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绮雪的眼睛很美, 是漂亮的杏仁眼,眼尾微微上扬,瞳孔乌黑却剔透, 如半透明的玉髓, 荡漾着盈盈的波光, 饶是不笑也妩媚含情, 望一眼就教人浑身酥得发软。
他茫然地望着贺兰寂, 意识逐渐清醒过来,也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无论是五官还是气息, 这个男人都给他十分熟悉的感觉,难道他就是……
绮雪睁大眼睛, 心脏如小鸟般活泼地跳动起来,有点紧张地唤道:“陛下?”
贺兰寂和他对视片刻, 收回了手:“朕不曾见过你,你是什么人?”
是陛下, 竟然真的是陛下……他见到陛下了!
时隔这么多年,终于能够与贺兰寂重逢,巨大的惊喜感冲击着绮雪的内心, 令他瞬间鼻尖发酸,身体微微颤动着, 起身向贺兰寂行礼:“奴婢桑雪,见过陛下。”
他心中五味杂陈,虽说陛下对他没有印象,但他深知他们早就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和记忆中玉雪可爱的小仙童截然不同,陛下长高了很多, 也瘦了很多, 肤色格外苍白, 冷漠中带着一丝病容,果然就像书里写的,陛下的身体很差,就算是在温暖如春的暖阁里,他穿得也很厚重。
绮雪对贺兰寂充满了怜爱和疼惜,即使十多年过去,贺兰寂早已不是三岁稚童,而是年近弱冠的年轻男子,绮雪也依然把他当成孩子看。
只可惜这些话都只能藏在心里,绮还记得自己只是个低等内侍,便深深低下头,规矩地向贺兰寂行礼。
“……”
贺兰寂沉默地看着绮雪,目光透出冰冷的审视意味。
忽然,他微微蹙起长眉,似是遇见了难以理解之事,但这样的神色只是稍纵即逝,他的面容重归漠然:“平身。”
“谢陛下。”
绮雪乖巧地应着,正要起身,徐太妃先一步扶起了他。
“傻孩子,你怎么向你哥哥行这么大的礼呀。”
徐太妃握住他的手,柔声说道:“你记住,阿满是你哥哥,你不需要对他这么毕恭毕敬的,若是他欺负你,你只管告诉母妃,母妃会替你教训他。”
说罢,她牵着绮雪的手,又牵起贺兰寂的手,将两人的手交叠在一起,满怀期待地说:“来,阿雪快叫哥哥。”
绮雪的指尖搭在贺兰寂的掌心上,感觉到一片冰冷,贺兰寂的体质十分阴寒,就连手都是凉的。
他咬了咬唇瓣,有心亲近贺兰寂,却又不太敢那样称呼他,为了观察贺兰寂的表情,他悄悄抬起头,偷看了他一眼。
他自以为足够克制,根本不清楚他望向贺兰寂的眼神是多么地含情脉脉,温柔缠绵,喜爱和怜惜浓郁得几乎要满溢出来,甜得如蜜一般。
贺兰寂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放开他的手,只是道:“就按太妃说的办。”
绮雪瞬间雀跃起来,不过碍于身份,他也不好表现得太过高兴,只垂下秀美的眼眸,羞怯地唤道:“哥哥……”
“嗯。”贺兰寂淡淡应了一声。
徐太妃见状展露笑颜:“以后你们两个好好相处,阿满,阿雪年纪还小,你要多多照拂他才是。”
“知道了。”贺兰寂说。
贺兰寂小坐片刻后就离开了翠微宫,应该是还有不少政务要处理,绮雪心满意足地恭送他离开,他都没想过自己这么快就能跟贺兰寂说上话,这都要感谢徐太妃。
徐太妃笑吟吟地问绮雪:“阿雪喜不喜欢哥哥?”
“喜欢!”
绮雪用力点头,再次强调:“我好喜欢陛下。”
“叫他‘哥哥’就行了,显得你们更亲近。”徐太妃笑道,“走吧,跟母妃一起吃午膳,下午我替你布置屋子,你就住在母妃旁边好不好?”
托徐太妃的福,下午绮雪就搬到了新的卧房,房中明亮奢丽,熏炉燃着沉水香,床上的锦被是今天才缝制的,染过淡淡的熏香,松软又暖和,绮雪又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他醒来的时候,徐太妃不在翠微宫,听说是亲自去了织室为绮雪挑料子做衣服。
绮雪自然有些感动,但更多的是诧异,他觉得徐太妃也不是不知道他是男子,而且今天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为什么她一定要认他做“女儿”,又对他这么好?
就算以“徐太妃心智失常”做理由也说不通,否则她大可以认别人做女儿,难道他跟她夭折的女儿长得很像?
这样一假设,绮雪就能想得通为什么董内侍一定要把他送进翠微宫,崔掌案又为什么要送他一套宫女的衣裳了,可能他们打的都是这个主意。
恰逢董内侍过来看望绮雪,绮雪问出了心底的疑惑,董内侍笑了笑,坦言道:“公子猜对了一小半。”
“一小半?”
董内侍:“你们的容貌毫不相像,但太妃娘娘认你做女儿确实和故去的公主有关。”
“当年公主突然夭折,并非是病死的,而是被人害死的,她死得很惨,而且就死在太妃面前,太妃才会被刺激到精神失常,得了失心疯。”
绮雪睁大眼睛:“是谁害死了太妃娘娘的女儿?”
“是继后,也就是当年的荣妃。”
董内侍详细地为绮雪解释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荣妃是当年最受先帝宠爱的妃子,但她心肠歹毒,异常憎恨先皇后,在先皇后和太子双双故去后,就是她提议将贺兰寂送去皇陵,又残害了那些与先皇后交好的妃子。
徐太妃就是其中之一,在得知徐太妃偷偷帮助贺兰寂后,荣妃妒恨成狂,竟当着她的面鸩杀了她的女儿。
鸩酒毒.性极烈,公主死得极度痛苦,她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大殿中经久不息,徐太妃被嬷嬷们强压在地上,连闭上双眼都做不到,绝望地看着女儿七窍流血地断绝气息,她当场就疯了。
疯疯癫癫的徐太妃被关进了冷宫,荣妃为了折磨她,一次次地往冷宫送去美人,像是鸩杀她女儿一样给这些美人灌下毒.药,再现她女儿死时的惨状。
次数多了,徐太妃的疯症愈发严重了,她会本能地对美人产生保护欲、认她们做女儿,容貌越美的,她的反应就越强烈,甚至无关男女。
“……”
绮雪心疼徐太妃的遭遇,神色复杂地问:“你是不是早就猜到太妃娘娘会认我做女儿?”
“当然。”董内侍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公子这么美,娘娘肯定会非常想保护你,果然,这才几天啊,公子就已经入了娘娘的眼了,真是恭喜了。”
绮雪没说话,董内侍轻笑一声,敷着厚重脂粉的面孔情绪难辨:“公子是不是心里不舒服,觉得我算计你,行事过于卑鄙?”
“没有。”
绮雪摇了摇头,他是心里不舒服,但他不会怪到董内侍头上。
占据了这些好处的人是他,哪怕他事先不知情,但除非他拒绝徐太妃的照拂,现在就离开皇宫,否则他就有着不可推卸的过错和责任。
“我只是在想,我不能辜负娘娘对我的恩情,一定要尽全力回报她。”
绮雪这样说道。
他绝不可能离开皇宫,而且为了接近贺兰寂,他需要太妃的帮助,所以他能做的也就是投桃报李,回报徐太妃对他的恩情,譬如治好她的疯病,或是其他对她很重要的事。
“公子真是知恩图报的君子。”
董内侍似乎相当满意,语气愉悦地说:“既然如此,想来公子也会兑现我们之间的承诺,等到来日公子成了贵人,我是要跟随在公子左右的。”
“我当然不会忘记。”
绮雪翘起唇角,蓦地绽开笑容:“只不过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有恩必报,有仇更必报,我最讨厌的就是被人算计,也不可能容忍一个屡次算计我的人留在我身边。”
没错,他怪不到董内侍头上,却不代表他不生气,要是以后董内侍想跟着他,警告他一下还是很有必要的。
他的笑容艳丽而冰冷,充满了危险的气息,却又美得勾魂摄魄,董内侍一时怔住,竟看得入迷了,直到绮雪冷冷地睨了他一眼,他才垂下眼睛。
“不会有下次了。”
董内侍的声音放柔了许多,忽然跪了下来,膝行到绮雪脚边:“从今以后,我就是公子手下最忠心耿耿的狗,这条贱命也任凭公子发落,就算你要我死,我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是吗?”绮雪根本不信,漫不经心地说,“那你现在就死给我看。”
董内侍微微一笑:“全听公子的。”
他爬到炭盆边上,徒手捞起盆中滚烫的炭,就要吞进肚子里,绮雪吓了一跳,连忙拽住他的手腕,打落手中的炭石:“你疯了?”
不过一会的功夫,董内侍的掌心就被烫出了大大小小的血泡,一看便疼得钻心,他却还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公子不妨看看我,我可没有皱眉头。”
“你……”
绮雪不敢不信了:“你的手伤得有些重,快去上药吧。”
董内侍却一点也不急:“公子看见了吗?”
“看到了。”绮雪彻底没了脾气,“董大人,还能起来吗,要不要我扶你?”
“这可不敢当。”
董内侍眉眼弯弯地站起身来:“公子直呼我的本名就可以了,若能哄得公子高兴,叫我‘疯狗’‘贱狗’我也是愿意的。”
绮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觉得他不太正常:“董原,这里用不着你了,你下去吧。”
“是。”
董原笑着回应,一路后退着离开了房间。
伴随着他的离去,一条流动的黑影也悄无声息地流出了房间。
它一路从地下穿行,来到了长乐宫,这座宫殿是历代天子的寝宫,待到贺兰寂登基后亦无例外,一直居住在长乐宫。
黑影从黑黢黢的角落钻了出来,化作细长的人影,缓缓地穿过幽暗的走廊。
长乐宫的光线很差,且格外阴冷,陈设虽极尽奢华,却毫无生气,更像是一口华贵的棺材。
烛火摇曳,雕花的门窗后常常浮现出细长的黑影,气息可怖,发出鬼魅般的低沉动静。
贺兰寂是使用巫术的高手,这些黑影就是由巫术变幻而成的魇魔,它们在宫中无处不在,冰冷地监视着每一个人,自绮雪入宫的那一刻起,这只魇魔就一直跟随着他。
不仅如此,绮雪服下的那种药丸之所以能让内侍无法勃兴,也是因为药丸中藏着魇魔,但魇魔真正的作用并不在此,而是只要贺兰寂想,就可以随时通过魇魔夺走服药之人的性命。
还有,贺兰寂可以通过巫术连通这些魇魔,洞悉服药之人的情绪。
无论他们表现出来的是什么样子,其实都欺骗不了贺兰寂,他能够感知到他们内心真正的情绪,而这些情绪通常也就分为几种。
愤怒,畏惧,憎恨,厌恶,欺骗,杀心。
除了对他疼爱有加的徐太妃,以及将他视为好友的卫淮,再没有任何活着的人会喜欢贺兰寂。
可就在今天,意外发生了:那个名叫“桑雪”的内侍竟然极度喜爱他,在认出他的瞬间,桑雪内心的喜悦、激动和爱意如同激荡的洪流,风驰云卷地向他涌了过来。
他确信自己不曾见过桑雪,可桑雪似乎早就认识他,那双秋水盈盈的乌眸伤感而怀恋,充满了对他的疼惜。
他不相信桑雪,可几次通过魇魔窥探桑雪的内心,所感知到的情绪都和桑雪表现出来的样子别无二致。
甚至桑雪还有意掩饰内心的感情,仿佛不想让他知道他有多喜欢他。
“……”
魇魔穿过走廊,进入贺兰寂的寝殿,与其他大殿不同,殿内幔帐厚重,摆着数盆银丝炭火,温度热得出奇,好似炎炎夏日。
只有在如此炎热的环境中,贺兰寂苍白的面容才会浮现出些许血色,像是个正常人。
他支着下颌,身体微斜地坐在书案后,魇魔悄无声息地站定在他面前,他抬起阴郁的眉眼,看向了这只负责跟踪绮雪的魇魔。
无需贺兰寂的命令,魇魔裂开漆黑的嘴,喉咙里冒出近似绮雪的声音,学他说过的话。
“我好喜欢陛下。”
“你是不是早就猜到太妃娘娘会认我做女儿?”
“我只是在想,我不能辜负娘娘对我的恩情,一定要尽全力回报她。”
绮雪的声音非常好听,魇魔难以模仿,更学不出他的情感,但即便如此,也不难听出他一定是喜欢极了贺兰寂,才会将那一句“我好喜欢陛下”说得那么甜美动人。
他的确早已认识贺兰寂,但他不是为了贺兰寂才故意接近徐太妃,出现在翠微宫也不是他自己的安排。
魇魔本不能说话,强行模仿绮雪的声音会让它消散,魇魔的身影如沙砾般崩塌后,贺兰寂静静地看着地上的残痕,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良久,贺兰寂提起笔,重新批阅起奏折,像是无事发生一般,直到内侍总管薛明走入殿中,向他禀告:“陛下,卫将军到了,您可要召见他?”
“让他进来。”贺兰寂说。
片刻后,卫淮大步流星地走入殿中,掀开重重幔帐,向贺兰寂行过一礼,而后问:“陛下,你宣我?”
贺兰寂头也不抬地将几本奏折甩给他:“你自己看。”
卫淮接住奏折,匆匆地看了几眼,发现这几本全都是参他的折子。
一本举发卫淮纵容手下亲卫夜闯民户、骚扰百姓;一本举发卫淮玩忽职守,多日不曾去兵营练兵;还有一本更是弹劾卫淮谋杀新婚妻子,尸首就藏在国公府内。
“哈。”看到最后这本奏折,卫淮笑了一声,“我倒是不知道刘大人竟有这般文采,他还上过别的折子吗,不妨让我再拜读一番。”
贺兰寂终于抬头看向他:“你还要胡闹多久?”
纵使杀妻的弹劾乃是无稽之谈,但前两本奏折所说的都是真事,为了寻找绮雪,卫淮解除禁足后,仍然终日称病不朝,纵容诸怀卫在上京全城搜捕,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若不是贺兰寂一直压着那些奏折,卫淮早就该被问罪了。
这些日子以来,卫淮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寻找绮雪,饶是他身强体健,那不羁的笑容中也难□□露出一丝疲态,眼下也微微泛着青黑。
面对贺兰寂冰冷的斥责,卫淮收敛笑容,面无表情地说:“当然是直到我找到阿雪为止。”
贺兰寂皱眉:“他辜负了你,你还这么喜欢他?”
卫淮道:“因为阿雪值得我这么喜欢他,而他之所以弃我而去,也是我做得不够好,不足以让他抛下一切和我在一起。”
“找到他之后,你打算怎么办?”贺兰寂问。
“当然是让他再也离不开我。”卫淮笑了笑,“我会日日夜夜地疼爱他,让他怀上我的孩子,哪里也去不成。”
贺兰寂:“你既然喜欢他,又为何强迫他,这就是你对他的爱?”
“我宁可他恨我,也好过他抛弃我。”
卫淮垂下眼睛:“我已经寻遍了整个上京,却还是没能找到阿雪,如今看来,他或许已经逃出了京城,我打算去云月观一趟,请谢国师为我占算阿雪的下落。”
“你打算请谢殊?”
贺兰寂知道卫淮向来厌烦谢殊,但为了绮雪,他竟然宁可向他厌恶的人低头:“随你。”
“多谢陛下。”卫淮笑道,“这下我至少又有一个月不在京中了,也不知道又要多出多少弹劾我的折子。”
卫淮厌烦谢殊的原因之一就是云月观规矩很多,求见谢殊更是难上加难,除非谢殊自己主动出关,否则少说也要等他一个月,还不准去别的地方,只能在云月观里待着。
贺兰寂:“待你回京之后,我有一桩要事交付于你。”
“我打算迎各地藩王及其子孙进京,从这些旁支血脉中选出一人立为太子,由你来负责筹划此事。”
卫淮愣了一下:“你真的不打算要自己的孩子了?”
“凭我的身体,尚且不知能活几年,更遑论延续子嗣。”
贺兰寂语气淡漠,仿佛在说和自己无关的事:“待到藩王进京,你务必守好上京,切莫让某些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明白。”
卫淮颔首,转身离去,薛总管适时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中药:“陛下,该喝药了。”
贺兰寂瞥了一眼苦涩的药汁,端起来一饮而尽,眉头浅浅蹙了起来:“他们又改了药方?”
“回陛下,太医们确实改了药方,在药中多加了两钱青风藤……”薛总管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更苦了?”
“喝了这么多年,也不见朕的病有任何好转。”贺兰寂冷冷地说,“朕看太医院的那帮蠢材是想快些把朕苦死,他们就不用掉脑袋了。”
“这怎么会呢。”薛总管道,“良药苦口,太医们对陛下向来忠心可鉴,陛下这样说可就是错怪他们了。”
贺兰寂喝完药,捻起一枚蜜饯含入口中,盯着药碗不说话。
薛总管心中了然,立刻走出长乐宫,叫来一个小内侍:“你去翠微宫走一趟,和崔掌案说说话。”
小内侍按他的吩咐找上了崔掌案,崔掌案一见他就明白了,又匆匆走到徐太妃身边,在她耳边低声道:“娘娘,今天的汤……”
“哎呀,我竟然忘了。”
彼时徐太妃刚从织室回来,正兴冲冲地要绮雪试她带回来的布料,闻言赶紧放下料子:“阿雪,你等等母妃,母妃去去就来。”
崔掌案笑着向绮雪解释:“陛下爱喝娘娘亲手做的甜汤,娘娘便每天都为陛下炖一盅,只是今日娘娘见到殿下太过高兴,竟不慎疏忽了此事。”
绮雪闻言立刻跟了上去:“母妃,我来帮您。”
他对贺兰寂的所有事情都很感兴趣,现在徐太妃要做贺兰寂喜欢的甜汤,他当然不会错过,一定要学到手再说。
“好孩子。”
徐太妃温柔地微笑,带着绮雪一起进了小厨房,不过她舍不得让绮雪帮忙,就叫他在一边看着。
甜汤的做法十分简单,绮雪看过一遍就学会了,这汤谁都能做,徐太妃却每天亲力亲为,显然不是为了保密,而是源于她对贺兰寂的关爱。
徐太妃将炖盅放入食盒里,对绮雪说:“一会就有人来取汤了,走吧,我们回去挑料子。”
绮雪看着食盒,觉得这是个亲近贺兰寂的好机会,便向她提议:“母妃,这是您亲手炖的汤,我不放心把它交给别人,况且我刚才也没帮上什么忙,不如就让我把汤送给陛下吧?”
“你想见你哥哥吗?”
徐太妃有点惊讶,但很快点了点头:“也好,那你去吧,不过要小心一点,让薛明带着你进去,我许久没去过长乐宫了,不知道那里是不是还是那么可怕。”
“母妃放心,我会小心的。”
绮雪甜甜地保证着,他倒是知道长乐宫的可怕,原著中描写这座宫殿阴森凄冷,藏着许多妖魔和猛兽毒蛇,一来是为了护卫宫殿的安全,二来那些猛兽毒蛇都是饵料,饲养在殿中就是为了供妖魔随时食用。
绮雪提着食盒出了翠微宫,临行之前,他还犹豫自己该穿什么衣服拜见贺兰寂,毕竟他现在就是个内侍,出了翠微宫还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的就不合适了。
不过徐太妃没给绮雪犹豫的机会,她直接指了一架步辇抬着绮雪去长乐宫,这下绮雪就不用担心什么了,毕竟是徐太妃的意思,要怪也怪不到他的头上。
绮雪来到长乐宫的阶下,捋了捋滑落的发丝,提着食盒款款走了上去。
大殿门口有十数名朱厌卫守卫,绮雪走了过去,对其中一人说道:“有劳大人通传,我是翠微宫的阿雪,太妃娘娘特意吩咐我来为陛下送汤。”
他盛装打扮,美艳得不可方物,饶是身经百战的朱厌卫也不免被他动摇了心神,片刻后才说道:“我等这就通传薛总管。”
薛总管来得很快,见到绮雪,他露出充满赞赏意味的笑,和气地向绮雪见礼。
“见过桑公子。稍后还请公子紧随在老奴身后,殿中道路错综复杂,若是公子发现老奴不见了,还请站在原地等候,切莫自己寻找出路,以免迷失了方向。”
绮雪点点头,跟在薛总管身后,走入了幽暗的殿门。
一踏入长乐宫,绮雪就感觉到里面很冷,从脚底的地砖就自下而上地泛着阴凉气。
长廊两侧遍布着魇魔瘦长的黑影,每扇门窗的后面都装着大铁笼,笼中关着浑身青鳞的粗大蟒蛇,口吐鲜红信子,金色的竖瞳就直勾勾地盯着他。
还有蝎子、蜈蚣、蜘蛛在黑暗中爬行,摩擦着地面和墙壁,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听得绮雪头皮发麻,一路小跑着跟紧了薛总管。
不知过了多久,薛总管终于停下脚步,为绮雪推开一扇门:“桑公子,请。”
“多谢总管大人。”
绮雪道过谢,拎着食盒走了进去,扑面而来的热气蒸得他脸颊微微泛粉。
一想到贺兰寂就在里面,他的心就变得轻快起来,像只蹦蹦跳跳的小兔子,轻灵活泼地与贺兰寂依偎相贴。
他的情绪起起伏伏,贺兰寂感受得分明,知晓他已经到了,抬眸看着绮雪走了进来。
“阿雪见过陛下。”
绮雪乖乖行礼,心里却活蹦乱跳的,一见到贺兰寂就开心得不得了,就想亲近他、粘着他。
这种充满喜悦快乐的情绪如若温暖澄澈的春水,轻盈地包裹着贺兰寂的心,为他带来了温柔舒适的感觉。
贺兰寂执笔的动作一顿,平静地说:“起来吧。”
“谢陛下。”绮雪欢喜地起身,取出炖盅轻轻地放在书案上,“这是太妃娘娘才为陛下熬好的甜汤,陛下趁热喝了吧,还能暖暖身子。”
他垂下眼眸,怜爱地看着贺兰寂,贺兰寂瞥了他一眼,和他四目相对,立刻感觉到绮雪的心情变得有点害羞和慌乱,可他又舍不得移开目光,脸颊红红地向贺兰寂露出羞怯的微笑。
贺兰寂注视着他,开口问道:“是太妃让你来的?”
绮雪咬了咬唇,觉得说实话会显得自己僭越了身份,反而惹贺兰寂不喜,便说道:“是……娘娘很关心陛下的圣体,特意叫奴婢前来看望陛下。”
他的情绪中染上了说谎的味道,贺兰寂的语气变得微冷:“说实话。”
陛下是怎么知道他没说实话的?
绮雪有些吃惊,但不敢再说谎了,吞吞吐吐地说了实话:“其实是奴婢自己要求的。”
“为什么?”
绮雪声音很小:“因为奴婢很想见到陛下,一见陛下就高兴。”
谎言的味道消失了。
能够留在他身边,桑雪高兴到甚至需要掩饰自己的高兴。
“……”
贺兰寂沉默地打开炖盅,一股甜香的气息漫溢出来。
薛总管上前一步,正要按照惯例为天子试毒,却见贺兰寂已经拿起调羹,浅浅喝了一口。
陛下这是……?
见此情形,薛总管难免诧异。因为这些年来,贺兰寂经历过数不清的刺杀,早已变得谨慎而多疑,即便他是百毒难侵的体质,但出于猜忌,所有吃食在入口之前也必须进行试毒。
怎么偏偏这会儿就不试了?
薛总管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绮雪,突然品出了些许不同寻常的味道。
但他面上不显分毫,还是低眉顺眼地退了下去。
贺兰寂喝了甜汤,对绮雪说:“既然太妃喜欢你,将你当成她的子嗣,你便不必在朕面前自称‘奴婢’。”
绮雪闻言很是欢喜,对贺兰寂更是多了几分亲近之意,眉眼弯弯地应道:“多谢陛下。”
“薛明,给桑雪赐座。”
贺兰寂指尖轻点书案,示意绮雪看案上堆积得很高的奏折:“你说你见到朕就高兴,朕倒要看看你有多高兴。等朕什么时候批完这些奏折,你才能回翠微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