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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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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房内, 李霓裳怎还躺得住,她心惊肉跳浑身不安,早就从榻上爬了下去, 只是,莫说开门出去,几次想要推窗察看外面情况, 就会有人上前阻止。

那两个被派来看守她的虎贲态度恭敬, 阻止她的时候, 口里说的也是外面危险, 奉命保护。看二人神情, 好像也不像是在说谎。然而, 就是不允她走出一步。

她知自己是被看押了起来。

裴世瑜必也已是明白了, 所谓的联姻, 彻头彻尾不过只是一场针对裴氏精心策划的血色阴谋,她这个前朝的末代公主, 更是这场阴谋里的过河卒, 是引他踏入阴谋河流的直接罪魁。

有那么短暂的一刻, 当李霓裳想到此时他将会是如何切齿地痛恨自己, 等他回来,第一件事, 或许就是杀她, 她的心里便涌出恐惧的感觉。这恐惧并非来源于对死亡的害怕, 而是她清楚地知道, 她没有半分敢再去面对他那滔天恨怒的勇气了。

但很快,所有的杂思都被她驱散。比起恐惧或是可能也存在的那么几分难过之情, 她此刻最关心的, 还是外头的那一场混乱到底进行得如何, 以及,她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

如今死是不能死的,事已至此,她便是爬,也得活着爬回去面对姑母,给她一个交待,平息她的怒气。

至于答应崔重晏的事,照今夜的情景,她即便留下,事后也没法辩称她毫不知情,是个无辜之人了。不走,等待她的,不是被杀,就是被囚,没有半点意义。崔重晏那里,日后若有别的机会,她再为他履约了。

此刻李霓裳又想到瑟瑟。她不知去了哪里。

毫无疑问,她已是提早嗅到了自己和崔重晏的背叛,自然,也就能预见今夜伏击的结果。李霓裳相信以她机敏,她若想逃,此时必已顺利脱身。

自己也是一样,若是不能趁着今夜这混乱尚未结束的机会逃走,往后再想回去,恐怕便没机会了。

思定,李霓裳勉强提起全副精神,再次来到窗后,推开一道缝隙,看了出去。

行宫外的厮杀声比起方才已是小了些,但火势依旧未减。窗外的廊下,两名虎贲正在走动,来回巡逻。

小金蛇藏在她的身上。她若是驱使小金蛇咬死他们,应当不是难事。然而,她若如此杀死这两个无辜的裴家虎贲子弟,又与姑母杀死她身边之人的举动有何不同?

她实是下不了手,犹豫了片刻,还是心软放弃,正在焦心思索别的脱身法子,忽然,夜空里现出一阵密集如雨的连珠箭阵,箭裹火油,燃烧着,向着行宫各处飞来,如当空降下的团团天火,落在了各个角落。

火箭也射到用作新房的这片宫室附近,很快,庭院四下里便烧起几个火点。

二人急忙灭火,才灭完,燃烧的箭又飞了过来,其中一杆,恰钉入窗牖,再次引燃了起来。

一个虎贲急忙上前,将窗火也扑灭了。这时,外面又匆匆奔入一位虎贲卫官,喊道:“公主呢?大师父说这里危险,命我带公主暂避,立刻送她去往府城!你们全部留下,随时留意火情!”

门很快开启,那人停在门外,道:“此处危险,请公主移步,随卑职同行!”

李霓裳只好跟随,朝外走去。

行宫大门那里,伏击的人马虽已显出溃退之态,但战况一时也未停止。卫官领她匆匆行往侧门,快到之时,路旁一座阙楼下的阴影里,发出些许动静,仿佛有人藏在其中。

卫官极是警惕,迅速拔刀,将李霓裳挡在身后,喝道:“什么人?出来!”

“是我,求求将军,别杀我……”

伴着一道乞怜之声,只见黑影里走出一名娇弱的美貌女郎,她满面惊恐,人更是颤巍巍的,下一刻就要支撑不住晕厥过去的模样。

卫官认了出来,好像是公主身边的那个陪嫁姑姑,便放松了下来,又见她一副被吓得不轻的样子,略一思忖,道:“你也随我一道来!”

卫官之所以直到此刻还算礼待青州嫁来的李家公主,是因上命含糊,并未明说这个公主就是青州共犯,只叫他将人送到府城里去,看护起来,甚至还特意了叮嘱一句,不许为难。

女郎面露感激之色,待要迈步,娇呼一声,人已跌坐在地。

她握住自己的一只伤踝,抬面含泪道:“我也不知今夜会出如此大的乱子,方才太过害怕,不小心把脚扭了,疼得厉害。将军可否扶持我一把?“

这卫官是韩枯松的手下,何曾见过如此妖娆天成的妇人,不敢接近,踌躇了下,正要喊来等在外面的人,却见她自己又勉强撑着站起了身,摇摇摆摆,风中弱柳一样,终于走到近前。这时,身子又是一晃,一头朝前栽扑过来,恰扑向卫官。

突然满怀香玉,卫官一面吃惊,一面紧张,待要推她,她却好似已经昏厥,整个人都压了上来,浑身软绵无力。卫官终究还是敌不过怜香惜玉之心,伸手将人扶住。

正手忙脚乱,突然,他的身侧掠过一道黑影,他惊觉,待要撒手拔刀,已是迟了,后颈一阵折断似的剧痛,眼前一黑,人便倒了下去。

此时瑟瑟蓦地睁眼,只见她的面上哪里还有半分片刻前的娇弱之态。

“不用管了!立刻走!”

冷声阻止那人补刀,她快步上来,一把攥住李霓裳的臂,“快随我来!”

方才见到瑟瑟突然那样现身,李霓裳就猜出她的目的了。

她也见过瑟瑟的同行之人,名叫崔交,是崔重晏身边的一名心腹。

她心里已是明了,方才的那一阵乱箭,应也是崔重晏所为。她默然跟随瑟瑟前行。

选在此地举行婚礼,原本也是长公主的建议,原话是考虑到公主身份,太原府内,只有此处行宫适合举办婚礼。裴家接纳建议,虽也尽力修缮,但毕竟荒废太久,时日也是仓促,自然会有修不到的地方。

瑟瑟领着李霓裳,从一处被野草埋没的水沟里狼狈地钻出,逃出行宫,转入野地,上了一辆等待的马车。

瑟瑟说,不用等到天亮,裴家必会开始追索逃散的青州之人。太原府这几日必定是出不去了,崔重晏叫她带着公主,暂时先去一个地方躲避,料无人能够想到他们藏在那里。待他脱身之后,他会尽快赶去,将她们带走,再取道返回青州。

崔重晏所说的藏身之地,便是距离此地不远的裴家祖屋。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个一般人很难想到的极为高明的容身之处。

当裴家的家臣命虎贲和军士们到处搜索逃走的人时,谁能想到,当中有人,竟就藏在了裴氏的这处祖屋之内?

一路有惊无险,算是顺利,在次日天黑之后,趁着夜色掩护,瑟瑟带着李霓裳,悄然潜了进去。

裴家的祖屋占地颇大,可称是深宅大院,层层院落,相互毗连,不是熟悉之人,初次入内,很容易迷路。

那一对看守祖屋的老夫妇每晚都会早早闭门歇下,附近村民也是习惯日落而息,天一黑,周围除了偶然传来几道犬吠之声,很少见到人影。

瑟瑟寻了西北角一间看起来已许久没人来过的废屋,稍稍收拾一下,往地上铺一层找来的麦秸杆,再铺上一件衣裳,勉强算作床榻,领着李霓裳暂时落脚,崔交和几个护卫,则潜在附近,为瑟瑟传递消息,并送来吃食等物。

如此提心吊胆地过了三天,还是不见崔重晏到来。

瑟瑟面上依旧镇定,然而李霓裳看得出来,她也开始感到焦躁不安起来。

第四天的傍晚,天快黑了,原本说好的崔交也是久等不至。

仅剩的最后半块干粮,早上两人已经分食完毕,只剩最后一点清水了。瑟瑟将水递给她,神情歉疚地安慰,让她再等等,说崔交应当很快就会送来新的吃食。

那夜逃得太过匆忙,什么都没准备,藏下来后,为避免引来任何不必要的麻烦,就连饮食都不敢在附近村中寻,都是崔交去往距离至少十里之外的邻村弄来的。

李霓裳这几晚几乎都是在失眠里度过的,人倦怠无比,本就毫无胃口,怕瑟瑟焦急,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瑟瑟看一眼她苍白的脸,投来心疼目光,也没多说,起身走到门口张望,忽然这时,墙头里落入一粒小石子,应是崔交来了,忙回头示意李霓裳稍等,自己闪身走了出去。

片刻后,她走了回来,却是两手空空,神色怔忪,心神不宁的样子,迟疑了下,终于告诉李霓裳,崔重晏遇到了件麻烦事。

宇文纵麾下一个被称作“信王”的人,这些天,竟然也出现在了太原府。只是那人似乎只带几名随从,推测来的目的,应是为了刺探此次裴家与崔昆联姻的消息。

也不知怎的,崔重晏被对方盯上了,那人不大好对付,崔重晏一时无法摆脱,为免暴露她们藏身的地方,崔重晏只能绕走,所以迟迟未到。

方才来的人,也不是崔交。

崔交唯恐右将军有失,已赶去增援。那传讯之人来得匆忙,也没带来饮食,让瑟瑟与公主再等一下,说自己尽快就送补给过来。

李霓裳想起之前在天生城里遇到的那名要杀她的大汉。好像姓谢?

此人竟也会出现在这里,实在令人意外。

瑟瑟眉头微锁。

饮食短缺倒是能想办法。她如今最担心的,是在这里藏了好几天了,外面不知已经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原本按照计划,崔重晏此时早已接走她们了。如今他既还是无法赶来,那么,这个原本就只是用作暂时藏身的地方,恐怕也是不能久留。

最多再等一两天,不管崔重晏来不来,她们都必须要离开。

夜幕降临。瑟瑟将一件衣裳盖在李霓裳的身上,叫她先歇,自己走了出去。

最后的一点水也喝尽。等送来补给,不知要等到何时。

在此藏了几天,瑟瑟已弄清那对老夫妇的起居习惯。这个时辰,他二人早已闭门卧下。

她悄悄来到老夫妇日常居住的院落,入了灶间,点起火折,从水缸里汲了一皮袋的清水,正要走,想起公主这几日几乎没吃什么像样的东西,十分虚弱,便又停步,小心翻找了一会儿,看见一篮枣子,顺手抓了些,用衣角包裹起来,再将剩下的重新堆了堆,好尽量看不出短少。

拿了东西,她不敢再多停留,吹熄火折,匆匆出来,正要回去,脚步一顿。

房子大门口的方向,来时还是静悄无声,漆黑一片,此刻忽然亮光大作,像是一下涌聚了许多的火杖。

她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又见那团光亮已是涌入大门,正在朝里而来。与此同时,光亮沿着围墙,也在迅速向着两侧蔓延。

有人骑马绕墙奔走,高声呼喝:“少主有命!将四门全部守好,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

瑟瑟惊得整个人险些跳了起来,枣子从衣角里漏了几颗出去,骨碌碌地滚出一段距离。

她和公主落脚的那间废屋近旁,就是一扇角门,门闩上积着厚灰,看着已是许久没人进出过了。想着万一有变,那里方便离开,所以她才选中那个地方。

公主万一不知墙外情况,若是听到动静,从那里出去,那便直接撞上去了。

几乎是同一时刻,伴着一阵杂乱而沉重的靴履踏地之声,此处院门已经被人砰砰击响。

老夫妇被这静夜里骤然发出的急促而巨大的拍门声惊醒,寝屋里亮起灯色,很快,二人慌慌张张出来,拿下门闩。

门被人一把推开,涌进来十几个手执火杖的虎贲,中间一名年轻男子,一手举着火杖,一手倒提长剑,大步走了进来。他满身血污,看去仿佛刚下战场,连衣裳都没有换。

火光映照出一张同样染满污血的神色森寒的脸。

正是几天前的那位新郎,裴家的二郎君裴世瑜。

瑟瑟屏住呼吸,捡起掉落在足边的枣,再将剩下来不及捡的几颗轻轻踢到角落里,接着,无声地慢慢后退,随即转过身,迅速往回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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