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顾听寒立在原处,略略皱起了眉。
天外寒星数点,冷风萧瑟。
又过了半刻钟,两仪殿的灯烛慢慢覆灭。
王行推开厚重的朱门,揣手走了出来,他面上带着得体的笑,对顾听寒道:“圣人要安歇了,王爷还请回吧。”
顾听寒神色微有凝滞,蹙眉问道:“陛下可知道我所求为何?”
王行顿了顿,眉眼含笑,不紧不慢地道:“王爷,恕咱家多言,当年两仪殿前,是您自己要求娶九公主,圣人点头允了,如今您却生出二心,寒的,可不止是公主的心。”
“如今圣谕已下,岂能说收回便收回?”
静默良久,顾听寒缓缓地挪了步子。
夜风冷清,吹得他心底无端空落,他听着寒风呼啸而过的声音,突然生出了一丝迷惘,指尖微蜷,道:“我明日再过来。”
随着他抬脚走出皇城,身后长乐门缓缓落了锁。
宫门一侧,有一小厮搓着手,难安地候在原地,抬眼看见顾听寒的身影,立刻跑上前来,目露急切之色。
“王爷,不好了,颜姑娘出事了。”
·
崇仁坊,公主府。
寝阁内,苏合香淡淡,轩窗半开,雨后湿润的清新气息从窗缝透进来。
侍女折了满满一怀的红梅,候立在一侧,看着公主往粉青釉八棱竹节瓶中慢慢插着花。
蝉衣抱着红木匣,穿过烟水挂屏,快步走了进来。
她看见半开的窗帷,微微皱了眉,低声责备一旁的侍女,“公主身子弱,受不得寒气,怎可如此开着窗帷?”
侍女目露为难。
白穗微微抬起眸子,透过窗缝看见天际点点寒星,她将最后一枝红梅放入八棱瓶内,温言道:“是我要开的,雨后室内潮闷,开一会儿又何妨?”
何况,她今日总觉得身体似乎与往常有些不同。
当初母亲怀了她的时候已经受了弘文帝的冷待,望云阁成了一处冷宫,宫人们屡屡克扣用度,她自娘胎里便带着体弱畏寒的病。直到后来有了燕廷的庇护,宫人们总算不敢越矩。
可惜那时养成的病根还是落了下来,每每雨后,便会头痛难忍。可她今日不但未头痛,反而甚有精神。
白穗心生困惑,却始终寻不到缘由,她压下心底的疑虑,道:“今日我很好,无需担忧。”
蝉衣无奈地叹息一声,吩咐侍女点好暖炉,将红木匣放于桌案上,道:“公主选的那些图样,奴婢又遣人制了一份,方才在门外遇见了空青小郎君,可要奴婢遣人现在送过去?”
白穗在心里算着宫禁的时间,澄澈的秋水眸中缀了丝浅浅笑意,她在八棱瓶中挑选了一枝红梅,唇角微弯,道:“不用,我送过去。”
寒塘浸月,冷波如练。
隔壁的府邸内,空青正提剑斩着池边郁郁苍竹。
他今日犯了错,公子连进宫都不带着他了,叫他心情实在烦闷。不过只是将锦盒在那儿搁置一会儿,出门去寻驿夫,谁知道会让九公主看见。
空青将半片苍竹砍得光秃秃,才勉强排解了心中的郁闷,正收起剑转身,便听见一道温婉清悦的声音。
“小郎君的剑招好漂亮。”
空青回眸,看见身披银红斗篷的九公主,正眉眼盈盈地浅笑着。
他脚下僵了僵,冷哼一声,“也不知公主是如何收买的门房,回回都默不作声地放人进来。”
白穗并不恼,反倒将装着窗花图样的红木匣放在庭院内的石桌上,语气温和,“今日我同侍女挑选了一些好看窗花图样,劳烦小郎君替我转交给紫薇令大人。”
空青凑过来看,见那些窗花确实精美绝伦,心中惊叹,面上却忍住不表露半分,硬邦邦道:“殿下属实多此一举,公子又不会留在长安过除夕,贴了也看不见。”
白穗略带讶异地抬了抬眸子,“紫薇令大人年底要回金陵?”
空青轻轻哼一声,“年年如此,今年自然。”
他不经意抬了眼,却看见公主微微颦了眉,美眸中流露出一丝隐秘的失落。
半晌,她轻叹一声,无奈道:“我有书卷遗落在大人的书房中,小郎君可以否带我前去取一下?”
空青慢慢拧了眉,心中思忖着,九公主莫非真对公子生出情意了?
她可是周朝公主。
想到这里,空青便决心做一回棒打鸳鸯的恶人,他刻意冷着声,“公主自己去便可。”
白穗杏眸微睁,面露为难,转过身时,却微微弯了唇角。
她步态盈盈地向书房走去,不紧不慢地从书架上取出一本已被云敛标注完的典籍,又倾身将一枝红梅斜插进白玉瓷瓶中。
云敛的书房如金陵云氏给世人的印象一般,极尽简洁与淡雅,那抹嫣红俏生生立于其中,仿佛成了此间唯一的色彩。
今日之事白穗始终觉得蹊跷,可在云敛的书房查看一圈也未曾发现有什么异样。倒是她原先拿过去的那几本书卷,已经被云敛标注了大半。
那些书卷寻常人标注起来起码要十天半个月,而他不出两日,便标注完三册,再过一日,岂不是让她没了来隔壁府邸的由头。
白穗心中幽幽叹息,当初拿的还是太少了。
离开府邸后,蝉衣迎上前来,将暖热的袖炉递给白穗,面带疑色地问:“殿下不多留一会儿吗,紫薇令想必很快便回来了。”
白穗轻轻拨弄着袖炉上精致的雕花,夜间凉风拂动着她银红色的斗篷,微微露出几缕柔顺的乌发,她摇了摇头,慢慢道:“好困,回去睡觉了。”
夜色浓稠如墨,偶有一两只鸟雀惊飞。
她顺着寂静的径道往回走,刚到公主府前,便看见府门前被放了一盏花灯。
那盏花灯精巧别致,做成了兔子的样式,透着胭粉色的暖光,生动又巧丽,在冷清的夜色中莹莹生辉。
蝉衣目露惊叹,几步上前将兔子灯捧起来,仔细检查一番后呈给公主,困惑道:“今日并非花灯节,也不知哪来的这么一盏兔子灯?”
白穗接过兔子灯,目光扫过兔身上工笔描绘的木芙蓉时,纤长的眼睫微微一颤。
她忽而开口问:“塞北的战事结束了吗?”
蝉衣闻言怔忡,心生疑惑,不知公主为何突然问到战事,却还是点了点头,含笑道:“燕家军大破突厥,已凯旋,陛下要亲自降下封赏呢!”
白穗握着兔子灯的手指忽有些僵硬,语气闷闷地道:“把花灯放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