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绮雪的脚生得很小, 穿着珠花绣鞋,从厚重层叠的裙袂下探出来,显得越发娇小可爱, 只碾了姬玉衡一下,就飞快地收了回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他这一脚对姬玉衡来说踩得很轻, 像只彩蝶落了下来, 又很快飞远, 给手背留下麻痒的触感, 也踩得姬玉衡的心轻轻发麻, 荡起层层涟漪。
雪公子……是在用这种方式和他打招呼吗?
姬玉衡微微抬起视线, 注视着绮雪的背影, 发现绮雪并没有脚踩其他人, 不仅如此,他还特意拉开了间距, 连裙摆都没有扫过旁人, 他只是对姬玉衡这么做了而已。
雪公子果然是在跟他打招呼, 他不仅还记得他, 甚至能在人群中很快认出他。
姬玉衡垂下睫毛,心情异常复杂, 既有欢喜, 也有酸楚和失落。
他一心挂念的人同样记挂着他, 无疑是令人喜悦的, 却也仅此而已。
当初他听说天子册封贵妃的消息,也只是一笑而过, 并没有放在心上, 完全没有想过被天子宠爱无度的绮贵妃竟然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小兔子。
如今的雪公子已经是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 似高不可攀的明月,而他是仰望明月的凡人,清丽的月辉映照着他,但永远不会坠入他的怀抱。
虽然早在远赴上京之前,姬玉衡就很清楚自己很难和绮雪再续前缘,但亲眼得见这一幕,他的失望依旧强烈得难以言喻。
一颗心像是揉皱了,泡进陈醋酸汤里,就算吸得饱胀恢复成原本的形状,也尽是酸涩难言的滋味。
就算雪公子记得他又如何?他们已经不可能了。
姬玉衡将头垂得更低,不再看向绮雪,而绮雪的心情和他截然不同,心中满是报复的快意。
方才他可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踩姬玉衡,姬玉衡应该被他踩得很疼吧,连耳朵都憋红了,却因为不能殿前失仪而痛呼出声,只能辛苦忍耐。
绮雪得意洋洋地攀住贺兰寂的手臂,依偎在他身边,贺兰寂揽着他的腰,注意到他脸上的微笑:“圆圆很高兴?”
方才他不是没看到绮雪忽然跑到一边,似是顽皮了一下,但他不会用规矩约束绮雪,他的圆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需要在意别人的目光。
只不过圆圆素来乖巧,很在意他这个天子的形象,在人前从来都是很严苛地遵守着宫规,以免连累他,方才也是因为所有人都没有抬头,不会注意到他小小的出格,他才这么做了。
“是呀,陛下,我特别高兴。”绮雪甜甜地回应。
尽管绮雪知道自己这一脚作用不大,但他不踩姬玉衡就是心里不舒服。
姬玉衡的气质太特别了,很容易招到小动物们的喜爱,以至于绮雪被吸引了视线,却在下一刻认出这个很吸引他的人竟然就是姬玉衡,顿时被恶心得不行,只想乱棍把姬玉衡打死。
只不过姬玉衡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受天道庇护,有大气运加身,绮雪若是想干掉他,下场只能是自己遭到反噬。
就像他上次想毒死姬玉衡,结果不仅没成功,反倒惹了自己一身腥,实在不堪回首。
所以绮雪想了想,试着踩了姬玉衡一脚,不仅是为了报复姬玉衡,也是想试试反噬的底线在哪里,如果连踩一脚都会自己倒霉,那他还是趁早别打姬玉衡的主意了。
幸好踩一脚这种事还是不算的,直到绮雪走上宝座,也没见什么意外出现,看来这在天道的准许范围之内。
既然如此,他就可以按照圣君所说的行事了……
绮雪在心里盘算着。
就在前几日,玄阳入了他的梦,和他谈起了有关姬玉衡的事。
当时绮雪才睡下不久,忽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座熟悉的庭院,这是玄阳的庭院,他逃婚之后,便是暂住在这里,跟随玄阳学习法术。
绮雪清醒地意识到这并非真实发生的事,而是他的梦境,他被玄阳使用了入梦之术。
果然,玄阳很快从屋中走了出来,和以往不同,梦中的他没有身着道袍,只穿了一身单薄的中衣,平日梳得严整的发髻也放了下来,垂散着黑发,似是即将入睡的打扮。
中衣隐隐透光,绮雪这才注意到,玄阳看似清瘦,实则肌肉的线条相当结实有力,只是不会显得过于夸张,比较匀称,但仍然充满力量的美感。
玄阳走到绮雪面前,向他微微一笑:“你来了。”
绮雪正要向他行礼,这一回玄阳却坚持不准他跪拜,在他低头的时候,玄阳托着他的双臂,将他抱进怀里,绮雪猝不及防,就这样一脸埋进了玄阳的胸膛。
“好了。”玄阳抚摸绮雪的黑发,“这样就可以了。”
绮雪面红耳赤地从玄阳怀里退了出来:“对不起,圣君,是阿雪太失礼了!”
“不要紧。”玄阳莞尔,“以后就不必向我行礼了,不然我总要抱住阿雪。”
他这下终于把绮雪治服了,绮雪立刻决定以后不向玄阳行礼了,否则次次都被玄阳抱起来,这怎么受得了。
玄阳牵起绮雪的手,将他领进屋中,面对面地坐到蒲团上。
绮雪摸了摸红红的脸,依然有点羞涩:“圣君召阿雪前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是有几句嘱托,不过主要是为了看看你。”
玄阳垂怜的目光落在绮雪身上:“那天因为我的话,你一直强忍泪水,叫我如何能放心得下?总是要见一见你才能安心。”
绮雪闻言心中一暖:“有劳圣君记挂,我已经没事了。那天我就和陛下谈过了,他确实不希望我怀上他的子嗣,不过都是因为爱我至深,才不希望我受生育之苦,而并非他看不起我的出身。”
“是吗?”玄阳淡淡地说,“那就好。”
绮雪摸摸小腹,每当谈到这个话题,他总会摸一摸,仿佛摸得多了他就能怀上了:“我打算瞒着陛下偷偷地怀孕,如果真的怀上了,他总不会打掉我的孩子吧?”
玄阳没有说话。
绮雪幻想够了,又问玄阳:“还不知圣君对阿雪有什么嘱托?”
玄阳道:“姬玉衡不日便要入宫拜谒,他气运鼎盛,你恐怕很难阻止他成为太子,所以只需尽力而为,不必勉强自己,我们还有其他办法。”
“阿雪明白。”
绮雪点点头,早在上一回他刺杀姬玉衡的时候,他就已经领教过姬玉衡的气运有多强了,那注定是一场失败的暗杀,甚至他能保全自己的性命就已经算是很走运了。
只是他又不甘心:“难道我们没有办法破坏姬玉衡和谢殊的气运吗?”
玄阳:“这就是我要嘱托你的,办法的确存在,只是很难,需要你我一同努力。”
接下来玄阳向绮雪详细地解释了何为气运,气运为何与天道相连,以及该如何破坏谢殊和姬玉衡这两个主角的气运。
天道,可以理解为这个世界的自然法则,天道的存在就是为了维持世界的正常运转,一旦天道不存,世界也将湮灭,所以天道力量宏大,任何人都无法与其相抗衡,哪怕神灵也是如此。
天道庇佑着世间万物,赋予生灵力量,也就是每个生灵所得到的气运。
但气运是不平等的,有气运薄的人,也有大气运之人,姬玉衡和谢殊所获得的气运就是最多的,甚至比玄阳这等神灵的气运还丰厚。
所以哪怕玄阳是神,也杀不掉姬玉衡这个凡人,原因就是他的气运不如姬玉衡。
“但气运不是永恒不变的。”玄阳微笑,“只要方法得当,就可以削减他们的气运,这就是我派遣你前来上京的缘由。”
“我希望你搅弄得世间永无宁日,是为了破坏谢殊的气运。”
“他身为大雍国师,不仅有自身的气运庇佑,更有大雍的国运加持,受万民的香火供奉,唯有让他做不成国师、遭受大雍子民的唾弃,才能破坏他的气运。”
“而姬玉衡的气运在于他自身。他是至纯至善之人,心性坚定清正,若要破坏他的气运,则需折辱他、践踏他,污秽他的心性、使他堕落,一旦他堕入恶欲,便如明珠蒙尘,气运自然消散。”
绮雪眼睛一亮:“换句话说,是不是我只要拼命欺负和羞辱姬玉衡,让他对我心生杀念,他的气运就会消失了?”
玄阳颔首:“不错。”
这简直不要太轻松了,想要羞辱姬玉衡还不容易吗,他一下子就想到好几种办法了!
绮雪兴奋地摩拳擦掌,对姬玉衡滔天的恨意极大地激发了他的灵感,甚至恨不得现在就把姬玉衡抓过来实践一番,将他折磨得不成人形。
玄阳:“谢殊那边由我想办法,我将姬玉衡交给你,阿雪,你能为我办到吗?”
“阿雪绝不会辜负圣君的期望,若事情不成,便叫阿雪提头来见!”绮雪赌咒发誓。
“你不必发毒誓,我舍不得这样对你。”
玄阳轻笑,柔和地注视绮雪:“我们的道路注定充满荆棘,阿雪,我很高兴有你陪伴我,才叫我没有那么孤独和煎熬。”
绮雪受宠若惊,甜甜地说:“这都是阿雪应该做的,阿雪一定会陪圣君走到最后,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我不需要你粉身碎骨,你能平安比什么都重要。”
玄阳说到这里,忽然问绮雪:“阿雪,你愿意和我双修吗?”
“……?”绮雪瞪大眼睛,“!”
玄阳轻声叹息:“我担心你,希望你尽快提升妖力。与贺兰寂双修,你能得到的妖力终究有限,但如果与我双修,提升妖力的速度就会变得截然不同,你的力量很快就能媲美一方妖王。”
“不……不行的!”
尽管玄阳的说辞诱人无比,但绮雪还是一口回绝,满脸通红地摇头:“我怎么能和圣君双修呢?”
“为什么不行?”玄阳问,“妖族不重贞洁,莫非你还要为贺兰寂守贞?”
绮雪迟疑了一下,回答他:“这是原因之一,虽然我不看重贞操,但陛下是人类,也许他会非常看重,我不希望他伤心。”
“还有呢?”玄阳道。
“当然是因为,我不敢对圣君有这般心思……”
绮雪吞吞吐吐,甚至觉得解释都是冒犯,对他来说,玄阳是他的神灵,亦如他的父亲和兄长,他对玄阳的情感是极为纯粹的:“这是对圣君的亵.渎。”
“如果我允许你亵.渎我呢?”
玄阳抚上绮雪的侧脸,摩挲着他柔嫩的肌肤:“你愿意和我双修吗?”
绮雪仍然摇头,害羞地躲开玄阳的手:“真的不行……”
“也罢,我不能勉强你,那就随你的意思。”玄阳收回手,“如果你日后改变主意,随时告诉我。”
“多谢圣君。”绮雪难为情地道谢。
“你休息吧,我应当离开了。”
玄阳将绮雪送出庭院,意味着入梦之术即将结束了。
绮雪推开门扉,在即将踏出门槛的一刻,玄阳站在他的身后,突然轻声开口:“我会想念阿雪。”
这是他们每次分别的时候,绮雪会对玄阳说的话,这一次却是玄阳先一步说了出来。
绮雪怔了一下,回首朝玄阳展露笑颜:“我也会想念圣君的。”
玄阳深深地看着他:“睡吧。”
他退出了绮雪的梦,梦境中霎时变得一片黑暗,绮雪很快便熟睡过去。
醒来之后,绮雪还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个梦,他也曾有过一瞬间的闪念,玄阳是不是倾心于他,或许是他产生了错觉,他总觉得玄阳对他的态度有些暧昧。
但很快绮雪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并深深地感到羞愧,觉得自己还是亵.渎了玄阳。
圣君是洞渊神灵,垂怜世间万物,他的爱是大爱,怎么可能囿于俗气的男欢女爱?他未免太过小瞧圣君了。
圣君只是怜惜他,才愿意将这具化身供给他双修,他们妖族又不是人类,完全没有所谓贞洁的说法,圣君也只是将身体当成了提升修为的工具。
唉……明明圣君对他这样偏爱,他却还是拒绝了圣君,是不是有些不识抬举了?
可他或许是被人族的贞洁观念影响了,他就是做不到和圣君双修,哪怕换成任何人都可以,唯独圣君不行,他接受不了。
……
绮雪坐在宝座上,出神地回想着那天发生的事,直到阶下的宗亲藩王们齐声谢过天子和贵妃,他被这阵宏大的声音惊醒,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他不再想着玄阳,目光扫过阶下,很轻松地凭感觉找到了姬玉衡,心里冒起一股股的坏水,琢磨着该如何对付姬玉衡。
如果可以,他最想做的还是阻止姬玉衡成为太子,这样就能一劳永逸了,当然了,他同时也会狠狠地羞辱姬玉衡,哪怕不是差事,他也很愿意去做,该用什么样的办法呢……
绮雪又忍不住走神了,坐在他身边的贺兰寂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以为他只是无聊,轻轻地握住他的手,冰冷漠然的目光扫向阶下,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每一个宗亲后嗣。
在这样的场合下,没有人胆敢与贺兰寂目光相接,他的威严太重,所有人都被深深地震慑着,尤其是那些尚且年幼的孩子,被贺兰寂吓得连哭都不敢,躲在大人的怀抱里瑟瑟发抖着。
薛总管高声通传:“宣,藩王觐见!”
宗亲们按照品级高低,轮次朝拜天子和贵妃。
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都较为年轻,年长的也是为了带着孩子谒见天子,此次贺兰寂召集宗亲入京,是为了选拔储君,对年龄上自然有要求,必须在十岁到三十岁之间,男女皆可,在大雍,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都可称帝。
贺兰寂接受着他们的拜贺,从始至终一言不发,文武百官同样站在阶下静静地观看,但其实他们在心中早就有一番计较,各自有心仪的储君人选。
姬玉衡就是他们心中的佼佼者,论名望、论能力、论品行,甚至是论容貌,姬玉衡都当属第一,是太子的不二之选。
当然,原著中他的太子之路自然不可能一帆风顺,否则剧情就书无可书了。
在贺兰寂将他立为储君之前,姬玉衡经历了各种明枪暗箭、勾心斗角,堪称险象环生,不过最后总是能被他化险为夷。
绮雪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原著中,姬玉衡的贺礼曾被人动过手脚,一会他上前朝贺的时候就会发生意外,他大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刁难姬玉衡,先让他丢个大脸。
过去将近半个时辰,绮雪坐得屁股都疼了,在他的期盼中,姬玉衡终于上前朝贺,他身后跟随着两名宫女,手中捧着他为天子和贵妃准备的贺礼。
“南平世子姬玉衡,参见陛下、参见……贵妃娘娘。”
姬玉衡登上玉阶,来到建章殿前,低垂着头颅,向贺兰寂和绮雪行跪拜之礼。
在说出“贵妃娘娘”几个字之前,他温润的声音出现了一瞬间的停顿,旋即被他完美地掩饰过去。
正在此时,他身后的宫女轻呼一声,手中的宝匣突然开裂,满满一匣的名贵南珠就这样“噼里啪啦”地掉了出去,散落了满地。
“嗒、嗒……”
一颗南珠向上弹去,刚好滚到了绮雪的脚下。
绮雪伸出脚,轻轻踩住南珠,让南珠在足底滚动了几圈。
发生这样的意外,全场的宫女和内侍都面色发白,正要弯腰去捡,绮雪却叫住了他们:“你们不要捡。”
宫人们停住了动作,规矩地站了回去,绮雪足尖一夹,将脚下的南珠捏在指间,仪态优美地从宝座上起身,一步步朝下走去,来到姬玉衡面前。
“世子大人。”
绮雪的语气轻轻的,很是柔和,微微俯身朝跪在地上的姬玉衡说:“这盒南珠是送给本宫的礼物吗?”
“是,贵妃娘娘。”姬玉衡不曾抬头,恭恭敬敬地回答。
“可是你送给我的礼物竟然洒了满地。”绮雪故作为难地说,“我很生气,这可怎么办?”
姬玉衡说:“臣有罪,未能将贺礼献与娘娘,任凭娘娘发落。”
“世子不必惊慌,我也不是什么坏心肠的人,不会重重罚你,你快起身吧。”
绮雪温柔地将姬玉衡从地上拉起来,对他说:“我只想罚你将所有的珠子捡回来,放回匣子里,有问题吗?”
姬玉衡垂着眼睛:“没有问题。”
“要是你办不到的话……”
绮雪取出指间的南珠,柔软的指腹抵住姬玉衡的唇瓣,强迫他张开嘴,将他踩过的珠子含进去。
“作为惩罚,少了几颗,你就要挨我几鞭子。”
他的手指顺着姬玉衡的下颌往下滑,滑过咽喉和锁骨,点着他的胸膛:“我打人很疼的,你可千万要小心了。”