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柒)
柒
“公子啊公子,您坐在石阶上又要干什么呢。前些日子您胆子可真大呀……小的以为您又要被主君罚去做小时候常做的事了。公子啊公子,您怎么这么不小心呀。我家公子的脾气可真是又硬又倔。”
远处竹林旁的石板道上匆忙的窜来了一个人。那人衣着轻便,正是永羲的小厮,名叫青厝。青厝早在穿出茂密的竹林、来到石板路口的时候便瞧见了永羲。他看见永羲正拖着腮帮子坐在石阶上,一副一蹶不振正在思索的模样。
永羲方才正见活蹦乱跳的青厝从前方赶来。他没有朝还在远方的青厝喊话,而是待青厝跑到自己跟前时,不紧不慢且不费嗓音的对青厝说道:“我小时候常做的是什么事呀?我小时候常做的无非就是读书、思考罢了,又不是勤于吃饭。倘若是被我父亲罚去做的,那必然不是抽藤条、就是跪祠堂了。”
“无妨,青厝。你从前往后倘若说到抽藤条或跪祠堂一类的话,可以不用在我面前避讳。我这个人是知天命的。”额前系着原本那条靛青色、还带有装饰的粗抹额的永羲,在青厝满怀灼热的目光的注视之下低下头来。他仿佛预知了什么般平静的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盖住了他的眼睛。永羲一边说话,一边叹息般的直喘气。
青厝觉得自家公子不过十几岁而已,可却活得像个老年人般暮气沉沉——自家公子仿佛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命运,知晓了往后自己的人生必定是克己复礼、淡然无趣的。他有时觉得自家公子还不如自己活得洒脱。
谁料永羲失落的叹完气后,眼睛却突然亮了起来。他目光镇定的盯着青厝,两只胳膊也不经意间搭在了青厝的手上道:“无事的。我不是一心只读圣贤书,却连一句人话都听不懂的傻子。青厝啊,你把锦锦叫来了吗?我如今要跟她说点事。不过我不跟她说太多的事,我怕她年纪太小承受不住。”
良久过后,天色逐渐半暗了下来。白府巡院子的家丁侍女每个人打起一盏颜色浅淡的长灯笼,纷纷交叉着走在茫茫深深又交错的竹林与院落之间。天有点黑了,因此白日里看起来是绿色的竹子,此刻看起来像是黑色的剪影。永羲与青厝身后的房子里也亮了起来——房子里的人似是在吃晚饭。
一个年纪不大、身姿纤细,如同天上的小仙女一般窈窈窕窕的姑娘,从竹林旁的石板道上跑了过来。小姑娘身穿月白色飘飘然的齐胸儒裙,裙子的胸前绣着几朵粉紫色的牡丹花。另她还披着长长的披帛,头上簪着一朵纱花、耳朵上戴着细细的耳环。
待小姑娘像仙女似的飘到永羲与青厝身边后,她便与永羲一道坐在石阶上,开口细声温柔的道:“兄长……我听青厝说,你如今坐在石阶上许久了。许是你又做了什么事情,又要暗地里与叔父作对?兄长不要听那叔父讲的是什么,如今且听我讲的是什么。兄长如今不要难过就是了。”
方才一本正经望着青厝的永羲听见身侧那如同细雨声般柔脆的声音,便知道是他的小堂妹妹——锦锦来了。
永羲此刻转过头来望着锦锦,望着她那正镇定自若的盯着自己的、水汪汪的眼睛,一时间想对她说许多话、却又不想说许多的话。他知道妹妹打小瞧着自己受苦、打小便体贴自己,可这自己与父亲、父亲与舅舅、自己与舅舅、父亲舅舅与时局……哪里是几句浅话能说得清的。
他的妹妹如今还小。他的妹妹又不是他父亲的女儿,而是二叔叔的女儿。二叔叔为人正直豁达、善解人意,又不喜欢逼迫别人,想必是个好父亲。
此刻永羲的心中五味杂陈,各种好的或不好的滋味、心头扛着担子的滋味与受委屈的滋味纷纷涌上心头。在他还未感到警醒的刹那,他眼前所看到的清晰的竹林突然变成了模糊一片——是他开始大批大批的落泪了。泪水已经趁他不注意模糊了他的双眼。
此刻的永羲已然靠在妹妹锦锦的肩头,开始默默地痛哭起来。他本以为自己是永远不会哭的。他起码是个意志坚定、性格坚韧,一年到头不经常哭的人。他哭着对锦锦道:“一心只读圣贤书……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话,那么就只知道书里的内容而听不懂人话啦。白成焕他是在把我当傻子啊!他以为他在我的世界里只种下竹子,我就只能看得见竹子啦!我难不成瞎啦!”
“他白成焕才是傻子啊,他白成焕有病吧!”
此刻年事已高却依然叫嚣着的白成焕,丝毫没能注意到自己已然快要走到了孤注一掷的境地。他儿子的思想正在快速朝他所害怕讨厌的、柳梦堂的阵地滑去,而他还在雄心勃勃的打算应对他朝中的新敌——祝南尘那个朱红衣裳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