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转变
陆润生南下后,秋爽斋的日子倒也过得平淡安稳。
院子里的银丝炭用完,茵茵再派人去领时,并未受到为难,以至茵茵都疑心邱姨娘可是受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打击,不然依她的性子,待她不至这般宽厚。
更令人纳罕的是,这些日子去翠微堂请安时,茵茵发觉邱姨娘脸色不好,像是病了,也不如原先健谈,甚至二房婶婶敢当着众人的面阴阳怪气讽刺她,连老太太也不再特地留她下来说话了。
二月玉菡的及笄礼,也没有大办。
到二月下旬,天气转暖,秋爽斋焕然一新,院子东南角那株桃花抽出了嫩芽儿,可见零星几个花苞。奴婢们也都脱下厚棉袄,换上了或水红或黄绿色的轻便飘逸的春装。
屋子里火盆撤了,窗户敞开着,春风送来泥土和花的清香,茵茵喝着新茶,看那新换上的凤穿牡丹缂丝帘子,觉着还少几个穗子,便叫兰香:“帘子上结两个金色的穗子罢,好看!”
正在屋檐下看燕子的兰香诶了声,打帘进来,走到梨花木暗八仙立柜前寻前两日绿屏新结的穗子……瞧见方才绣房送来的茵茵的春衣还搁在条案上,她便也收了进去,叠好放在柜子中层。
她从抽屉里寻了两个金色穗子出去,把它挂在缂丝帘子边角上,一面道:“这回送来的春衣做工精细,规整得很,还有前儿发的脂粉头油,奴婢看了,也比原先好得多,再不是糊弄人的了。”
“我也发觉了,好生奇怪,”茵茵说着,忍不住向正为她梳头的绿翘抱怨,“秋爽斋终是太偏了,什么消息也听不到,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何事,好像父亲走后府里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似的。”
绿翘把两支发钗放在茵茵发间比了比,随口应道:“想是太太的缘故。”
“太太?与太太什么相干?”
“前两日奴婢听蔚儿说她去姨娘院里回事时看见太太坐在一边喝茶,有时姨娘理事她也会插上两句,她们都说太太和姨娘共同理家,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茵茵怔然,在脑子里来回思索这两月来的许多事,突然明白为何她们几个在庄嬷嬷处学规矩时,玉菡又跟玉菁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了。还有玉芙,对几个姐姐的态度也变得微妙,原来症结在这里。
接着便有小丫鬟送信来,兰香接了,递到里头。
茵茵接过那桃粉色的信笺,呆了一呆,若不是看到“玉茵亲启”四字,她简直疑心是送错了。
挑开封口的蜡,茵茵将信纸从信笺里拿出来,一读,才知道信是柳从心写的,信中约她下个月十八前往钟鼓楼踏春。
茵茵欣喜不已,连花儿也不簪了,立刻便提笔写了封回信应邀,交给兰香。
兰香使了些银子,叫二门外的小厮送去柳家。
这里才去,那里玉菁的丫鬟秋兰又来传话了,说:“三小姐邀六小姐五日后去钟鼓楼踏春,不知小姐可有闲暇?”
茵茵怎么能无闲暇呢?她日日闷在秋爽斋,除了吃饭睡觉便是看书绣花儿,人都快发霉了,因此她欢喜道:“有闲有闲,只是一定要去钟鼓楼么?”
秋兰道:“六小姐想去哪儿,奴婢回禀我们小姐。”
茵茵低头忖了忖,她对金陵不熟,并不知道还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便摆手道:“罢了罢了,由三姐姐定罢!”
秋兰应是,告退下去了。
兰香走过来,打趣道:“咱们小姐如今是大红人了!”
“去去去!”茵茵笑嗔了她一眼。
这里茵茵乐得清闲,那头邱姨娘却是油煎火燎,她正坐在翠微堂大厅里,等午憩的老太太醒来。
其实老太太早醒了,她此刻正坐在卧房的罗汉榻上出神,一旁明月端着碗热腾腾的安神汤,轻轻吹着……钱妈妈打帘进来,向老太太摇摇头,老太太便明白了,邱姨娘仍未离开。
老太太深深叹了口气,右手扶额道:“你们说,我待她是否太无情了。”
钱妈妈最懂得宽解老太太,道:“老太太已尽力说服老爷了,只是老爷心意已决,谁也更改不了,老太太也不能总向着她,得顾念老爷的前途。”
她所谓顾念老爷的前途,便是那日陆润生来向老太太说明他请陆夫人出来管家时说的:“已有言官递上参我的本了,只是圣上还要用我查浙江的案子,等此案一了,再论我治家不严的罪过也不是不能够,陶家老太爷是前任首辅,我不能不让夫人几分面子,况且她是正妻,内宅本也该交由她管。”
那日老太太不同意,与陆润生起了一番争执,最后却仍不得不顾全大局,顺了他的意。
这时明月把安神汤递给老太太,“温度适宜,老太太可以入口了。”
老太太接过,舀了一勺,轻轻吹拂后抿了。
她喝得极慢极慢,边喝边在思索近一个月多来的种种,先是邱姨娘上翠微堂哭求,请她说服陆润生收回成命。
老太太一直背地里支持着邱姨娘,因此也倾向她这一边,叫她“你只当多了个陪同你理事的人,小事上由着她,大事上还是你说了算,府里各处的人不调换,钥匙也在你手里,你还怕管不得家么?”
邱姨娘消停了几日,后头又跑过来,求说:“太太意见每每与我相左,我一旦要按我的来,她便搬出老爷,又有一大篇话来堵我,我有力气也使不出。”
老太太便拉着她的手,“月如,你就是性子太急,又太要强了些,要沉得住气。”
邱姨娘努力沉住气,但很快发现底下有一批人已倒戈向陆夫人,也不知是夫人早先埋伏好的,还是她这些年管家得罪了太多人,她们见着陆夫人起复,便一起把矛头对准了她,就连陆家那宗亲,平日没少给好处的陆鲤也全听陆夫人调遣。
于是她又来寻老太太,这回老太太以抄经为由没见她。
于是下回她便又撺掇玉菡去求她,把老太太弄得焦头烂额。
那碗安神汤见了底,老太太也把思绪收回。
大丫鬟明月立刻接过碗搁下,而后用梨花白帕子替老太太擦嘴。
老太太挨着紫檀木几,又深深叹了口气。
钱妈妈素知老太太,使了个眼色,明月等人都会意,知趣退下。
她走近老太太,柔声宽慰道:“邱姨娘若实在要等,便由她等罢,老太太毋须自责,您已很对得起她了。”
老太太摇摇头,“她可不这样想。”
“那是邱姨娘贪心,要得太多了,当年您冒着大不韪破例叫她管家,这些年又在背后支持她,已很给她脸面,可是她把家管成什么样子?明面上还说得过去,其实心有偏私,薄待了二太太,弄得二太太总来向您诉苦不说,连同孙姨娘这样老实的也苛待,只是旁人不说罢了,如今老爷要叫夫人管家,她一个妾室,也该摆正了身份,该如何便如何,这一个半月以来,她却常来叨扰老太太您,仿佛巴着了您便能重掌内宅,可她也不想想,叫您为她出头,老爷那里您如何交代,太太的娘家又如何交代,到时他们在朝堂上给老爷使绊子,谁还能挡得过去?”
老太太听了这番话,甚慰。
钱妈妈见老太太脸色稍霁,继续道:“邱姨娘还叫菡姐儿也来为她求情,这更不该了,菡姐儿还是个孩子,叫她搅进家宅内的人情世故,因此与老太太生分,这如何使得?”
经钱妈妈这一说,老太太也愈发有了底气,她深吸一口气,“叫她回去罢,就说我身子不便。”
钱妈妈应是,打帘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