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鹤(二)
贰
“鹤儿……你知道那宫墙外头的世界,究竟有多么的精彩、又有多么的瑰丽吗。可惜像我们这般,被所有人奉为所谓‘神明’之人,究其一生根本瞧不清楚外边的世界。皇兄我只知道,宫墙外头的孩子与他们的兄弟姊妹年纪相差不大,这一点不比你我。”
“其实父皇和母后,还有皇兄、二皇兄和鹤儿,我们这些人根本不是所谓的神明。我们拥有平常人家的喜怒哀乐,我们也会老会死,也不曾拥有过神力,也不曾容颜永驻。可正因为我们生在帝王家,就要被生在底下的臣民们像神仙一般的跪拜。其实皇兄我哪里像神,又哪里像皇帝啊——”
“比起天性孱弱的皇兄我,他白成焕白大人才更像个呼风唤雨的主儿呢!”
天子云辰在他金碧辉煌的龙椅上喝的烂醉。此时的云鹤差不多有十四五岁了。她依旧是从前瘦瘦高高的个子,眉眼之间却逐渐生长出一股纤细且正统的气场来。云鹤梳着高高的朝云髻,髻子上挽着几只椭圆形状的翡翠簪子。她方才还记得御医不叫皇帝多喝酒来着。
天子云辰自小体弱多病、易着风寒。因此但凡不算太热的天气,他都披着氅子在皇宫里行走。此时的云辰因醉酒的缘故扭动着身子,使得金色的大氅从他身上剥离了下来。此刻的云鹤正楞楞地处在龙椅下——她平日印象中的兄长,大多是性子温和、行事稳重的。
云辰道:“鹤儿,你且过来罢。你过来,到皇兄这里来坐坐。”
“可是皇兄,”云鹤冷起脸不安道,“你如今是喝醉了的,御医明明叫你别多喝酒。赶紧先把氅子披上,剩下的等会再说!”
“鹤儿确实比皇兄理智。鹤儿是好孩子、是好孩子……是好孩子……好孩子……”云辰一边温声夸赞着妹妹云鹤,一边勾起嘴角、露出牙齿笑着,又一遍弯起眼眶、似笑非笑的挤弄般的哭着。他眼眶中的泪水一滴一滴的顺着脸颊落下,静默、病态而无声。
云辰就这样撑着痛苦的表情,如泣如诉般的对云鹤说道:“鹤儿,你长大了呀。可是皇兄我正值青年,有点撑不住了呀。你说那些朝臣,特别是白成焕,他到底是什么人。他指鹿为马,他得寸进尺呀。朕没法把这些事情告诉母后,因为母后已经老的快要病倒了呀……”
“白太师白大人吗?他不正是我老师白成烨先生的兄长么?”
云鹤顺着一旁的金色阶梯攀登上了龙椅。她正站在兄长云辰的身侧。此时的日光顺着大殿一旁的格子窗,颤颤巍巍、遮遮掩掩的照进殿里。日光的色泽是浅黄中泛着橙黄色的。那些日光纷纷扬扬的打向云辰和云鹤,为两人的脸同身子轻描淡写的勾上了一层金边。
云鹤道:“我不是很了解白成焕白大人本身的为人。不过世间有关于他的传闻,可以说是多得不能再多了。皇兄大抵是知道的,我只真正了解他的弟弟。不过这样说来,皇兄是被他欺负或者蒙骗了吗?还是说更甚的、皇室以往必遭的悲剧……皇兄被他架空了?”
“皇兄是做了傀儡么?”
格子窗中映照过来的逆光里头,浮出来的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云辰憔悴的脸,连带着他的整副躯壳。
“皇兄,皇兄?”
“鹤儿。皇兄本不该把这些事情告诉你的。也许是因为皇室里头实在是无人可告了罢。你且走罢。今天的事情,就当你什么也没记得。”
“请皇兄披上衣服罢。”
云鹤转过身,披着鎏金的外衫与纤长的飘帛,亦步亦趋的向前走着。云和大殿中那几道折叠起来的、镏金的槛门,依旧是数十年如一日般华丽的模样。一般人家的屋子里只设有一两道门槛,可皇宫大殿之中的门槛却仿佛数不清的多——这究竟是碍于礼制罢了。
待云鹤循着一道又一道的门槛、出了云和大殿的殿门时,她便瞧见殿前耸立着的一排又一排白云石柱子,在烈阳的照耀下反射着灼眼的光芒。白云石柱子环抱而成的回廊下,有个朝向殿正面的开口,开口处是汉白玉制成的龙浮雕与石阶,直直通向大殿远方。
原来这空旷华丽之处,便是她打小生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