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绮雪走进董内侍的家, 便摘下帷帽,四处打量起来。
这是一座不大的小院,盖着几间平房, 墙边的棚子下堆着杂物和柴火,木柱上的红漆斑驳剥落,显得有些陈旧,可见董内侍的家境并不富裕, 但胜在收拾得干净整齐。
少年亦步亦趋地跟在绮雪身后,目光落在他的侧脸上,一旦绮雪也看向他, 他就不好意思地将头扭到一边,避开和绮雪视线交汇。
绮雪对这样的反应早就见怪不怪了,他得意地摸摸脸蛋, 虽然学会了易容术,但他还要用这张脸诱惑陛下, 当然不可能顶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入宫, 他还是要用自己的原貌。
两人走进堂屋,屋中的炭盆烧得并不旺, 显得有些冷,少年添了几块炭进去, 让屋子变得暖和起来,又端来两杯热茶,将其中一杯分给绮雪。
“谢谢。”
绮雪端着茶杯, 慢慢地饮啜了一口, 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美丽的眉眼。
少年看了他一会, 踌躇地开了口:“我叫董高, 你要找的董内侍是我哥哥。你说你想入宫, 那你了解里面的情况吗?宫中非常危险,每天都要死人的。”
绮雪:“不太清楚,不如你给我讲讲?”
虽说他看过原著,对皇宫有一定的了解,但肯定还是听知情者介绍一下更好。
董高道:“好,我说给你听,不过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如果你有什么疑问,可以等晚上问我哥哥。”
众所周知,贺兰寂被称为暴君的原因之一就是他弑父杀兄、谋逆登基。
他是先皇后所出的九皇子,亲兄长是太子,尊贵非常,但就在他六岁那年,他的母后和兄长双双病亡,先帝怒斥他是灾星,将他丢到皇陵不闻不问,直到他十二岁才重新接回到宫里。
两年前,贺兰寂血洗皇宫,不仅亲手杀了先帝,还几乎杀光了宫中的皇嗣和嫔妃,只留下了几个与先皇后交好的妃子,就连内侍宫女都被杀了大半。
从此皇宫变得空旷了许多,鼎盛时期,宫中最多有八千多宫人,但这几年死的死逃的逃,现在只剩下不到两千人,宫女六百多人,内侍一千二百多人。
董高喝了口茶,继续说:“不过就算是这样,宫人的数量还是显得太多了,毕竟就那么几位主子,他们不需要那么多人贴身伺候。”
“为了出人头地,宫中的争斗非常残酷血腥。一些人为了往上爬,会不惜一切手段,像你这么漂亮的美人,一进宫就是他们的眼中钉,如果你不够警觉,甚至可能活不过第一晚。”
“还有一些人心怀鬼胎,进宫的目的本就不纯,如果你不小心发现了他们的秘密,他们一定会杀你灭口……”
“即使是这样,你也要入宫吗?”
绮雪毫不犹豫地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多谢你的好意,但这些困难阻止不了我,我一定要入宫。”
严格来说,他就是这两种人,既心怀鬼胎,也要削尖脑袋往上爬,他就是要爬上龙床,将陛下迷得神魂颠倒,成为他心爱的宠妃,为他生下子嗣,搅弄前朝的风云。
见绮雪心意已决,董高叹了口气,也不好再劝什么:“好,你留在这里稍坐片刻,我哥哥就快回来了,我去做晚饭,你和我们一起吃吗?”
“那就多谢了。”绮雪冲他微笑。
“没什么,也不费事……”董高耳朵红了。
傍晚的时候,董内侍回家了。
他是直接从宫里回来的,还没脱下内侍的衣裳,脸上抹着厚厚的粉,白得像死人似的,连年龄都看不出来。
见到绮雪,董内侍也因他的美貌愣了神,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露出了圆滑的笑脸:“不知这位公子是?”
绮雪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董内侍了然笑道:“原来是桑公子,你先坐一会,我去去就来。”
董内侍进屋换衣服,再从屋中出来时已经洗净了满脸的脂粉,他长相清隽,二十多岁的年纪,身形瘦瘦高高的,像个文弱书生。
董高做好了晚饭,招呼两人来吃,饭后,董内侍将绮雪领进里屋,这才开始谈起正事:“我记得桑公子一段时日之前就打算入宫,不知中间发生了什么变故,为何这么晚才来找我?”
按照约定,绮雪本该在半个月前就来找董内侍,只不过他被卫淮抓走了,才耽误了这么久。
当然绮雪不可能据实相告,就说道:“我入城之前不小心把照身帖弄丢了,进不了城,这才等了许久,补办了新的照身帖。”
他将照身帖递给董内侍,确实是崭新的,董内侍看过后轻轻颔首,交还给绮雪:“容我多问一句,桑公子为什么想入宫?”
“为了报恩。”绮雪说。
“报恩?”
董内侍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片刻后,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看向绮雪的眼神也变得不一样了。
“公子既然心中有所求,就一定需要一个机会,而我这里刚好就有一个……能让公子一步登天的好机会。”
他盯着绮雪,笑容有些古怪,也有些狂热:“只要公子能登上高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报恩还不是易如反掌之事吗?”
绮雪心里微动:“还请大人说来听听。”
“这声‘大人’可不敢当,我只是宫中的内侍,但公子就不一样了。”
董内侍见他没有拒绝,笑容更深了:“公子可听说过宫中的徐太妃?”
徐太妃?
绮雪回忆了一下原著,里面确实提起过徐太妃。
徐太妃和先皇后情同姐妹,在先皇后病故后,就是徐太妃照顾年幼的贺兰寂,贺兰寂被送去皇陵后,也是徐太妃偷偷地往皇陵送银钱,托人照顾贺兰寂,才免于贺兰寂被饿死。
这是一位值得敬重的女子,只可惜她的命不好,她只有一个公主,可公主在十六岁那年夭折了,徐太妃伤心过度,得了失心疯,被先帝无情地打入冷宫,直到贺兰寂回宫后才将徐太妃从冷宫救了出来。
绮雪应道:“我听说过徐太妃,她是个可怜人。”
董内侍说:“那是从前了,陛下登基后,将徐太妃视若生母,对她敬重有加,宫里除了陛下,就是徐太妃最为尊贵,而公子的机会就应在她身上。”
绮雪想了想:“大人的意思是,要我近前侍奉徐太妃?”
“是,也不是。”
董内侍笑道:“公子需要博得徐太妃的欢心,却不是侍奉她。我可以为公子安排妥当,但作为交换,公子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若公子真能一步登天,可不要忘了我。”
董内侍指了指自己:“我想请公子将我调到你身边,成为你的贴身内侍。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以后我继续为公子做事,公子予我一些方便,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绮雪想了想,觉得这个条件对他来说有利无害,既然董内侍需要他,就肯定不会害他,至少在他上位前是如此:“我答应你。”
“好。”
董内侍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当他露出这样的神色,颇像一只狡猾的狐狸:“还请公子给我几天准备的时间,三日后的清晨,你再来我这里,我亲自送你入宫。”
商量好入宫的事,绮雪离开了董内侍的家,回到了庭院。
他推门而入时,玄阳正坐在灯火旁边看经书,低垂着清秀的眉眼。听到绮雪进门的动静,他抬眸露出浅浅的笑意,温声问道:“去了这么久?”
“圣君。”
绮雪甜甜地叫了一声,跪坐在他身边的蒲团上:“弟子三天后就要入宫了。”
玄阳合上经书:“这么快?”
绮雪摇摇头:“不算快了,弟子已经耽误了圣君很多时间,早就该进宫了。”
“也好。”玄阳道,“进宫之后,万事小心,一切都要以保全自身为重,遇到难事不要逞强,尽管向我求助。”
“弟子谨记圣君的教诲。”
绮雪望向玄阳的眼神充满了不舍和依恋,这么多天和玄阳相处下来,除去对神灵的崇敬,他对玄阳更多了几分朋友般的喜爱:“弟子会想念您的。”
玄阳微微一怔,温柔地抚摸绮雪的发顶:“放心,我们还会见面的。”
两天时间一晃而过,在入宫的前一晚,绮雪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见到贺兰寂了,就兴奋得睡不着觉,好不容易睡着了,做的梦也全都是和贺兰寂有关的。
他梦见的是十多年前的往事,当时他还没有化成人形,就是一只兔团,去别的山头玩,不幸地撞见了皇家狩猎,被利箭射中后腿,险些就要死了,却被贺兰寂救了下来。
绮雪还清晰地记得贺兰寂的样子:年幼的九皇子当年才三岁,容貌玉雪可爱,一双凤眸乌黑明亮,头戴银冠,肩头系着雪白的斗篷,如同神仙座下的仙童。
当时绮雪流了很多血,贺兰寂却丝毫不介意他会弄脏自己的衣服,温柔地将他抱在怀里,一路飞跑着将他带给太医,让太医为他包扎,替他捡回了一条命。
“小兔子,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就没有人可以欺负你。”
小皇子亲手为绮雪搭了柔软的兔窝,将他小心翼翼地放进去,趴在他的身边,轻点他的粉鼻尖,稚气却认真地向他承诺着。
绮雪伤得不轻,病恹恹地缩成一团,又因为担心精力旺盛的小孩子会磋磨他,每天都冷漠地用兔屁股对着贺兰寂,完全不搭理他。
可就算得不到回应,贺兰寂也从不生气,依然亲手照料着绮雪,为他换药喂食、收拾兔窝,甚至每天给绮雪擦兔屁股,细致耐心得完全不像是三岁稚童。
只有在母后和兄长面前,贺兰寂才会表现得像个小孩子,在绮雪的印象里,皇后和太子都非常疼爱贺兰寂,他们都是很温柔善良的人。
每天晚上,贺兰寂都会把兔窝抱到自己的枕边,和绮雪一起睡觉,皇后就坐在床边,轻轻地拍打着贺兰寂的身体,哼曲子哄他入睡。
绮雪也会沉浸在皇后温柔的歌声中,兔耳朵渐渐耷拉下来,很快睡熟过去。
一个月后,绮雪的伤势痊愈了,太子带着贺兰寂回到那座山上,将绮雪放归了。
小皇子舍不得放绮雪离开,乌黑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拽着兄长的衣服问道:“能不能不放圆圆走?”
圆圆是贺兰寂给绮雪起的名字,贺兰寂的小名叫“阿满”,他给绮雪起“圆”字,一是绮雪的原型兔毛蓬松,整只兔看起来非常圆润,二是为了凑出“圆圆满满”,和他自己凑成一对。
太子蹲下来抚摸弟弟的头发,温声劝道:“圆圆本就是山间的灵物,天生自由,你若是一直将他束缚在自己身边,他会很伤心的,阿满,你忍心看他郁郁寡欢的样子吗?”
贺兰寂露出犹豫的表情:“可是……圆圆会遇到危险,也许他会被猛兽吃掉……”
“那就让圆圆自己选吧。”
太子将兔笼放到地上,打开了门:“如果圆圆不走,那我们就把他带回去,养他一辈子也无妨,如果他……”
太子话音未落,绮雪就从笼子里窜了出去,蹦进了草丛里,他固然感谢贺兰寂,但他修炼了这么多年,可不是为了在皇宫里待一辈子。
“圆圆……”
小皇子失落地在原地站了许久,绮雪也一直没有离开,静静地望着兄弟二人,其实他心里也有些舍不得贺兰寂。
“回去吧。”
太子牵起弟弟的手,将他领回马车上:“如果你与圆圆有缘,未来你们肯定还有再见之日,圆圆会回来报恩的。”
“报恩……?小兔子能活那么久吗?”
“当然可以,圆圆不是一般的小兔子。”
马车渐行渐远,绮雪从草丛里钻了出来,目送他们远去。
他知道太子恐怕早就识破了他是妖物,但心地仁善的太子对此只字未提,反而放他重归自由。
马车上传来小皇子隐隐的哭声,也就是在这个瞬间,绮雪下定了决心,他要做一只知恩图报的兔,等到他修出人形,他就去回报这份恩情。
不仅是贺兰寂的,还有太子和皇后的恩情,他们对他同样有恩。
只是还没等绮雪修出人形,上京那边就传来了噩耗,皇后和太子都病死了。
也许从一开始,贺兰寂就不该给他取名叫“圆圆”,圆圆离开了,“圆满”不再,剩下的唯有支离破碎。
他的恩人……该有多么孤独?
……
清晨,收拾妥当的绮雪拜别玄阳,来到了董内侍的住处。
董内侍已经备好了马车,由他亲自驾车,一路来到东边的宫门。
两人下了车,从旁边的小门进入皇宫,下车之前,董内侍特别叮嘱绮雪戴好帷帽,不要被别人瞧见容貌。
穿过朱红色的围墙,一路向宫苑深处走去,绮雪还没来得及兴奋,就先感觉到了某种刺骨的寒意。
与寒冷的天气无关,这是源于本能的警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视着他们,阴冷的注视如影随形,如附骨之疽缠绕在他的身上,根本无法甩脱。
什么东西在看着他们?
绮雪疑惑地张望,隔着帷帽的白纱,仿佛雾里看花,一切都显得白蒙蒙的,完全找不到视线的来源。
直到董内侍用钥匙打开一间屋子的房门,领着他进去,这种被窥视的感觉才终于消失。绮雪琢磨了一下,觉得窥探他们的应该是某种妖魔,只有妖魔才会给他这么阴冷的感觉。
“桑公子,你稍坐片刻,我去给你拿药。”
董内侍低声和绮雪说了一句,走向了墙边的柜子。
绮雪坐下来环顾房间,发现这是一间药房,屋中弥漫着浓郁的药味,三面墙都立着药柜,只有一面有门窗,因此光线昏暗。
董内侍从抽屉里取出一枚药丸,和水杯一起交到绮雪手里,绮雪捏着药丸好奇地问:“这是什么药?”
“太医院配置的秘药。”董内侍道,“凡是进宫之人,无论男女都要服用此药,男子服用后无法勃兴,能免去去势之苦。”
不能勃兴?那会不会影响他给陛下生孩子?
绮雪捏着药丸,不确定避毒术对它是否管用,便问董内侍:“有解药吗?”
“当然有解药,否则我也不敢给公子吃药啊。”
董内侍敷满粉的面孔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只是得按规矩办事,暂时委屈公子几日,事成之后,太医院也不敢不给公子解药。”
绮雪闻言放心地服下药丸,药丸入口即化,味道还算不错,但诡异的是,绮雪在吃下去的时候似乎尝到了一丝冰冷的甜腥味,是一缕极淡的妖气。
错觉吗?
绮雪摸了摸肚子,有点疑惑地想着,不过有些药材本就有灵性,出现妖气也正常,他没有多想,又追问道:“大人到底有什么计策?”
董内侍:“谈不上计策,我已经打点好了翠微宫的掌案,将公子送进翠微宫做内侍,公子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让徐太妃看到你,然后……”
“然后呢,我要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董内侍笑,“听徐太妃的话就够了。”
“?”绮雪眨了眨眼睛,“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董内侍说:“公子最锋利的武器不是你的头脑,而是你无与伦比的美貌,你根本无需揣度贵人们的心思,只要你出现在他们面前,就足能够让他们喜欢。”
绮雪觉得他言之有理,但心中更多了几分忐忑,他该不会是要给徐太妃做面首吧?
倒不是说他不能做面首,对他来说伺候徐太妃和伺候卫淮没有本质区别,可一旦他做了面首,就不可能做陛下的宠妃了,那他还怎么给陛下生孩子?
思来想去,绮雪决定还是先去翠微宫看看,反正已经吃药了,除非服解药,不然他和徐太妃也发生不了什么。
董内侍锁上了药房的门,带着绮雪来到翠微宫,已经有小内侍在宫门前守着,见到董内侍,立刻点头哈腰地说:“给董掌案请安。”
绮雪隔着帷帽看了董内侍一眼,看来他在宫中还是有些地位的。
董内侍微微一笑,对小内侍说道:“我把人带到了,替我向崔掌案问个好,还请他多多照拂我家阿雪。”
“好说,好说。”
小内侍连声应下,又客客气气地对绮雪说:“阿雪哥哥跟我来,我带你见崔掌案。”
绮雪跟着小内侍进入翠微宫,翠微宫很大,修建了一座大宫殿和四座小宫殿,曲折的走廊雕梁画栋,廊下种满了奇花异草,散发出沁人心脾的芳香。
小内侍将绮雪带到一间耳房,里面坐着个中年内侍,正慢悠悠地喝茶,见绮雪来了也只是一撩眼皮:“你就是桑雪?”
绮雪摘下帷帽,冲中年内侍一笑:“我是桑雪,见过崔掌案。”
他露出真容的一刻,崔掌案和小内侍齐齐瞪大了眼睛:“哎呦喂,这可真是、真是……”
崔掌案蹭地站起身,走到绮雪面前仔细端详,越看眼神越直:“这下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董原那小子宁可舍给我那么多好处,也要把你弄进翠微宫……他可真是好算计啊!”
绮雪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只能微笑:“多谢掌案赏识。”
“你叫阿雪,是吧?”
崔掌案的语气瞬间温和了许多:“行,你先去换身衣裳,我再给你讲讲翠微宫的规矩。”
小内侍带绮雪进里屋换上了内侍的衣裳,绮雪发现内侍也分等级,像他们这样的低等宫人穿的是深灰色的衣服,而董内侍和崔掌案这样的管事人则是藏青色。
而且也不是每个人都要在脸上抹粉,这一路走来,绮雪也看到了不少内侍和宫女,他们有的敷粉,有的不敷,却看不出什么规律,似乎和等级没有关系。
譬如董内侍就把脸敷成了死人白,但崔掌案和领路的小内侍却都没敷粉。
绮雪问小内侍:“我需要敷粉吗?”
“通常不用。”小内侍看着绮雪,脸红红地摇头,“只要不去别的宫殿办事就不需要敷粉。”
“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讲究?”
“是的。”小内侍解释,“这种敷在脸上的脂粉掺了一种药粉,是用来驱赶妖魔和毒物的,翠微宫没有任何妖魔和毒物,就不需要抹粉,但是其他宫殿就不一定了,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
绮雪:“原来如此。”
难怪圣君要让他学会避毒之术再进宫,要是他不会避毒术,却天天都要沾染这种药粉,恐怕会难受得生不如死。
换好衣服,崔掌案将绮雪单独留了下来,和他讲起了翠微宫的规矩。
“咱们这儿的规矩只有一样,就是‘太妃娘娘’。无论娘娘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娘娘说天是红的,那天就是红的,太妃说水是黑的,那水就是黑的,你明白吗?”
绮雪想了想,点头应道:“我明白。”
徐太妃疯了很多年,心性如若孩童,翠微宫的宫人们伺候她就像是陪伴孩子,凡事都要对她百依百顺,不要惹她不高兴。
崔掌案“嗯”了一声:“别的都是旁枝末节,你可以慢慢学,但一定要把这条规矩时刻记在心里。”
“还有就是……”
他将一个布包袱交到绮雪怀里:“不当差的时候,你可以换上这身在翠微宫里走动走动,说不定贵人喜欢呢。”
“行了,去领腰牌吧,你就负责洒扫庭院,不是我不愿意照顾你,但贴身伺候太妃娘娘的人都是陛下亲点的,我也无权调换,你姑且委屈一下吧。”
绮雪领了腰牌,来到了自己的住处,是个很小的房间,进去的时候有点潮湿的霉味,但胜在就他自己住,绮雪简单收拾了一下,很快就变得干干净净了。
他打开崔掌案给他的包袱看了一眼,发现里面装的是一套宫女的衣裙,他不由得有些纳闷,为什么穿上宫女裙就更招徐太妃喜爱,难道太妃喜欢女子吗?
不过崔掌案卖关子,绮雪也猜不出所以然来,老老实实地出去干活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绮雪渐渐适应了宫中的生活,他尚未见到徐太妃,倒是整个翠微宫已经传遍了他们这里来了个绝色的新人。
但绮雪敏锐地察觉到不是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充满善意的,甚至有些人毫不掩饰自己的恶念,故意针对和折磨绮雪。
往庭院里泼秽物、撞洒绮雪的饭、联合同伴排挤绮雪等等,绮雪因为初来乍到,为了观察情况,暂时没有发作,但这几个人似乎是彻底把他当成了软柿子,居然越发肆无忌惮了。
这天下午,绮雪回到自己的屋子,发现门锁被撬开了,一推开门,一股酸臭味就扑面而来,只见地面和墙面泼满了泔水,还有几条蛇盘踞在床上睡觉。
“……”
蛇都是温顺无毒的锦蛇,绮雪没管它们,面无表情地关上了门,摸了摸挂在脖颈上的玉牌,叫出了佛陀鬼。
这是绮雪第一次叫出佛陀鬼,这头食人妖魔的体型非常庞大,接近一丈,硬厚的皮肤如血赤红,面目狰狞凶恶,满口都是锯齿状的尖牙,粗长的獠牙能轻易洞穿人体。
但经过玄阳的管教,佛陀鬼根本不敢在绮雪面前放肆,一屁股坐在地上,头深深地埋下去,一副老实得不能更老实的样子,等待着绮雪的吩咐。
绮雪说:“我要你晚上替我教训几个人,你可以吓唬他们,但不能咬他们,更不能要了他们的命。”
“至于是哪几个人,一会我会拿着玉牌找他们,你记住他们的气味,晚上我放你出去。”
佛陀鬼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回到了玉牌中。
绮雪打开屋门,直奔那几人而去,他们都是负责打扫一座小宫殿的,平时都是聚在一起,刚好不用绮雪挨个去找了。
绮雪走进小宫殿,一眼就看到那四个人正在说话,看到绮雪来了,他们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他还真来了!”
“你们知道我会来?”绮雪停下脚步,平静地问道,“所以我的屋子果然是你们搞的鬼。”
“说什么呢,你的屋子怎么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四人为了不落人口实,对此矢口否认,但满脸都是讥讽轻蔑的笑容,似乎已经断定绮雪拿他们没有办法。
绮雪也不说话,静静地盯着他们看,渐渐地,几个内侍收了声,被他看得有些发毛,语气不善地问:“你看什么?”
绮雪露出温柔的笑:“你们没进去就好,我的房间进不得,晚上会做噩梦的。”
几人对视一眼,都哈哈大笑起来:“你癔症了吧?”
绮雪的恫吓听起来就像是吓唬小孩子,没有半分威慑力,不过绮雪也懒得和他们作口舌之争,他本来也只是为了让佛陀鬼记住几人的味道,现在目的已经达成,他转身就走了。
深夜。
绮雪今晚随便找了个空房间静静等候着,时辰一到,他变成兔团,叼着玉牌出门,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放出了佛陀鬼。
不久之后,那几人的房间里传出了凄厉的惨叫,他们连滚带爬地逃出了房间,不停地大叫着:“妖魔,有食人妖魔啊!!”
他们逃出去之后,兔团迅速收回佛陀鬼,溜回到空房间,几乎整座翠微宫的人都被四人的大叫惊动了,慌张地披上衣裳走出房间:“妖魔?妖魔在哪儿?”
崔掌案也被惊动了,连忙派人请来了朱厌卫,可朱厌卫搜索了整座翠微宫也不见半个妖魔的影子。
至于妖气,四人的房间里确实是有,但整座皇宫里大妖无数,一直都弥漫着浓重的妖气,根本无从分辨佛陀鬼的气味。
朱厌卫没找到妖魔的踪迹,怀疑地看着四人:“你们是不是把噩梦当成真的了?”
“不是!我们几个人怎么会做同一个噩梦呢,是真的有妖魔啊!”
“可你们身上连一道伤口都没有,如果真的有食人妖魔,你们岂能全身而退?为何现在又找不到它的踪迹?”
四人支支吾吾,他们也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突然就找不到妖魔了。
最后朱厌卫将他们训斥了一顿,崔掌案赔着笑将他们送走了,扭脸就疾声厉色地大骂四人:“一群蠢东西,扣你们两个月的份例长长记性,看你们下次还敢不敢给我惹事!”
四人面如菜色地回了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难道真是咱们在做梦?”
“不可能。”另一个人断然否认,“那妖魔呼出的气都喷到我身上了,我清清楚楚感觉到了,真得不能再真,怎么可能是梦?”
那人结结巴巴地说:“可是,万一呢……你们还记不记得桑雪说的?他说进他屋子的人晚上都会……”
几人心里一惊,也想起了绮雪白天说的话,难道还真是他在装神弄鬼?
他们之中为首的那个心里一发狠,从柜子里拿出一把匕首:“是不是他去问问就知道了,走,找他去。”
“我们、我们还要出去?”
其实他们之中最胆小的已经怕了,不想三更半夜还要去找绮雪的麻烦,生怕撞见佛陀鬼。
为首的冷冷道:“你怕了就留下来。”
“别……”
胆小内侍更怕落单,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去了,为首的推开屋门,却在开门的一瞬间就见到残暴丑陋的巨大妖魔蹲在门前,口中流出腥臭的涎水,朝着他们张开了血盆大口,“咔”地咬断了匕首。
“啊啊啊啊!!”
又是一阵响彻云霄的凄厉嚎叫,再次把所有人惊得出了屋,但绮雪立刻收回了佛陀鬼,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除了四个人之外,再没有别人看到妖魔的身影。
佛陀鬼被收进玉牌前,还非常聪明地吃掉了断成两截的匕首,毁灭了唯一的物证,这下四个人彻底百口莫辩了。
崔掌案勃然大怒,罚了四人半年的份例,还抽了每人十板子。这四人平时就为非作歹,得罪了很多人,行刑的内侍下手极狠,将他们的后腰和屁股抽得皮开肉绽,半个月内休想下床了。
翌日清晨,绮雪笑眯眯地进屋看望几人。
他给他们带了一篮吃的,进门之后,他将篮子放在桌上,温柔地问道:“几位大人昨晚睡得好吗?我见你们气色不佳,想必是做噩梦了吧?”
“你……”
趴在床上痛苦呻.吟的几人瞬间收了声,下意识地缩了缩身体,望向绮雪的眼神里充满了畏惧。
果真是桑雪干的……他简直不是人,他是恶鬼!是披了美艳人皮的罗刹!他们不该招惹他的!
最胆小的那个已经崩溃了,趴在床上痛哭流涕地给绮雪磕头:“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不要再折磨我了,我不该欺负你的!”
“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算了,你们一定饿了吧,快吃饭吧,吃饱了才能把伤养好……”
绮雪从篮子里取出几个饼,微笑着靠近四人,与此同时,他发动了易容术,他美丽的容颜在逐渐融化,血肉往下流淌,眼珠掉了下来,露出了骷髅的面部……
“啊啊啊啊啊!”
几人吓得晕了过去,绮雪将饼放回篮子里,得意洋洋地转身离去。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这一刻,半张脸悄悄地从门后探了出来,好奇地望着绮雪。
这是一张漂亮的美人面,看起来是位三十多岁的女子,她头梳高髻,戴着几朵珠花,杏眼清凌凌地望着绮雪:“你会变脸?”
绮雪摸了摸尚未完全恢复过来的脸,暗道一声糟糕,赶紧变了回来,微笑着矢口否认:“姐姐是不是眼花了?我怎么会变脸呢,我只是过来送饭的。”
“不,我明明看见……”
女子还要与他争辩,可绮雪完全恢复容貌后,她蓦地怔住了,轻声说道:“你好美呀……”
她痴痴地走了进来,露出华美的素色衣裙,绮雪看得一愣,方才见女子头饰简单,他还以为女子是哪个宫的大宫女,可这身裙子绝不是宫女能穿的,难道她是徐太妃吗?
就在绮雪愣神的功夫,女子扑了过来,抚摸着他的脸颊,激动地说:“你这么美,就这样待在宫里肯定会受伤的……我想保护你,抚养你长大,你愿意做我的女儿吗?”
什么?
绮雪才回过神,就又被女子问住了:“您是太妃娘娘吗?我是阿雪,宫中新来的内侍,我不是女子。”
“阿雪……”
女子呢喃着绮雪的名字,她似乎只愿意听她想听的,一下子抱住绮雪:“我要你做我的女儿,阿雪,你是我的女儿!”
“太妃娘娘,您先放开我,我……”
绮雪手足无措,也不敢拉开女子,这时外面传来了许多匆匆的脚步声,都在呼唤着:“娘娘,太妃娘娘,您快出来吧,我们找不到您,我们认输了!”
女子朝绮雪露出一抹俏皮的笑:“嘻嘻,我在跟他们玩捉迷藏,他们都可笨了,每次都输给我,以后不跟他们玩了,下次咱们两个一起玩。”
毫无疑问,她就是徐太妃,绮雪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会在这种奇怪的情形下见到她,而且太妃还要他做她的“女儿”。
不幸中的万幸是,还好撞见他使用易容术的人是徐太妃,她得了失心疯,说话行事都像小孩子一样,只要他有合适的借口,就可以瞒过徐太妃了。
他踌躇片刻,低声对徐太妃说:“娘娘,您能不能不要告诉他们我会‘变脸’?”
“为什么?”
徐太妃懵懂地问:“多厉害呀,我还想叫你多变几次给我看呢。”
“因为……因为这是一个秘密。”绮雪说,“我可以变给您看,不过只能有我们两个人在,我只想把这个秘密分享给您。”
“只有我知道的秘密吗?”徐太妃的眼睛亮晶晶的,“这是不是意味着你愿意做我的女儿?阿雪,你能叫我一声‘母妃’吗?”
绮雪思考了片刻,觉得这是个不可错过的好机会,虽然他做不成徐太妃的女儿,但得到她的喜爱,就意味着他就有机会见到陛下了。
“母妃。”绮雪甜甜地叫了一声,“求母妃帮帮阿雪吧。”
这一声“母妃”叫出来,徐太妃的反应很大,她竟然流出了泪水,用力地抱紧绮雪,抚摸着他的头发说:“好……好,母妃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一定会的……”
她的泪水沾湿了绮雪的衣襟,绮雪有些惊讶,莫名地产生了一丝愧疚的情绪,轻轻地拍了拍徐太妃的后背:“母妃不要哭,阿雪会心疼您的。”
“好,母妃不哭,母妃一定要坚强起来,这样才能保护好阿雪。”
徐太妃破涕为笑,拉着绮雪走了出去,一大帮内侍宫女立刻围了过来,围大氅的围大氅,送手炉的送手炉,个个笑脸殷勤。
“娘娘可教奴婢们一番好找,您冷不冷,饿不饿?后厨才做好了芙蓉糕,还是热乎的,娘娘快回去趁热吃吧。”
“你们看,我找到我女儿了。”
徐太妃不理他们说什么,牵着绮雪的手,骄傲地说:“我女儿阿雪,你们都应该叫他‘公主殿下’,快向他行礼……”
宫人们愣了一下,很快笑着向绮雪行礼:“奴婢见过公主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他们这样说当然是为了哄徐太妃高兴,心里不可能当真,徐太妃见他们态度不够严肃,又刻意强调了一遍:“阿雪真是我女儿。”
“明白,奴婢们都明白。”宫人们哄着她,“娘娘快回屋吧,外面太冷了。”
徐太妃被他们簇拥着往前走,一直不肯放开绮雪的手,凑巧的是崔掌案带着几个小内侍迎面走了过来,见到徐太妃,崔掌案行了一礼,饶有兴趣地问:“娘娘这是?”
平日里徐太妃见得最多的人就是崔掌案,她很信任他,遇到好事也愿意跟他讲,炫宝似的将绮雪推到他面前:“我女儿。”
“那就是公主殿下了,老奴参见殿下。”
崔掌案笑眯眯的,仿佛从没见过绮雪一般,规规矩矩地向他行了大礼,把其他人都看愣了。
行过礼,崔掌案故作疑惑地问徐太妃:“只是老奴不太明白,殿下怎么穿着内侍的衣裳,这是不是太亏待殿下了?”
“啊……你说得对。”徐太妃恍然大悟,“我要带阿雪换衣服,你们快去……去把所有的首饰和衣服都拿出来,我要把阿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绮雪一脸懵懂地被徐太妃拉走了,全程都没怎么反应过来,经过崔掌案身边的时候,他笑着对绮雪低语:“恭喜桑公子,你的富贵来了。”
言罢,崔掌案抬高嗓门吆喝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按着娘娘的意思照做?”
“奴婢明白!”
宫人们一看居然是要来真的,连忙跑去拿东西,徐太妃则拉着绮雪登上了她最心爱的暖阁。
暖阁温暖如春,陈设奢靡,地上铺着厚厚的绒毯,墙壁掺杂了香料,弥漫着淡淡的香气,徐太妃斜躺下来依偎着软枕,又把绮雪拉到身边一起靠着。
太妃有令,一时之间,整座翠微宫的宫人都被惊动了,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去库房取东西。
宫人们在暖阁的楼下排成长龙般的队伍,手中端着托盘,盘中盛放着首饰和衣裳,一个个地走上暖阁的二楼,供太妃和绮雪挑选。
徐太妃自己不耐烦打扮,只戴着简朴的珠花,打扮起绮雪却耐心极了,每样都要仔细过目,不喜欢就随手扔到一旁,转眼间,她和绮雪的脚边就堆满了珠翠绫罗。
绮雪脱下原本的外裳,换上桃粉色的留仙裙,宽大的裙摆是层层叠叠的薄纱,每层晕染的色泽深浅不一,如盛开的重瓣花,华美却飘逸灵动。
徐太妃伸出指尖在口脂盒中抹了抹,将艳色点在绮雪的唇瓣上。
他的长发漆黑若墨,肌肤雪白,唇色嫣红,差异分明的色彩秾丽到极致,让他美如画中仙,却又似勾魂摄魄的山鬼。
徐太妃怔忪地看了半晌,扭头对身边的宫人说:“再去……再去把所有的布匹取出来,我还要给阿雪裁新衣。”
她一连说了两遍,才有宫人回过神来,忙不迭地去了。
一匹又一匹的名贵布匹被送到暖阁,徐太妃觉得这些织品都配不上绮雪,不开心地闹起脾气,胡乱地将布匹踢了出去,刚好有一匹顺着楼梯滚落下去,一圈圈地打开,似地毯般铺满了整座楼梯。
“呀,真好玩。”
徐太妃发现了这些布匹的用处,乐此不疲地将它们都拆开了往下推,很快地,楼梯变成了五颜六色的瀑布,一层层地堆着布料,她拉着绮雪的衣袖问:“阿雪,你看好玩吗?”
绮雪笑了笑,顺着她的意思说:“好玩。”
徐太妃露出开心的微笑:“这些布料不够衬你,我让阿满为你寻来更好的。你知道阿满吧?他不是我亲生的,但他对我很好,就像我的儿子一样,以后他也就是你哥哥了。”
“你要叫他哥哥,记住了吗?”
一提起贺兰寂,绮雪的心就轻快地跳动起来,眸中波光潋滟,满怀期待地问:“我什么时候能见到……见到哥哥呢?”
“快了吧,他每隔几天就会过来一次,说不定一会就来了。”
徐太妃推开最后几匹布料,已经耗尽了气力,有些昏昏欲睡地依偎着软枕:“好孩子,母妃有些困了,你不要走,留下来陪母妃好不好?”
绮雪轻声道:“好,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坐着陪母妃。”
徐太妃牵着绮雪的裙摆,很快熟睡过去,微笑的面容如孩童般纯真,却是她曾经饱受折磨的证明。
绮雪静静地坐了一会,也十分困倦了,昨晚为了整治那几个内侍,他也没睡好觉,既然太妃娘娘能睡,那他也能睡吧,还是休息一会好了……
绮雪将满地的珠翠往旁边推了推,腾出一小片地方,和徐太妃保持一段距离,倚着层叠的丝绸锦缎睡着了。
翠微宫外,一辆通体乌黑的玉辂正缓缓驶来。
四头巨大的白色妖魔在前方拉车,车后跟随着十几道细长的黑影,车顶四角悬挂的金玲幽幽作响,凡是听闻此声的宫人皆跪拜行礼,不敢窥视天颜。
玉辂停在翠微宫的宫门前,细长的魇魔飘荡上前掀开车帘,露出车中的身影,正是贺兰寂。
贺兰寂走下玉辂,他今日并未穿着冕旒衮服,只是一身薄墨色的常服,肩头披着厚重的云灰色大氅。
他的眉眼年轻俊美,如冷玉雕琢而成,又似笼罩着山间的雾气,凉薄得没有温度。
魇魔簇拥着他走进翠微宫,却甚少看见宫人,直到暖阁上有人眼尖地看到贺兰寂来了,一群人这才哗啦啦地涌了下去,慌张地向他行礼:“奴婢见过陛下。”
“平身吧。”贺兰寂的语气很淡,“太妃呢?”
“回陛下,娘娘在暖阁里睡得正香,您要上去看看吗?”崔掌案低头回禀。
贺兰寂微微颔首,将魇魔留在庭院,独自走进了暖阁。
暖阁分为两层楼,一踏入门中,映入贺兰寂眼中的就是满地的绫罗绸缎,数不清的布匹自楼梯延展下来,如交错的河流蜿蜒到贺兰寂的脚下,呈现出繁乱的色泽。
一只魇魔从地缝钻了出来,为贺兰寂脱下长靴,又旋即隐去。
贺兰寂走向楼上,踩着厚厚的绫罗,几乎失去了足音,就这样安静地走进了房间。
徐太妃已经醒了,背对着贺兰寂而坐,他的大氅仍然带着冬日的寒气,拂过徐太妃单薄的衣衫,让她感觉到了他的到来。
她回过身,朝贺兰寂露出微笑,贺兰寂正欲开口,她却做出噤声的手势,食指抵在唇边,轻轻地说:“阿满别说话,他还没醒呢。”
贺兰寂顺着她的指向望了过去,目光落在绮雪身上,而后顿住了。
艳丽的锦绣和柔软的丝绸层层叠叠,金丝绣成的花鸟和云纹斑斓闪烁,华美珍奇的宝石和翠玉四处散落,散发出瑰丽的柔光。
美人沉睡在数不清的珍宝中央,满室的珠辉玉丽映衬着他绮艳清媚的眉眼。
他的美貌光彩溢目,极娇极艳,令无数的奇珍异宝瞬间黯然失色,沦为了灰暗的点缀,唯有他耀眼夺目,是这世上最珍异的瑰宝。
贺兰寂望着绮雪,凤眸幽暗深邃:“他是谁?”
徐太妃温柔慈爱地说:“他是你妹妹呀。”
“妹妹?”
贺兰寂迈过满地的珠翠,来到绮雪面前,俯身扼住他纤细脆弱的咽喉,指腹摩挲着小巧的喉结:“他是男子。”
“你是他哥哥,他是你妹妹。”徐太妃充耳不闻,“他叫阿雪。”
贺兰寂默不作声,垂眸凝视绮雪的面容,松开了放在他喉咙上的手,雪颈上隐约可见微红的指印。
其实他并未如何施力,但绮雪的肌肤太过娇嫩,稍稍用力就会留下印子。
他正欲起身,睡梦中的绮雪却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气息,主动蹭上他的手掌,低声呢喃道:“陛下……”
贺兰寂动作微滞,绮雪很快醒了过来,眼眸满含水雾,如朦胧月色映照的清潭,倒映出贺兰寂的身影。
与他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