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作夏天
八月下旬。
山城的夏日延绵不绝。
楼外树影摇晃，绿意中翻滚着热浪，正值午后，安静的环境中清晰听见滋滋作响的蝉鸣声，沉寂又令人烦躁。
站在窗户边，柳向晚拆开箱内的摄影器材，一一轻轻擦拭过后，放置在柜上。
收拾到中途，手机震天动地地响起来。
她手里动作一顿，猜测到是好友钟溪打来的电话。
也果真如此，是钟溪的消息。
钟溪：【你搬家了？】
钟溪：【还搬去池江了？】
柳向晚没了收拾器材的心思，敲敲打打，最后只回了个“嗯，已经在池江了。”
这话发完，钟溪没再回复。
盯着没回复的对话框，柳向晚沉默地眨了眨眼，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也很突然地，莫名其妙地后知后觉感受到她迟来的不开心。
她躺回到床上，透过透过单反里小小的取景器，观察着这个陌生的家。
……
收拾好一屋子行李，柳向晚再下楼时，客厅里站了乌泱泱的人群。
一个个面目模糊，有陌生的面孔，也有相对熟悉的面孔，围着她妈程辛，祝贺他们搬回池江。
拖沓着脚步，柳向晚走过去，喊程辛：“妈。”
说话被打断，一行人顺着声源，望向了少女。
正值夏末，空气湿闷黏人，少女穿了件粉色收腰衬衣，搭配浅灰色短裙，腰身纤细薄瘦。
只是人看着冷淡又疏离，跟没情绪的洋娃娃般。
“这是鱼鱼吧。”
另一侧的女士亲热地抱住了她，又摸了摸她的头，“怎么去东庐几年变化那么大，大姨都快要认不得了。”
“……”
柳向晚微微顿了下，鱼鱼是她的小名，但这个小名已经有好几年没人喊过了。
很快，众人也反应过来，凑着柳向晚看，左夸右夸。
“果然是长大了，和小时候一点都不一样了。”
“是啊，小时候和她哥长得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现在大了，倒是和哥哥不一样了，一个像爸爸，一个像妈妈。”
那亲戚说完，又叹了口气，“要是知安在……”就更好了。
这话没说完，就被另外一个亲戚的话压了过去，而说话人也被拉到了一旁去，被警告不准再提这话题。
谁都知道，当年程辛之所以带柳向晚搬去东庐，多年没回一趟池江，就是因为柳父和哥哥柳知安在池江的意外去世。
这也导致，他们俩的离世，成了谁也不敢提的禁忌。
生怕让母女俩睹景思人。
说来说去，话题偏移到柳向晚身上，问她打算上池江的哪所学校。
柳向晚说：“一中。”
“哪个班呢。”
“火箭班。”
众人愣了下，又是一阵哑然的不敢说话。柳知安还没去世时，就是在池江一中就读，成绩了然，要不是因为发生意外，一定是那年的状元预备生。
左看右看，不敢说话。
只好，干巴巴道：“鱼鱼之前是在德英国际学校上吧，这转来一中，教育模式完全不一样，可能要适应好长一段时间。”
“哦，没事。”柳向晚并未在意，“学一段时间应该就能适应了。”
而另一旁的程辛皱了皱眉，不明白柳向晚的执着，“当时，选了让她去国际班，不去，非要走正常文化课。
“学校拿卷子给她检测，也能进火箭班，就随她便吧，自己的路自己走，大了，我也管不了。”
大姨拍了拍她手，安慰道：“孩子大了，不听你管，是正常的，要是还处处听你的，就成问题了。”
“再说，火箭班多好啊，一中最好的班次了，别人挤破头都进不去，鱼鱼一考就进去了。”
在池江，一中是本地最好的公立学校，能进火箭班的，要么成绩极为优异，要么就是家庭条件过硬。几次模考，也基本是火箭班将全市前几名包圆。
“可不是嘛，就我同小区那个，也是火箭班，上次联考，直接拿了市第一，还甩了第二名几十分。”
另一个亲戚回忆道：“好像叫什么…梁…梁旭？”
说到这，大姨就想了起来，她说：“这孩子就住我家楼上。”
“这样，等明天，我喊学校几个领导一起来吃个饭，让他们照顾照顾鱼鱼，也让小孙给鱼鱼和梁旭安排坐个同桌，带着鱼鱼进步。”
程辛颔首：“可以。”
柳向晚则想也没想：“不要。”
程辛皱紧了眉头。
“……”
“…………”
柳向晚闭了闭眼，再度申明：“我不需要。”
“我自己也能进步。”
见程辛要训斥自己，兴许是所有的气闷在此刻达到顶峰，柳向晚直接转身出了门，理也没理众人的阻拦。
-
从别墅出来，热浪从脚底一路上涌。
心里憋的气，闷得柳向晚呼吸困难，好像整个人都被困在了这座山城里。
她独自走了很久，慢慢消化着，从知道要搬来池江，到搬到池江的两天里发生的诸多事情。
明明只是区区两天，却像是过了一辈子一样漫长，能让她轻而易举地，从一个城市搬到另一个城市。
她呼出长长的郁气，翻看起昨天她给钟溪发的消息。
柳向晚：【小溪，我搬家了】
钟溪：【？怎么突然搬家了】
钟溪：【搬去了哪，我让我妈在那也买套房】
沉默半响，柳向晚：【搬去了池江】
剩下的便是，钟溪刚刚发来的消息。
钟溪：【？？？】
钟溪：【不是，你搬家搬出市啊！】
再往下翻就是，刚刚她发给钟溪那句没回复的句子了。
拨起钟溪的电话。
电话铃声不知何时变了——“到底变了模样/变得一声不响。”
干净的嗓音在跨江大桥上响起。
柳向晚趴在栏杆上，江风灌满她的衣袖，甚至开始使呼吸变得不再顺畅。
绵长的汽笛在江边悠扬地荡过，轮渡漾开水面朝着远方驶去，逐渐变成看不清的小黑点。
电话响起，钟溪的声音带着嗔怒。
“打电话干嘛！”
趁她没说完，柳向晚直接道：“对不起。”
钟溪的声音变弱了很多：“就算你道歉，我也不会原谅你的。”
“对不起。”柳向晚又道了一遍歉，“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搬走了，才告诉你。”
“对不起，钟溪。”
女生的语气很低，即使通过电流的传播，变得有些失真，也能听出她的惝恍。
钟溪一下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她决定先将自己的不开心放在一边，照顾起好朋友的心情。
“好吧，勉强原谅你了。”
钟溪纠结地说：“你也不准不开心了。”
“我没有不开心。”柳向晚的声音很淡，淡得似要飘散在这江风里，“只是觉得有点快，快的像是一场梦一样。”
“你知道吗，搬回池江这件事上，没一个人问过我意见，只是在临搬走的时候，告诉我，小晚，要搬回池江了，你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要带走的。”
话到嘴边又有点说不出口。
柳向晚不是一个情绪敏感，多愁善感的小女孩，只是莫名在这件事上，有点想哭。
眼眶很酸涩，她抬起头来，努力使自己表情看起来很正常。
即使周围没有一个人。
不声不响很久，柳向晚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笑着给钟溪说：“不用担心我。”
“我先挂了，正好熟悉一下周边环境。”
钟溪说好，并让她也拍几张照片给自己也看看。对此，柳向晚只说好。
挂了之后，柳向晚在桥上站了很久，直至腿有点麻，才重新走回街景市区。
街区里行人很多，纵身在柳向晚不停穿梭，陌生而强烈的格格不入感再次袭来。
低头，戴上耳机，柳向晚走向了一条陌生的路。
这几年，池江发展迅速，再加上依山而建，大江穿城而过，地域上被分为了江北和江南两两块。
江北区主要发展以新型产业为主，发展迅猛，房价也贵得离谱，其中柳向晚现在住的百里弄占据房价榜首。而江南几区属于老城区，早些年发展很好，近些年却有些跟不上时代进程。
以至于从江北走到江南，柳向晚乍然觉得进了另外一个城市。
老城区里，低矮的居民楼一幢接着一幢，中间穿插着小小的街道，孩童骑着三轮自行车欢声笑语地从这经过，手里拿着泡泡汽水，在空中，吹满一圈又一圈泡泡。
泡泡在阳光下五光十色，如黑白照片中横端出现了彩色。
柳向晚下意识拿起手机，拍下了照片，也拍下了对角正在打篮球的一群男生。
硕大的梧桐树遮天蔽日，走在其中，每一步逗踩着自己细碎的影子。
柳向晚心情恢复了不少，给钟溪发过去了照片。
钟溪的电话也又打来了。
钟溪：“你这拍的也太好看了吧！不愧是柳大摄影师！”
柳向晚谦虚道：“还行，世界一般的水平罢了。”
钟溪笑个不停：“不过，我发现照片里有个男的，看着还挺帅的。”
这会已经进了便利店，柳向晚闻言又打开了照片看，“哪来的帅哥，我怎么没看见。”
“右上角，你放大看，有个穿黑t的男生。”
一步步按照步骤，柳向晚只在图片里看见了个身材很好的男生侧影。
她无语道：“这能看出个什么。”
钟溪老神在在：“你啊，还是没有一双发现帅哥的眼。就这气质，就这轮廓，还有这身材，不用看五官，也是妥妥的帅哥，好吧。”
柳向晚回：“牛。”
她从冷柜里拿了瓶汽水和甜品，结完账后，在店里找了个位置坐着吃。
这个位置恰巧对着街道和刚刚照片里拍到的篮球场，人流来来往往，差不多能看见对面几个男生在打篮球。
长相看不大清，只能通过身形和衣服颜色辨认人。
盯着看半天，自然注意到总是进球的少年。
男生穿了件黑t，一起一涌的动作里，可以看出身形挺拔干练，肩膀平宽，肌肉紧实有力，是让人看见就浮想联翩的体型。
也确实是看不清脸，光看身材，就感觉会是帅哥的类型。
柳向晚还在和钟溪通话：“看样子，你刚刚说的那个男生，真有可能是个帅哥，身材看着挺好的。”
“？”钟溪立马精神，“你仔细看了？”
“没，我正好坐在这，能凑巧看到他们打篮球。”
“那快给我拍两张详细的。”
“不要。”柳向晚拒绝，“真拍了，可能就发现没想象中帅了，还是留在幻想里吧。”
“好吧。”钟溪很快八卦地问，“那你有看见别的帅哥吗？”
“……”
柳向晚呵呵两声，敷衍道：“没有。”
远处的云层飘荡，刺眼的阳光忽然从中穿透而出，犹如一股最艳丽的色彩，瞬间染红的整片天空，一路延烧至看不见的边际。
球场上也很快到了赛点。
可能的帅哥被伙伴们围住，施展不开身体，球被困在方圆之中。
垂头收拾盒子，柳向晚看出男生想要赢球的几率不大了。
然而就在下一秒。
篮球在空中划过一道绚烂的弧线。
“砰——”
少年毫不犹豫纵身跃起，阳光炫影了他的身形，一个简单的三分球，精准命中篮筐。
炎热的酷暑里，男生提起衣领，擦过头上的汗，转身的同时，也不经意地露出腰腹上块块分明的肌肉线条。
因为他转过身来，视线也恰好和柳向晚的目光撞上。
男生貌似愣了一下，很快松开了衣领，遮住了腹肌。
“……”
一瞬间，柳向晚竟意外有种偷看被抓包感。
但这距离不远不近。
应该只是个意外吧。
收回眼，柳向晚起身扔掉桌上的垃圾，又折返去收银台买了一瓶矿泉水出门。
恰是傍晚时分，天空高挂着血染般的火烧云。
远处的山峦也被余晖染上了一抹红色，像是燃烧的烈焰，舞动着灼热的边缘，整个世界仿佛被火焰所包围，熠熠生辉。
便利店的门被推开，赢了球的少年走了进来。
他身后，厚重的门帘被揭起，发出沉闷而哗啦的响声。
光和影像是有了实体般，在空中熠熠生辉。
窗外太阳的余热垂落在少年少女身上，两人各自望向对方，视线相撞——
冷漠、快速地相互打量，像是盛夏白瓷梅子汤叮咚叮呤相撞，一时之间也分不清谁更冷冽些。
但大概是柳向晚略胜一筹。
少女齐肩短发，空气刘海。
生得一双丹凤眼，眼皮薄透，瞳仁漆黑如墨，脸上没什么表情。
冷冰冰地站着，似没上色的丹青，沉默又淡雅。
全身有着强烈的疏离感。
而梁旭则截然不同。
少年眉宇间见光，眼皮褶皱宽而微微上挑，望向人时好似笑眼，耀眼夺目。
身上更有压不住的张扬气，和少年人的骄傲与坦然。
见她望自己，梁旭垂眸：“怎么了？”
“……”
微微顿了下，柳向晚收回眼，摇了摇头，一边认真地审判了一下他的脸，感叹：
“没事，你挺帅的。”
说完，就淡定地离开了店里，不带走一片云彩。
后面哗啦啦进来一群男生，他们也听到了这话，瞬间齐刷刷地看向柳向晚，又看向梁旭。
“旭哥儿，我刚刚就说她肯定是在看你吧，你还不信，谁能看人看的目不转睛啊。”
“要我说，她肯定是想泡你！”
“……”
梁旭没理他，买了几瓶矿泉水分给大家，最后分到那人时才语气冷淡道：
“别天天脑补那么多花样，你怎么不说，你想泡我。”
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