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鹤(捌)
柒
“殿下,您且在这里等着罢。我家太后娘娘平日里不随意见人的。奴婢需按照平日的规矩,走进这几道门里,去同太后娘娘身边的人通报一声。殿下若有耐心的话,那便在这里稍稍等的久些……实在是麻烦殿下了。”
黑漆漆几乎不见光亮的宫殿门前,云鹤携着侍女霁秀,停在略微有些光照的檐下。待太后宫里通风报信的侍女走开后,云鹤便止不住的探起头,望那几道没有刷朱漆、却只是镶上了金饰的槛门里望去——穿着淡粉色齐胸儒裙、披着长帛、梳着宫髻的侍女年纪轻轻,却径直迈着所谓“足下生莲”的步子,往那几道槛门里迈去。
良久,侍女从黑漆漆的宫殿里再次走了出来。阳光突然间洒在她的脸和身子上,使得她瞬间显了形。侍女道:“我家太后娘娘亲自说了,要见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殿下,您随我来罢。”
云鹤和霁秀在身前侍女的引领下,穿过一道又一道槛门,终于来到了殿里面。不过眼瞧着宫殿里依旧又深又黑,而且不怎么拥有光照。殿里几乎是乌漆麻黑的。宫殿的四周摆着几架像松树一样立起来的、枝干颇多的烛灯架子,那些灯架子上摆满了蜡烛,且每个蜡烛都倔强满溢的燃着。
云鹤瞧见殿里几乎不怎么有光,但四周的烛灯架子和蜡烛倒是挺多见,便不解的朝领头侍女问道:“母后这殿里是怎么一回事?怎么白昼里不见光照,都是一片漆黑的,反倒点起蜡烛来了?”
“啊……”侍女见云鹤如此发问,一时有些语塞。不过不久后她依旧不紧不慢地回答:“启禀殿下。我们宁安宫里平日便是这样的。我们这里因为平日朝北,没什么阳光……所以基本便靠点蜡烛来维持光亮。”
“鹤儿——你来啦。你可知母后有多久没见你。母后前几天刚见过辰儿……但是母后身体不好,恐怕过几天连床都爬不起来了。所以我估计啊,前几天刚见了辰儿,以后就不容易见喽。”原本在紫檀卧榻上半卧着休息的太后,见云鹤走进殿深处来,便赶忙缓慢且不易的拖起身子,从卧榻上直坐起来。
太后的头发已经花白的厉害了。她的发髻上顶着镶有大块琥珀与玛瑙的凤冠,看上去华贵异常。太后穿着暗金色贴身的袍子,但没有穿任何更华丽的外衣——很显然她是刚刚休息过的。卧榻上不整齐的蜷缩着一团被子。
太后揉揉眼睛,又把眼睛瞪大望着云鹤,确认眼前人是云鹤以后便开始喝茶。一旁的老太监神色不安的盯着太后,生怕她出乱子。
“哀家知道,鹤儿小时候哀家不在鹤儿身边,所以鹤儿跟哀家没有辰儿亲近。并且辰儿温柔、鹤儿理性。辰儿秉性纯良,他不会害人,但是会反被人害。鹤儿相反,是足够聪慧精明的,但是有点不像个小孩子,嘿嘿。”太后一边一口又一口的喝着浓茶,一边招揽云鹤在她身边坐下。不知是否是年纪大的人喜好絮絮叨叨说话的缘故,云鹤一边听太后讲话,一边觉着她既比从前天真、又比从前温和了。
从前云鹤记忆里的太后是不甘心做太后的——从前的她或许是一位有主见、能担大事的皇后。从前的太后在经历了立辰之乱后依旧心如明镜、知晓事理,以至于即使后来幽居深宫、被群臣冷落,也依旧保有气节、在所不惜。
小时候的云鹤是被宫里的嬷嬷带大的。后来又有了白成烨这位老师教养她。因此云鹤不像云辰,有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庭,有着与她感情深厚的父母亲。她顶多有着一位性子温和、却不能成大事的兄长——这已然算是世界给予她的馈赠。
“至于望儿……”太后道,“哀家不怪他。哀家不怪他不理先帝、不理哀家、不理辰儿也就是当今天子、不理他没怎么见过几面的妹妹鹤儿。他现在兴许都有孩子了罢……哀家好像见过。他的儿子好像叫靖儿。望儿是我们之中唯一一个明白人,他有资格选择逃离皇家、逃离注定成为傀儡或浮萍的命运,当然他也看清楚啦。”
“哀家年轻的时候成为皇后……哀家那时多么的有气节。算了,不说了罢。辰儿的身体好些了吗?鹤儿,替我多问候问候你哥哥。辰儿的身子不比我差,况且他还是皇帝。至于我们皇家最小最小的鹤儿呢,你究竟想要怎么活,母后护不住你啦。”
最终云鹤携着霁秀离开的时候,太后思来想去实在不知道给云鹤什么,但给了云辰一大串治病的草药。临行前太后亲手把草药疯了似的塞进云鹤的手里,叫云鹤务必要带给云辰。太后还说云辰怕苦、喜欢吃一切除了药以外的东西——她叫云鹤务必把所有的药给云辰塞进嘴里。
离开宁安宫时,云鹤与霁秀一人分担了一大串药中的一半,颤颤巍巍的走在路上、把扎好的药包拿在手上。只是她们二人未曾预料到,过几天太后便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