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第18章第18章
林玺平稳又安静地度过了一个本以为会很难挨的夜。很奇妙的，这一夜她没有梦到过世的爸爸妈妈，甚至没有太过实质的梦境，短暂闪回的梦里，她小尾巴似的跟在哥哥后面，前方是暗无天际的黑色，她不确定他们走在什么地方，但因为可以看见哥哥挺直的背影,她内心仿佛正迎着阳光，并没有任何惧怕的情绪。
她在清晨的鸟叫中睁开眼睛。
窗帘透出一线的光，迷蒙的眼睛被光线刺激，迷糊了一小会儿，感官随之慢慢苏醒，张望一圈四周，是哥哥的房间没错，她心里小小窃喜。
他并没有半夜趁她熟睡，把她扔回楼下她的房间。林玺小心翼翼起身，扒着床沿，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探头探脑地朝床上偷看。
床上的哥哥还睡得很熟，没有这个年纪男生乱七八糟的睡眠习惯，他平躺的睡姿很规矩，就像他这个人一样，除了外在冷一点，他这人完全挑不出什么毛病，只会不断地让人更想靠近。熹微晨光印出他立体俊逸的侧脸轮廓,他眼皮沉阖，呼吸舒缓，身上的疏淡也散去，林玺悄悄猜想，大人口中的“人中龙凤”，说得大概就是哥哥这种男生。
有俊朗的外在、睿智的大脑，也拥有丰富的内涵，更重要的是，哥哥很善良，对她很友好。
原来有哥哥是这么棒的感觉啊，林玺自得其乐地想。同班的莫晓楠总是吹嘘她的堂哥多好多优秀，这样的哥哥我也有，而且我哥哥更好看，是万里挑一的大帅哥。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趁着林启川还没醒，林玺蹑手蹑脚收拾了自己的临时床榻，叠得整齐，再踮着脚尖悄悄出去。早上保姆醒来后会第一时间过来她房间，她可不能让别人发现自己是在哥哥这里睡了一整夜。
这是她和哥哥之间的秘密，她不想叫第三个人知道。林玺回到房间躺下没多久，保姆就轻手轻脚进来了，她闭眼装睡，心里十分庆幸自己很及时地溜回来了。虽然保姆阿姨很尽职尽责，很细心心地在生活上照料她，但林玺不太受得了她动不动就去小姨那里告状，然后小姨又会对她一番耳提面命。
“这不行那不可以”，“你这样做姨父知道了会不开心"…这些总是一再重复在她耳边的提醒，越发地让她感觉这里并不是家，她寄人篱下，毫无自由可言。
她已经是有自己想法的大孩子了，她想要对生活有一点支配权，哪怕只有一点点。
早餐时间，林玺慢吞吞地吃着一碗葱花馄饨，等吃到第三个时，终于等到了下楼吃早餐的林启川。
他大约淋浴完，草草吹干，短发微潮，却意外地让旁观者感到清爽帅气。
姨父正在展开早报阅读，小姨正面朝着姨父讲话，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一位共同的熟人，听他们讲话的内容，似乎对方的太太生病住院了，两人商量着这两天要挑个时间过去探望一番。
林玺正好坐林启川对面，小心翼翼掀起眼皮，正好遇到哥哥没什么情绪的眼睛。
她的眼中闪过一抹只属于这个年纪的调皮，古灵精怪地冲他眨了眨右眼。
林启川明明看见了，却面无表情地在松脆的面包上涂花生酱，当她是空气。
只有微微勾起的唇角，泄露了他还算不错的心心情。大概是在林启川的房间睡过一夜，自那晚以后，林玺进他房间有如进自己地盘，只是还是聪明地掌握着分寸，父母忌日提出睡一晚哥哥勉强还能答应，但若是三天两头赖在人家的私人空间不走，就很招人嫌弃了。
林玺再没提出过分的要求，每天准时上楼到哥哥房间学习写作业，在他休息的时候会凑过去旁观他打游戏，或是认认真真问一些学习上的问题。其他时候，她全身心投入自己的学习里，完全沉浸在知识海洋中，有时甚至连林启川学习间隙，扭头瞥她，她也不曾发现。
这样和谐的学习气氛，通常会在每晚九点半结束。林玺当然愿意待得更晚些，但林启川不同意，她还是未成年的小孩子，晚睡影响她的身体发育。
通常时间到了，他会“笃笃笃"在桌面上敲三下，林玺就会收拾书本起身，站起来乖乖跟哥哥道晚安。“哥哥晚安，我回去睡觉了。”
“晚安。”
林启川虽然不怎么爱和小屁孩聊天，但一声同样的“晚安”，也会准时准点送出。
林玺捧着她的书本，欢天喜地地关门，下楼。之前她总是坐在哥哥房间的地板上看书，后来她开始把作业搬进来，房间里没有多余的书桌，她通常会把作业铺在地板上，趴着写字。
能跟哥哥待在一个空间已经很开心了，她并不感到委屈，适应环境也很快。
虽然地板有点凉，趴着的姿势会让脖子和肩背酸酸的，但这些都不是大问题，克服一下就过去了。
自从双亲过世，林玺早就甩掉一身娇生惯养的毛病，自己能解决的问题，就尽量不去麻烦大人。
她完全没想到，今天晚上，哥哥让她起来，还分出了一半的书桌给她用。
林玺简直感动得要哭出来了。
他大概也瞧出来她的泪腺实在是比一般人发达，冷冷清清出声。
“先别急着高兴，我是有条件的。考试进步了，这书桌的使用权就给你一半，退步了就继续回地板上趴着，等你进步了再回来。”
林玺感激涕零，重重地“嗯"。
为了半张书桌的使用权，她读书更卖力了。家里的佣人渐渐也察觉到林玺喜欢往林启川房间跑，佣人跑去告诉田清，田清细细琢磨片刻，嘱咐底下几个人，不要去林隆胜那里说三道四，要是叫她听到，就别想在这个家里干下去了。
她是家里的女主人，林隆胜虽然是一家之主，但他在家时间少，家里上上下下还是得听田清的，什么都要她说了算才行。于是佣人保姆们一个个噤声，不给自己惹事。小姨暗中做的一切，林玺毫不知情。
她还小，涉世未深，并不知晓自己在这个家里能安然生活下去的唯一条件便是"不给大人添麻烦"，若是教姨父林隆胜发现她每晚去打搅他的宝贝独生子，林玺一定会被勒令离林启川远点，甚至连带着小姨田清也会受她牵连，被林隆胜训斥。一心读书的林玺，并不知道眼下的岁月安好，是有人替她挡住了风雨。
生活一旦脱离了寂寞，日子便会过得飞快，当冷空气频繁来袭，城市正式入冬之际，在田清的努力之下，她和林隆胜一度有裂痕的婚姻，终于回到头两年蜜里调油的状态。但林玺的烦恼初现。
她的睡眠开始受到影响，总是很晚才能入睡，第二天在餐桌上也总是精神不济，频频打哈欠。
她的眼底下浮起淡淡青乌，小小年纪就有了黑眼圈。小姨田清最近眼里只有亲亲老公，自然没发现，倒是林启川注意到了，晚间当林玺来他房间学习，看书中间困得频频揉眼睛时，林启川开口：“八点半了，回房睡觉去。”林玺突然就不困了，捏着笔抗议：“不行，还没到九点半呢，我还要学习一小时。”
“要不要去照照镜子？“林启川淡声，“瞧瞧你都困成什么样了。”
被哥哥点破，林玺眼皮耷拉，困意汹涌，突然就很想眯一会儿。
她也真的如此做了，捂嘴打了一个哈欠，懒懒散散趴在自己这半边桌上，纤长的睫毛颤颤魏巍垂下，覆在了那淡淡的青乌之上。
没有经过哥哥同意，她还不敢睡过去，意识艰难地保持半清醒。
“哥哥我睡会儿，就一会几……"她很轻地咕哝，困倦到几乎睁不开眼睛。
“怎么回事？“林启川放下笔，浓眉也皱起来，“在这里学不够，每晚还要回房间偷偷刻苦吗？”
“不是。“林玺昏沉沉否认，“他们打架，我睡不著……”少女趴在桌上酣睡，睡颜恬静，呼吸清浅，林启川停笔，侧过脸去，看她鸦羽般的长睫在眼睑上方覆下一层淡淡的阴影，往下，是秀挺的鼻子，饱满莹润的红唇，白皙还有点婴儿肥的脸蛋稚气未脱，就这样付出全盘信任，毫无防备心地在他身边熟睡。
林启川说不清道不明内心那奇怪的感觉，好像在这样安静的夜晚，被人全身心地依赖，滋味也不坏，不然心里就不会有那种被填满的感觉。
大约这就是别人口中的“陪伴”。
到了十点，林玺还是被林启川叫醒，哥哥冷面，让她回房睡觉。
林玺嘟着一张小嘴，很不情愿地下楼。
又过了一阵子，天气更冷了，冬夜萧索，林启川把赖在她房间的小家伙赶走，做了一百个俯卧撑，洗完热水澡出来，已经坐在床头，准备翻几页书就睡觉，门口又响起节奏和力度都熟悉到骨子里的“嘟嘟”。
他黑眸幽幽，不去开门，先转过脖子去瞄一眼时钟。十一点整。
这个点居然还不睡？
“哥哥。”
林玺仰着白皙秀颀的脖子，杏眼里闪着细碎的光，怯怯地望着脸色明显不善的哥哥，漂亮的脸蛋明显写着害怕不安，弱弱叫了声“哥哥"，便不敢再出声了。
“为什么还不睡？”
林启川耐下性子，但高大的身躯挡在门中间，不允许她进来。
她终有一天要长成一个大女孩，也必须明白男女之间始终存在边界，倘若她习惯了靠近他，也许她会惯性且无所顾忌地向任何一个成年男性靠近。
这对她来说，绝对是一场灾难。
林玺觉得现在眼神凝肃的哥哥实在可怕，让人望而却步。但刚沐浴过后的他，整个人清清爽爽，棉质睡衣散发着清淡的雪松的香味，这味道太好闻了，以致她愿意为了这清幽的香味，一直厚脸皮待在他身边。
“我睡不着，他们一直在打架，撞墙撞得声音好大，姨妈还在叫，我根本睡不着。”
林玺稚气十足地抱着怀里憨态可掬的卡巴皮拉，微卷的长发披在肩头，公主睡裙纯白甜美，一双大眼睛无辜地忽闪，好像落跑的迪士尼公主。
林启川沉默着，没有做出任何评价。
他已经是一个成年的小伙子，怎么会听不出来楼下发生了什么。
在心里默默抱怨楼下那对积极造人的夫妻，林启川扶着门框，侧身让了让，默许她进屋。
他轻飘飘瞥了一眼时钟。
再过十分钟，总该结束了。
林玺在地板上缩成一团坐下，神色郁郁，显然装了一点心事。
林启川眉眼冷淡坐回床上，又捧起那本只看了一页的书，明知她有一肚子的疑问，怯弱却充满强烈好奇的视线也追着他，却故意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高冷态度。他不认为自己可以心平气和地在深夜，和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解释成年人私密的那点事，那些她必须要懂的生理知识，应该是由老师教授，而不是他。
“哥哥，为……
果不其然，林玺耐不住好奇心，像个好奇宝宝开始发问。“自己去书架上找书打发时间。”
林启川语气冰冷打断她，俊朗的脸不见一丝笑意，根本不给她开口提问的机会。
“可是哥哥，我看不进去。”
趁他阅读的功夫，林玺急迫地挪过他床边，床是哥哥绝对的私人空间，当然不敢逾矩，只是将下巴搁在床沿，一双没有被世俗玷污的美眸自下而上觑他阴晴不定的神色。“别问，我不会回答。”
林启川眼睛在书页上，却仿佛有第三只眼，察觉到了她任何微小的举动，及时掐断了她呼之欲出的问题。“可是哥哥，姨妈被姨父打了。”
林玺不敢再问，换了一种说法，细小的声音饱含郁闷，“我听到姨妈在……”
她回忆了一下那道来自隔壁的奇怪声音，似泣非泣，最后只能笨拙地跟哥哥形容：“她好像很难受…坐在床沿边的她担忧极了，眼睫不安地颤动，泄露着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惧。
也是这样寂静的深夜，隔壁传来不寻常的响动，随后她的父母双双遇害。
林玺越想越不对劲，一时间完全忘了林启川的警告，吓得快哭了：“哥哥，姨父有枪吗？”
“他会打死小姨吗？”
床上，林启川揉着太阳穴，舒缓正深受折磨的大脑。他情绪向来稳定，几乎是天生基因里携带，向来处变不惊很少做这种动作，可一旦他这么做了，表明他心绪烦乱，对眼下的境地完全没辙。
很想把这烦人问题一堆的小东西吼出门，可当他清冽寒眸倒影出她单纯善良的脸，他又心生不忍。
当然不能告诉他，姨父确实有枪，不过不是她想象的那把。只能回避这个敏感话题，没好气道：“他们好着呢，不然你每天早上在餐桌上见到的是谁？幽灵吗？”他面沉如水，更很少出现这样躁怒不耐烦的神色，好像下一秒就会轰她出门。
林玺犹如一只受了惊的弱小猫咪，眨着纯净如玉的大眼睛，只敢很小声地搭腔：“可是……可是姨父为什么把姨妈弄得那么难受？”
“林玺！”
林启川终于忍无可忍，甚至因为她过于精准的描述，情绪和身体都无端起了不小的波动。
林玺完全愣住，不解地瞪着他。
“大人的事情少管，你长大了自然会懂。”林启川自觉失态，缓了缓刚才绷紧的声音，手指着门口方向，冷脸赶人：“他们应该结束了，你马上回去睡觉。”生怕再惹哥哥生气，林玺聪明地选择赶快起身，宽大的公主裙裙尾漾出一个波浪弧度。
她不敢再多待哪怕一秒。
“还有一一”
林启川担心小屁孩不知分寸，又及时把她叫住，脸色不自然道，“你那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不要去问大人。”林玺听闻，点头，又乖乖宝地反问：“那可以来问哥哥吗？”
林启川本能地想拒绝，但转念一想，又担心她的好奇心若一直找不到出口，反而去找其他奇奇怪怪的男性解答，就她那张漂亮脸蛋，说不定又会惹出什么幺蛾子来，还不如他来处理这个麻烦精。
他直接的反应是点头，只是面上带着明显的敷衍。心底深处，又烦躁认为这小女孩是命运莫名其妙甩给他的包袱，不然他怎么觉得自己这哥哥做得那么心累？哪个哥哥这么操心，不但要应付小妹妹那些足以让人脸红心跳的问题，还要担心她小小年纪，过早窥知成人世界的奥秘？林启川不耐烦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次次都因为林玺，今晚也不例外。
“什么都来问我。“他蹙眉，语气不善地挑刺：“我是你的百科全书吗？”
已经消失在门口的林玺探出小脑袋，露出一张古灵精怪的笑脸：“可是你是我哥哥呀。”
“哥哥，Good Night。”
她调皮地朝他飞吻，笑声银铃，如深夜里的天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