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明月(拾壹)
拾壹
夕阳缓缓渐渐的染红天空,天空里夕阳的橙红色又像晕染般延伸到后花园的景色里。如今已是南国的胜春。园子里所有的花团聚在一起,显示出的颜色就像贝母一样斑斓。那些花团一块块点缀在枯青的假山间,使得明艳的花团与枯青的假山相映成趣。
飞过水鸢面庞前的蝴蝶在绕过水鸢的脸后,连忙扑棱着翅膀飞上了高空。水鸢在躲过那只蝴蝶以后,开始向前面的假山口处看去。
假山口的里侧开着一团团鲜艳的花,那些花和假山的前面站着阿弦。春日里因为有很多花存在的缘故,所以花间自然有许多蝴蝶。阿弦穿着朱红色长长的外衣,斜侧着瘦高的身子,半扎着头发站在花与蝶之间。
一时间不知是花更鲜艳,还是阿弦的身影显得更娇艳。不知是蝴蝶的姿态更加翩跹,还是转过来的阿弦的身姿显得更加翩跹。只见他抬起手,又将原本斜侧着的身子扭转过来。水鸢这才看见他朱红色的外衣里头穿着一件赭红色的袍子。
正当阿弦抬起手的瞬间,有只蓝色的蝴蝶在他的指尖突然停下、又突然一下子飞走了。他的周身还有些琥珀色或是白色、再或是翅膀上铺着虎斑纹鳞片的蝴蝶,等到他身子移动的时候就嗖的一下全部应声而飞。蝴蝶飞起的时候飞翔了满天。
“你不是我上次见到过的、那个穿青色衣裳的姑娘吗?你不是平日里挺忙的吗?你如今怎么在殿下处了?”
正当水鸢被前方阿弦与蝴蝶嬉戏的姿态惊讶的愣住,心中满怀着对此情此景与此人的不知所措之时,她的思绪忽的被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水鸢惊恐似的抖了抖身子,又慢半拍似的从原本呆滞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她抖过身子后又猛地回过头,才发现站在她一旁朝她说话的正是青碧。青碧绾着两边分叉的短发髻,头上簪着一朵黄白色的小花。另青碧还穿着着那条短袖的裙子,身上绕着一件桃粉色的沙制披帛。青碧见她方才如梦初醒,便笑道:“姑娘不记得我啦。我是前些日子里见过你的祝青碧。”
“青碧姑娘啊……我从前是见过你。你如今跟着祝王殿下来这儿做什么?”水鸢见同她主动打招呼说话的人是青碧,青碧的后面又有着阿弦。想起从前那番自己与青碧的对话,水鸢心中横生不对。于是她便开始问起青碧道。
青碧知晓后非但不觉紧张,反而轻松答复水鸢道:“原来是问我啊。我是殿下的近卫。我们这些人常年跟在殿下身边,倘若殿下想要出行,便由我们其中一个跟随在后、替殿下把守地点巡视四方。这于我而言是常有的事。”
但凡是任何一个拥有着固有思维的人,都未曾想到过青碧竟然是阿弦的侍卫。按理讲像青碧这样面庞水灵又举止可爱,长着一双闪亮迷人的大眼睛的女子,最应当被归属到后院里莺莺燕燕的行列。水鸢对此倒是表示包容,可世人但凡知道真相、对此一定是表示惊诧的——这样的皮囊便成为了青碧对外的障眼壳。
落在阿弦身上的蝴蝶散去以后,他便渐渐缓缓回过头来。金橙相间的夕阳纷纷扬洒在阿弦的脸上和身上。阿弦在转过头来的这一刹那,脸上笑容明媚。他的眼睛笑时被挤弄得细长,眼里又仿佛含着清澈的光。等到阿弦转回头、彻底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瞧见了面前被他的所作所为惊得发慌的水鸢。
阿弦见面前的水鸢在与青碧闲谈过后,瞧见他貌似妖艳的身影依旧略微发怵、眼里满是陌生与怯生生的思绪。水鸢一边在他看来间或尴尬的望着他,一边在他看来为了避免尴尬、间或与青碧聊天。
于是阿弦笑道:“冥姑娘,你当真怕我?”
“你当真觉得我陌生可怕,你当真觉得一见了我就发怵……你当真觉得没法见我,因为我就是个恶鬼变的?来罢,我也是人,我不怕你说见了我会害怕!我只怕你见了我说这番话,从此以后被我吓到、以为我真是鬼,所以就闭门不出再也不敢见我了。”
“我也是人呐!有什么意见请对我当面说出来罢,比把这身子藏在阴沟里强。”
阿弦虽然说话的内容带有强烈的恳求意味,似乎心里略有些悲伤、但又难以发泄、也不敢发泄向水鸢。可他说话的时候面带和蔼的笑容,令人觉得如沐春风。另外他说话的语气平实柔和,一改平日里桀骜不驯的怪调,仿佛像是在轻声安慰别人。
“我不怕你,”水鸢见阿弦摆出这般诉说忧愁似的阴阳腔调,于是瞥过头来再不看阿弦,甩着袖子厉声回答道,“我从不怕你,只是觉得你怪、觉得你太怪。我从前以往遇到的没有你这样的人,旁人对你敬而远之、你却还寻上来多愁善感。”
听见一旁的阿弦没有再吱声,水鸢便继续向后说道:“我这个人活得简单敞亮。我也从来不卑躬屈膝的敬畏人,我只敬畏我手头的千秋工事。你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那我明天还要继续干活儿呢……”
水鸢心中本来以为,是阿弦如今把她逼急了,她才突然变得这样能说会道、能堵人话茬的。此刻的水鸢突然感到脑上、心头同时一阵眩晕。她身子突然感到有些热、又突然有些不舒服,于是竟连一旁的阿弦和青碧——特别是阿弦看也不看,就急匆匆地望后花园外头走了。
正巧那天夜晚,水鸢独自一人反常似的将屋中的所有人暂时打发到了院子里。她自己也没办法静下心来画图工作。南面的窗户像往常一样开着。桌几上、烛灯里的火苗由于正着了窗外吹来的风,因此便在烛灯的托上面,随风摇摇欲坠的燃着。
一支炭笔在水鸢的手中旋转着。她将一只手托着下巴、看似百无聊赖着,另一只手中则旋转着细长的炭笔。这一天的水鸢脑子里满是些夕阳暮色、花朵、假山与蝴蝶的影子——她心里想着自己一定只记得这样的影子。她一定不记得自己的脑中除去这样的影子之外,还有被自己刻意漏掉的朱红色的影子。
水鸢那时窘迫,竟从未向阿弦和青碧告别就匆匆离开了——水鸢想着自己也不是多么懂人情、多么礼数周全的人。她不像她那个圆滑的叔父、也不像她那个文邹邹的二弟。水鸢觉得自己意外漏掉与他们的告别,一定是一件正常的事。
水鸢觉得自己从下午到现在头疼脑热的缘故,是因为自己只空想、不做事。她常认为实践大于空想,因此倘若她做不了手头的事,就最好出去散散步、乘乘凉。她想着倘若乘凉回来身心愉快,自己就可以继续干手头的工作了。
那天晚上明月当空,夜风也吹得还算凉爽。夜晚的月亮不说是圆的,但起码呈现饱满一些的弦月状。好在那天夜里云层不厚,月亮的光华可以直直照到地上。
祝王府蜿蜒曲折的游廊下,是迈着轻快的步子赶来廊里散心的水鸢。游廊顶上的房瓦遮住了月亮,叫人倘若不把头伸出屋檐,就无法看见真正的明月。但好在月亮的光像一条直线般照向大地,如同一把白色闪光的剑径直戳到屋檐下。
前来散心的水鸢虽然没有看到月亮,但是看见了月光。她顺着构造复杂的游廊向前绕去,月光显现在她眼前变得愈发清晰、愈发明澈了。春天和煦的风拂吹着她的身子,使得她从前焦躁不安又无解的心情愈发好转了。
水鸢逐步向前走去。她只一边顾着赏月,竟忘了脚下已至何处。等到她走至一块与左右游廊连接的小方亭子旁时,她才终于听见一旁有琴声介入。那琴声是从小方亭子里传出来的。那人弹琴的曲调轻快悠扬,貌似在弹凤求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