过林启川的一个女同学来家里找他,给他送材料。那个女孩子白白净净,穿着贵族高中的西服,很世家千金的模样,一看就是出身很优秀的家庭,和高大挺拔的哥哥站在一起,如油画一般好看。
林玺躲在小角落偷看他们。
哥哥手里拿着书,却并没有翻看,而是嘴角带着浅笑,和女同学讲话。
林玺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但可以确定,这位姐姐根本不需费什么力气,就能让冰山哥哥面色温和地和她交谈。那是一种互相平等,且彼此尊重的感觉。
是她从没有过的体验。
林玺很好奇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奇妙感觉,也很向往。夜里的大雨渐渐停止,推开窗,会闻到泥土泡在水里后湿润的味道,大雨后的城市犹如被水洗,一夜之间重生。林玺小小的身体趴在窗口,她仰脸瞄一眼楼上漆黑的窗户,眺望远方的眼里闪烁异常坚定的光。
哥哥的一席话,也让她在一夜之间,重获新生。如果她有一颗聪明的脑袋,那么至少,她不用担心哥哥讨厌她,嫌她蠢笨,是只会哭的草包小孩。
他会像对待女同学一样,用温和含笑的目光看待她,而不是表现得她还不如一本书有趣。
这夜以后,林玺的表现,让家里的其他人吃惊不小。她表现出了对读书学习极浓厚的兴趣,课余大量阅读,到了周末也是一头钻进附近的图书馆。
小姨田清自然是家里最吃惊也最感到惊喜的那个人。林玺其实学习底子很不错,父母都是留美高知,从小对她的早教十分充分,也曾是个求知若渴的孩子,只是小姨田清从小就跟爱看书学习的姐姐不一样,她读书没天份,早早进社会做了一名模特,把林玺接回国以后,也不知道如何在学业上引导她,只一个劲地带孩子出入各种商场游乐场,吃喝玩乐教个遍,唯独没有好好教会林玺如何保持父母给她培养出的好习惯。林玺在国外长大,本来就中文底子薄弱,初期看中文书十分吃力,身边又没有大人细心引导,久而久之,就不那么愿意在学习上使劲了。
但现在,改变林玺想法的那个人出现了,林玺一夜之间确定了未来自己要持之以恒努力的方向。
她逼着自己大量阅读,来攻克自己中文底子薄弱的毛病。而长时间沉浸在阅读之中,令她又重新找回幸福的感觉。小时候家里读书氛围很浓,爸爸妈妈都爱看书,林玺会乖巧坐在爸爸的怀里,牙牙学语般跟他念唐诗,也会听爸爸用纯真醇厚的伦敦腔读莎士比亚,这时候妈妈会在家务时停下,嘴角泛着浅浅微笑,和她一起做听众。
想念爸爸了,林玺就去图书馆借厚厚的莎士比亚。从《哈姆雷特》读到《威尼斯商人》。
她依旧会在每天晚上溜上楼,那扇门自雷雨夜之后,就不再锁上,林玺可以毫无障碍地推开它。但她是有教养的好女孩,进门之前会“笃笃笃"敲上三声,仿佛是一种约定俗成的暗号,里面的人并不会有任何举动,只是默许她进入他的私人空间。
当双脚踩在他房间光洁的地板上,这是林玺一天之中为数不多的幸福时刻。
只是进来,就已经饱含隐秘的满足。
林启川通常不会理她,有时在桌前提前学习国外的大学课程,有时在低头翻书,偶尔他感到疲倦时,会离开那张桌子,坐在地板上搭建他的模型。
他是林玺见过的最有耐心的人,每天搭一点点,眼看着他把几千个散乱毫无规律可言的零部件,搭出了一个未来之城。被巨锚固定在空中的天空之城恢弘壮观,天空之下是颓败且毫无秩序感的钢铁之城,而这强烈反差带来的视觉观感完全源自他一点一滴极富耐心的搭建。
林玺有幸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
每晚他们各做各的,她克制地不去出声打扰,眼看着他聚沙成塔,最后她终于憋不出发问。
“哥哥,这是什么?”
她指着最后的城市模型成品,非常欣喜又好奇地问。“天空之城。”
林启川的眼睛也始终停留在自己的作品上,流露出自在微笑,"Castle in the Sky。”他的英文吐字清晰,嗓音低沉,发音时林玺能敏锐地感觉到胸腔在以微小的幅度震动。
原来她的身体也在为此着迷不已。
刚完成了一个费时费力的作品,兴许是心情怡然,林启川川给林玺讲了天空之城的故事,林玺侧耳听得投入。他说住在钢铁城的多是三教九流,那些居民蝼蚁般的混沌度日,这些底层人类一生的梦想就是去往头顶的天空之城,那里住着这个赛博世界身份最尊贵、阶级也最高的人类,这群少数的权贵不仅享用着世界上最丰富、最宝贵的资源,而且是钢铁城的主人,操控着城下的蝼蚁为他们卖命。林玺不明白林启川为什么喜欢这样的城市模型,讲到有意思的地方时,他眼中的光芒又代表着什么?但当她盯着阴暗散发铁锈气息的钢铁城,她清清楚楚地意识到,她或许是其中的一分子,而哥哥住在高高在上、被光明照耀着的天空之城中,就算是拼尽全力,付出所有代价,她也要爬到那座悬空的圣城。
林玺每天很辛苦地啃莎士比亚,沙翁的作品晦涩难懂,大段大段文字很考验读者的理解能力。
这对于才十几岁对世界还理解不够深刻的林玺来说,并不是非常适合的阅读读物。
但她就是执拗地想去阅读,想更靠近已经在天堂的爸爸,她清晰地记得,家里的书架上珍藏着各种语言版本的莎士比亚全集,因为热爱沙翁,爸爸特地去练了一口伦敦腔英语。这晚,又是一个寂静的雨夜,林玺捧着一本《罗密欧与朱丽叶》,不声不响地进了林启川的房间,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离书桌不远的墙角沙发,而是背对着林启川,坐在他床边角落。从林启川的角度,只能看见林玺沉默的后脑勺,还有她搁在膝盖上的原版书。
林启1川同样沉默地扭过脸,并没有再多关注她。她读莎士比亚一段日子了,很持之不懈地每天看,小孩子也许好高骛远,也许纯粹出于炫耀的目的,他并不觉得她是真的喜欢看。
一开始也是互不干扰,只有窗外的急雨敲打窗户,偶尔发出“啪啪"的声响。
后来,那声音里面夹杂着女孩子微不可闻的泣声,声音压抑到极致,努力吸着快要流出来的鼻涕眼泪,让旁人听了异常难受。
林启1川先是闭眼,复又睁开。
“出去。”
他没有转身,只是声线冷寂地下逐客令。
床角那颗原本埋在书本里的脑袋先是不动,只露出荏弱单薄的肩颈线条。
女孩子抬手,用手背胡乱抹去泪水,没有丝毫反抗或者辩解,而是态度服从地合上书,一言不发地站起来往门边走。林玺知道自己又没有控制住糟糕的情绪,坏了哥哥立的规矩,他没有开口说“滚出去”,已经很客气了。心灰意冷地手握门把手,正准备用劲,身后传来一声沉甸甸的“等等”。
林玺狼狈侧身,隔着距离,和他四目相对。小女孩黑发垂落,衬得一张巴掌小脸更加楚楚,晶亮的眼睛水泅泅,眼角还残余晶莹的液体,伤心却又隐隐畏惧他的模样。
林启川面色疏冷,如水中泠月,朝林玺走来时,林玺缩了一下,显得有些害怕。
“在学校被人欺负了吗?”
小女孩的情绪波动奇奇怪怪,那么脆弱敏感,泪腺也无比发达,林启川其实没耐心心去安抚,他早就直白地警告过,他没有时间也没有义务去抚平她的情绪褶皱,因为他就是这么独立长大的,他以为所有人都应该这样,但显然不是。但自从上次约法三章立了规矩后,她非常拎得清,已经很久不哭。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又没控制住情绪。
林启川本不想多问,随她去,但最近校园霸凌的新闻层出不穷,他不得不往这个方面想。
如果发生了这样的事,那家庭必须作为后盾替她出面摆平,否则,她只会被人欺负地更狠。
林玺不懂哥哥为什么这么问,但想到哥哥也是在关心她,又心里一暖,坦率地摇摇头。
新学校的同学老师都很友好,没有人欺负她,反而帮助她学习中文的同学有好几个,她已经交了好几个新朋友。“是因为罗密欧与朱丽叶吗?”
林启川又看了眼她抱在怀里的名著,蹙眉,他不知道女孩子情窦初开的年龄,但觉得有必要啰嗦两句。“爱情不值得人去死。"他说,“在生命和家族荣耀面前,爱情什么也不是。”
林玺突然泪如泉涌,她胸口起伏,大颗大颗豆大的眼泪从脸颊滑下。
“What's in a name?That which we call a rose by any ohter name would smell as sweet."(名字代表什么?我们所称的玫瑰换个名字还是一样芬芳。)
她的美式发音纯正流利,一开口的霎那,唤醒尘封的旧日记忆向她排山倒海涌过来,林玺建立了很久的快乐情绪在瞬间坍塌,哽咽的声音响亮,好似对远方的呼喊:“哥哥,我读到这里了……”
越说越伤心,眼泪决堤,她呜鸣地哭:“我读到这里……林启川不明所以,只是皱着眉看着她。
“就在前一天。”
林玺抽噎,伤心欲绝到话都快要说不清楚,“爸爸送了一束玫瑰给妈妈,还,还说了这句话一一”
垮塌的情绪令她无以为靠,林玺做出了一个她从不敢做的动作。
她昏头昏脑地冲上去,紧紧抱住了林启川。但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越界,只是将湿润的脸依赖地贴在哥哥的腹前,撒着泪花道:“哥哥,我不要过今天,我恨死今天了”
这是林启川人生头一回,被一个哭到天崩地裂的小女孩抱着,充当她情感最后的支撑。
这种感觉,陌生又强烈。
垂放在身体两侧的双手僵了几秒,最后缓缓抬起,有些犹豫地放在了林玺单薄微颤的背上。
低头,入眼是小女孩梨花带雨的脸庞,那是一张绝望孤儿的脸,林启川无法狠下心拽开她,勒令她离他远远的。最后只能仰起俊脸,无奈望向天花板。
今天是林玺父母的忌日。
世事太无常,三年前的今天,这对事业家庭都算得上取得世俗意义成功的华人夫妻,在西雅图的家中被入室抢劫犯枪杀,留下一个尚还年幼的孤女。
田清作为小姨,对林玺的照顾已经算无微不至,知道今天是姐姐姐夫的忌日,生怕外甥女难过,田清特意推掉所有行程,带她去海洋公园一天,等她玩累了才带她回家。以为林玺累了,躺在床上熟睡过去,田清哪里知道,林玺一直在装睡,醒来以后没办法一个人待在黑暗里,又偷偷溜到了林启川的房间。
她一直记得今天。
也是这样安静的深夜,父母双双倒在血泊之中,胸口深红色的血洞触目惊心,惨遭横祸,他们至死都无法瞑目。林玺小小年纪,已经目睹过这世上最残忍的一幕,每当夜半时分,这生死永隔的画面浮上脑海,常常令她颤抖泪流。心理医生判断她的应激创伤情况在好转,其实并没有,她只是学会了将痛苦隐藏。
今天,她在小姨面前装了一天的开心宝宝,到了深夜,她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去伪装她很好,她一点都不伤心。“爸爸中了好几枪,他的胸口一直在冒血,我怎么堵也堵不住。”
“手上,我的手上,都是爸爸的血,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血……”
“妈妈脑袋中枪了,我知道她肯定死了,电影里的人那里中了枪,没有一个能活下来。”
她哇哇大哭,语无伦次地将脑海里的那副惨状描述出来,纤细的身体抖如糠筛。
林启川也是头一回听说她父母去世的细节,没想到她亲眼见证了父母的惨死,乍然听到她详细的描述,也是惊骇不已。这样的体验,显然已经超过一个小女孩心理承受能力的极限。
他在心里自我检讨。
之前对她,或许苛刻了。
“哥哥,我想爸爸妈妈,我想他们,我要他们从天堂里回来。”
她哭得一塌糊涂,如快溺水的小孩子,抽噎着紧揪他的衣摆,倾述内心最不切实际的希冀,“鸣鸣鸣,我想睡在他们中间,想他们陪陪我。”
林启川眉棱皱起,一向冷静的大脑,难得陷入空白。“林玺,回你房间冷静去。”
他罕有地喊她全名,神色凝肃,眼下的棘手状况,其实也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外。
“哥哥我现在很冷……
她可怜巴巴地仰起糊满泪水的脸,眼眸中泪光闪闪,“我一点都不贪心,一分钟,鸣呜呜……我只要他们给我一分钟。”“你需要接受现实。”
林启川不擅长安慰,语气甚至有些生硬,“人死不能复生。”
“回房睡吧,梦里或许你可以见到他们。”他试图扯开一直扒着他的腰不肯松手的女孩,林玺的脸庞眷恋他的体温,半步不肯离开。
因为那句简单却振聋发聩的"接受现实",她哭得不能自己。“我不要一个人睡。”
她非常疲倦,确实需要睡眠,但她不想一个人待着,因此满脸抗拒地摇头,手心圈紧,甚至勒得林启川有点疼,“我一定会做噩梦。”
“我想在哥哥房间睡。”
她提出听起来过分的要求,生怕他不答应,妥协说,“哥哥不要赶我走,我可以睡地板的。”
“不行,我的房间不收留小孩。”
“为什么?”
“我睡眠浅,你会吵到我。”
“我不会!“林玺几乎要跳起来,“哥哥,我睡觉很乖的,我保证不说梦话,也不会磨牙。”
林启川:“你的保证无效,人不能控制睡着时的自己。”从林玺仰脸的角度,可以看到林启川优越清晰的下颌线,当他不苟言笑时,这张好看的脸便会让她联想到高高在上的皎月,想亲近的同时,又控制不住地敬畏。
知道今晚不能留下了,等待她的会是黑洞一样能够吞噬人的黑暗,冷冰冰的墙壁没有温暖,她和那些日夜流浪、没有妈妈的野猫野狗其实没有分别。
“你们大人都好坏,为什么要扔下我一个人?”林玺在情绪崩溃后迎来了又一阵嚎啕大哭,童稚的哭声饱含委屈,小脸挤在一起,还不管不顾地把鼻涕眼泪水都擦在怀中人的衣服上,令林启川直皱眉头。
他面色流露无奈,为甩不掉这黏人的小孩而深深困扰。起初只是默许她进来待一会儿,没想到现在得寸进尺到不肯回房,要赖在他房间睡觉。
这当然不合时宜,毕竟他已经成年,早就不是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的小男孩。
继母田清若知道外甥女和他夜晚独处,一定会心里生出疙瘩。
“林玺,只有小宝宝才会用哭发泄情绪,你是大孩子了,有话好好说。”
“你先放开我。”
耳膜快要受不了连番的轰鸣,他甚至为了摆脱她,带上了央求的语气。
“好好说你也不会答应我,你只会拼命赶我走,然后锁上门,再也不让我进来。”
林玺满面委屈,索性破罐子破摔,没了往日对哥哥的讨好奉承,堵气似的双手握紧,将他抱得更加密不透风。整张潮湿的脸也埋在他的胸前,声音闷闷的,很不快乐。“我不管,我今天就是小宝宝,除了哥哥房间我哪里也不去。”
林玺一旦开始犯倔,认定要做一件事,就必须不顾一切做成,她突然松开手,小旋风似的弯腰钻进林启川的床底下,动作快到林启川来不及反应,等他反应过来她做了什么,已经不见人影,只见到她的睡裙掀起的一角,露出小巧白皙的脚踝。想到床底下不按理出牌的奇怪小孩,林启川顿时头大如注。他蹲下,俯身低头朝黑漆漆的床下望去,和她水润乌黑的眼睛对上,林玺的唇抿得紧紧,豁出去对抗的姿态。“你真的以为,我不会把你扔出去?”
他声线清冷,好似在冰里浸透过,还带着森森寒气。林玺听懂他的警告,到底感到害怕,小嘴瘪着,不争也不辩,只有两行清泪又无声无息地齐刷刷流下脸颊,滴在地板上。林启川重重叹气,坐直身体后揉揉眉心,这一刻又不得不自责自己,何必在她和她父母的受难日欺负她。棉质睡衣被不明液体泅湿润了一大块,没法穿了,他打开衣柜,随意找了一件干净的,抬手脱掉脏的,露出宽肩窄腰的上身,套上长袖T恤,把脏衣服随手扔进浴室的洗衣篮。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床底下的那颗小脑袋先是龟缩着不敢伸出来,趴在里面安分了一分钟,到底架不住满肚子的好奇心,慢慢地,一寸一寸地将脑袋伸出来,大眼睛也是骨碌碌跟着他,一接收到他看过来的清冽视线,又吓得把脑袋缩回去,很像林启川养的一只乌龟。
她那缩头缩脑的模样太过滑稽,林玺不自禁地扯了扯唇角,回头继续手里的事。
他没有回到桌前,而是站在衣柜前面,打开了一扇柜门,巡梭片刻,又开了另一扇。
床底下一只嫩白的小手悄无声息地伸出来,鬼鬼祟祟想去够他脚边的那本《罗密欧与朱丽叶》。
等她好不容易摸到书的边缘,又想悄无声息把书拖回床底下时,一只脚腾地踩在这本书上面。
顺便也将她的手轻轻踩在脚下。
“哥哥你踩到我了。“林玺哇哇叫,吃痛抽回手指头,“呼呼″对着手指头吹气。
“很痛吗?“林启川蹲下来,一双漆黑戏谑的眼睛,好整以暇地盯着躲在昏暗里的她:“那你忍着点,我待会还打算在床上蹦迪。”
自知被嘲弄了,林玺将脸歪到一边,哼一声给自己壮胆:“你才不会呢!”
林启川没理她,只是脚一勾,将那本厚重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踢进了床底下。
“接着,晚上拿它当枕头倒是不错。"他背影潇洒,转身进浴室冲澡。
在浴室门紧闭的时间里,林玺趴在床下昏昏欲睡,书被她用来垫下巴,不过有点咯,林玺脑袋一晃一晃,睡得不怎么舒服。
她脑海里的雷达还没有休息,一直在全力以赴地处于警戒状态,不过哥哥一直没有出来,以致她开始怀疑,他该不会跑到楼下客厅睡了吧?
这么一想,瞌睡虫吓掉了一半。
她内心不安地盯着那扇门,好在门开了,身材高大挺拔的人影携着一股热气慢悠悠走出来,林玺惊得赶紧把脑袋缩回来,一副死守地盘绝不撤退的模样。
林启川没有回到那张桌前,赤着脚在房间里走,林玺的视线也一直在追着他的动向,直到他再次站定在衣柜前,先是往地板扔了两床薄被,最后扔在地上的是一个软乎乎的枕头。“给你五分钟,自己爬出来铺好,然后关灯睡觉。”头顶的一串指令传来,还是那么冷冷淡淡,可听在她耳里,却堪比天籁之音。
“哥哥最好了!哥哥全世界最帅!”
林玺手脚并用,以最快的速度从床底下出来,刚才还哭唧唧的小脸蛋,又重获笑颜,站在林启川床前,眉开眼笑好不雀跃。
“哥哥,你比罗密欧还帅。”
她嘴巴抹蜜,又从一只缩头缩脑小乌龟变身为粘人还爱嗡嗡嗡的小蜜蜂,伶牙俐齿围着林启川打转,“而且哥哥比他聪明一百倍,罗密欧只是个没脑子的草包骑士,哥哥可是有一颗天才大脑。”
林启川坐在床沿,对彩虹屁不为所动,只是瞄了一眼腕表,薄唇动了动:“还有四分钟。”
“我,我,我只需要两分钟。”
林玺收起骨子里的油滑,终于现出一点慌张神色,笨手笨脚地把地上的薄被子展开,地下的垫被还鼓成一坨,她就慌不择路地拉开被子一骨碌钻进去,躺在枕头上不忘对床上沉默的人啰嗦:“哥哥你看,真的只需要两分钟……回应她的是一声果断的“啪”,室内一片漆黑,只有林玺的眼睛还在发光。
她的精神还处于高度亢奋之中。
今晚竟然可以在哥哥房间住下来,哥哥还让她抱了,原来他也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冷漠不通人情,只要掌握了正确的方法,哥哥这座冰山是可以被融化的。
至于是什么正确的方法,林玺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今晚这一通闹脾气下来,完全想明白了。
不就是死缠烂打吗?
她可以做到的!
她大脑格外清醒,倾诉欲快要满溢出来,翻来覆去都没有找到正确的入睡姿势,干脆放弃入睡坐起来,双手平放在床上,下巴撑着,用天真稚气的口气询问:“哥哥,每个人长大以后都会像罗密欧与朱丽叶一样,为爱发疯吗?”黑暗如墨,浓稠化不开,床上的人静默几秒,睁开一双清明的黑眼。
其实他也毫无困意。
偏过脸去,窗帘没有拉好,皎洁银白的月光从窗户的细缝漏进来,女孩背着光,长发披肩,一张脸全部隐在黑暗里,月光只勾勒出她的高卢颅顶。
她一定不知道,她拥有女孩们人人羡慕的、接近完美的头型。
将来会为她发疯的男人,可能不在少数。
林启川不知道全世界的女孩是不是天然地对爱情这个话题保持着敏感和好奇心。
他只是单纯地认定,他家的女孩过早接触了不合适的书籍,他得掐掉这颗萌芽。
“以后看什么书先到我这里报备,我同意了再看。”他又想起自己曾经草草翻阅过《罗密欧与朱丽叶》,大段大段的肉麻情话,恋爱脑的男女主角简直不像正常人类。黑暗中,林启川皱起的眉心简直能夹死一只苍蝇。粗心的他竞然任由这小孩在他眼皮底下看了好几天爱情启蒙读物。
林玺全然不知林启川川此刻的心理活动,对于突然的被管束,她内心毫无抗拒,甚至隐隐感到欢欣。哥哥以前警告过,再哭就不让她进他的房间了,要是敢闯进来就会拽着她的衣领把她扔出去,现在他让她报备,是不是意味着,她不会受到惩罚?还是可以自由进入他的房间?林玺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外在更是表现得格外乖巧,听话地应:“哥哥,我跟爸爸不一样,我一点都不喜欢读莎士比亚,以后,你让我看什么我就看什么。”“哥哥看的书,肯定有趣多了,我也想看。”小女孩的声音悦耳好听,在深夜时分,耳膜和心脏都一样感到舒服妥帖。
林启川似笑非笑:“林玺,谁教你说这些漂亮话的?”“没有人啊。"林玺双手捧脸,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心里想什么,我就说什么。”
“哥哥,什么叫漂亮话?”
林启川不想说话了,成年人的圆滑世故,她还是晚点了解比较好。
他翻身闭眼,希望这小孩的困意快点涌上来,别再问东问西了。
可是林玺歪着脑袋,一点都不困,她喜欢这样近距离跟哥哥说话。
“哥哥,你还没回答我呢?”
她眼中闪烁好奇的光,小脑袋甚至热切地往前凑:“哥哥,你会为了喜欢的女孩子跟别人决斗吗?”“不会。”
林启川的耐心快要告罄,想把这话多的小孩扔出去的想法又浮上来了,口气不耐烦说:“草包才会做那种蠢事。”林玺一声"也是哦",好像顿悟了。
“哥哥有一颗聪明的大脑,才不会那么野蛮呢。”今天毕竞是特殊的日子,林启川不太想凶她,闭着眼抚平情绪,努力屏蔽她那些没有意义的自言自语。林玺也发现床上的哥哥不太想理她,或许他因了想睡了,也或许像哥哥这样的大人,是跟她没有共同语言的,她恹恹地躺了回去,满肚子想说的话也不情不愿地咽了回去。床上的人呼吸均匀,盖着薄被的身躯年轻富有蓬勃的力量,只是眼下安静蛰伏在被子里,只能看见他微微起伏的胸口,不再如平时那么疏远不可亲近,只要伸手就可触及。林玺借着黑夜的重重掩护,像个鬼鬼祟祟披头散发的小偷,只微微探出脑袋的一点边缘,用一双灵动大眼睛窥视着床上熟睡的哥哥。
她睡不着,太无聊了,坐起来观察睡着时的哥哥。现在发现这样很刺激很好玩。
“林玺,就这么想被我扔出去吗?”
原本紧闭的双唇突然动了,林启川出其不意地张口,就算闭着眼睛,身体里好像也有第三只眼,可以轻易察觉到林玺那些暗夜里的轻微小动作。
被抓到小辫子的林玺尴尬吐舌,用最快的速度直挺挺地躺了回去。
大眼睛乌溜溜转,耳朵机警地竖着,不放过床上一丁点动静。
“睡不着就数羊,数到一百只,你就睡着了。”床上人的声线清朗,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仔细听,又带一点温柔的声调。
他好像能随时随地感知到她的动静,就连她孩稚的动作也能猜到八九不离十,林玺飞不出他的五指山,只好老老实实坦白:“哥哥,地板有点硬………
她有点想试试躺一躺哥哥的床呢,在这个房间进进出出那么久,唯有那张床她从没有躺过。
床上的人语调发沉,山雨欲来的节奏,想必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
“这是我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提醒你。”“别得寸进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